第四百五十二章 報複
雖然臨走前就著宋湘之前的布置，已經放了火，但譚江帶著武國士兵仍是退走得極不甘心。
鄭家軍太多，這種火勢難不住他們，葛三徙知道新糧倉的位置，很可能在糧食沒有燒毀多少之前，他們已經將糧食搶出來。
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嵩州的援軍會受到這麽嚴重的阻擊，竟令戰勢頃刻間便倒向了鄭家。
譚江在馬上一邊擔心嵩州援軍的情況，一邊在思考是否還有機會趁夜回樨城偷襲。就這樣飛奔著跑出了十裏地外，才霍然驚覺，沒有看到留在路上照顧孟嵐的千人隊的哨探。孟嵐曾說過他在路上稍事安歇後便趕去樨城，然而，這一路沒看到半個人影，便是記號，也沒留一個。
他帶著三萬多大軍策馬而來，這些人聽到聲響竟沒有派出哨探，實在太不合常理。
勒住馬頭，譚江示意隊伍減速，小心戒備，哨探已先一步探路而去。
一邊等哨探的消息，一邊又謹慎地向前走了一小段路，隱隱的鹹腥之味被涼爽的夜風送入鼻端。
眾人都是刀頭舔血之人，今日更是大部分時間都浸在這種氣味之中，自然聞得出，這是血的味道。
寒意自脊背竄到後腦，脖頸子嗖嗖地冒著涼氣。
“嗒嗒”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聽起來像是催命的鼓聲。這些人中不乏有血戰一日僥幸生存的士兵，聽到這馬蹄聲，不由一陣心悸。
李續宗不想讓譚江看不起樨城的士兵，悄悄地伸手扶住身邊一些腿軟的人。
哨探連人帶馬風一般卷回，遠遠地便大叫起來：
“將軍！我們的人……都……都……都……都……”
後麵的話哽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來，人和馬已到了譚江麵前，隻是手腳發軟，竟脫不下馬鐙，下不得馬來。
“怎麽回事？”譚江按下心慌，策馬到哨探的馬旁，一探手揪住哨探的衣領，咬牙問道。
“前……前麵……都是……弟……弟兄們的……人……人……人頭……”哨探上下牙直打架。
譚江臉色黑如鍋底，雙眉皺得幾乎連在一起，一把推開讓渾身顫抖的哨探，抖抖韁繩便向前方馳去。
血腥味越來越濃，與樨城的血戰毫無差別，而且，濃重的味道不僅刺激著味覺，也讓人生出一種蹚行在血漿之中的黏膩膩的幻覺，當真是舉步維艱。
眼前的路上出現了一個土堆，土堆上插著一根長樹枝，枝頭之上，白布條隨著夜風微微晃動——
土堆、靈幡……
看上去像個墳塚。
森冷、陰寒、怨恨、恐怖和黏膩的感覺，便自這個墳塚散發出來。
譚江收著馬蹄，慢慢靠近，凝神細看，胸腹間猛然一陣翻江倒海，嘔吐感頃刻間便衝到了嗓子眼！
在身後一陣清晰的倒吸涼氣和嘔吐之聲中，譚江強行忍住了嘔吐，顫巍巍地翻身下馬，極力控製著自己的雙腿支撐身體，不至於讓自己倒下去——這種時候，他不能倒，不能崩潰，否則，軍心會變！
但心中的恐懼著實是他從軍以來、也是有生以來的最大一次，瞬間整個人都像墜入了地獄一般！
這一定不是人間！
那土堆不是土石堆砌，而是由一顆一顆人頭堆砌而成。
雖然認不得誰是誰，但譚江知道，那一定是他留下來照顧孟嵐的千人隊。
因為，在土堆最頂端飄著的靈幡實則是包紮用的生白布，一條條的，上麵用血漬寫著——
殺我百姓者，我必討其性命！
字裏行間充滿恨意！猩紅血字皆是震懾！累累頭顱與凝固在青灰色臉上的驚懼表情是對無可匹敵的力量的絕對體現。
此時此地，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的，隻有一人——樞國國主，羅夕。
也隻有她和她的鬼騎，才能不聲不響地屠殺掉這一千多人的隊伍！
這是來了多少鬼騎？這麽多鬼騎是要到哪裏去？
直勾勾地盯著那隨著夜風不停飄飛的靈幡，譚江腦子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對自己說：鬼騎有何懼！取弓箭，射斷那根靈幡！
緩緩地，身體響應了命令，走到看似近在眼前卻猶如遠在天邊的草叢中，慢慢彎下腰。
腰杆僵硬了，彎得很費力。雙手手臂沉重得幾乎拿不起弓，譚江額頭上的冷汗已然跌落下來。
就著彎腰的姿勢，譚江的視線穿過頭顱堆，看到了層層頭顱之後、倒在地麵上的橫七豎八的屍體——武國士兵的屍體。
原本應該想到，有頭顱就一定會有屍身，但那一堆頭顱實在太過震撼，便忘記了比之頭顱更巨大的屍身的存在。
突然看到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屍體，譚江隻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突地自丹田竄起，一路燒過五髒六腑和脊背，熱辣辣地衝進腦門，將所有的驚懼和惶恐燒成了灰燼，隻剩下一片單純的念想——恨！無以複加的恨！
理智回歸，雙臂一熱，力氣陡然恢複，譚江漲紅著臉，瞬間開弓一箭，射斷了樹枝，嘶啞著吼道：“全體聽令，收斂將士們的頭顱，就地下葬！”
頓了頓，頭腦清明的譚江想到了更為嚴重的一個問題，孟嵐呢？
孟嵐的頭顱是否也在那頭顱堆中？
孟徽生死不明、凶多吉少，孟嵐若再出事，孟家第六代兒郎們在半月之內便折損兩人！
倘若孟嵐跟他去樨城，也許還能留下性命，如今，卻要他如何向孟錫交代！
暗自吸了一口氣，譚江狠狠皺眉，到底還是沉聲命令道：“注意尋找孟嵐將軍……”
“的屍首”三個字被譚江模糊著吞進了腹中——他不希望孟嵐在這裏。
孟嵐果然不在。
三萬多將士一齊動手，挖墓坑的挖墓坑，整理屍身的整理屍身，後半夜便已經將所有頭顱和屍身數清楚。
不多不少，一共一千具。
大部分屍身除了頭顱之外，仍不完整。可以看出，眾人遭遇了一場單方麵的屠殺，對方似乎擔心他們會逃走，所以下手極狠，一刀下去要麽被劈成兩半，要麽骨斷筋折。之後，頭顱才被割下扔做一堆。
沒有找到孟嵐。
譚江此時也不知是該覺得慶幸還是覺得不幸——從對方下手狠辣且毫無生存機會這一點來看，孟嵐應該逃不出鬼騎的魔爪。若如此，沒有找到孟嵐的屍首，也許並不是什麽好事。
在此期間，譚江收到了一路哨探的回報，在前方三十裏地處發現押送糧車的士兵屍體，糧車已經不見。
從車轍的痕跡來看，糧車被趕向西南方——永靖關的方向！
果然！
譚江暗歎。果然是鬼騎和鄭家搗的鬼！
而隨即盤旋在心頭上的另一件事是，鬼騎現在在哪裏？
樨城打了一天也不見他們出現幫忙，卻在這離樨城不過十裏多地的地方殺了他們這麽多人……難道……他們是直奔孟錫將軍去了？！
正疑慮著，派往嵩州境內的哨探已快馬趕回，報道：“回稟薑軍，嵩州援軍遭遇孜州大軍襲擊，無法突破防禦，已經退回到伊雲城。鄭家叛軍繼續在孜州邊境聚集，似有進攻伊雲城之意。”
譚江靜靜地聽著，快速地分析戰勢的變化。
樨城已丟，若是援軍不過來，孟錫大將軍在犄角山無人接應，處境極其危險。
但鄭家叛軍卻不急著縮小對犄角山的包圍，反倒要**伊雲，這是打算雙線作戰？速戰速決？
如果趁此時機讓孟大將軍突圍，勝算應該……
不對！
鬼騎輕鬆便屠殺了千人隊，若是他們直奔犄角山，這等戰力對於鄭家叛軍來說，何止是如虎添翼！
譚江想到此處，急速命令道：“快！葬了眾兄弟，急行軍趕回犄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