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最難測之物(下)

戰了一天又忙了一夜,飯做好後,梅兮顏就著飯前那一點休息的機會,對所有將士們的付出給予了極高的讚賞。

國主不過幾人便屠了孟嵐一千人的隊伍之事,早已在軍中傳開,因此,眾將士們雖然在鄭家的教唆下對梅兮顏生了很大的嫌隙,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女子實在有過人的能力,沒有與她做對,也許是鄭家作出的最正確的選擇。

梅兮顏目的達到,便不再久留,天尚未亮,便又急匆匆押著孟嵐返回駐雲山。

石璠和葛三徙知道梅兮顏的用意,也就繼續表現自己的忠勇,無非說些“請國主放心”之類的雲雲。

但事實上,石璠和葛三徙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各自有各自的滋味。

自從石璠知道梅兮顏隻以四人便屠了孟嵐的千人隊後,便有了深深的隱憂。他官職不到肱股之臣之位,並未被告知鄭家在此時與孟家翻臉、暫時歸順梅兮顏的真正用意,但他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斷。

遠的不說,隻說眼前,從曹通濟的命令來分析,鄭家囑咐他製造機會讓梅兮顏上戰場,自然是希望她就此戰死在沙場上,不再成為鄭家的絆腳石。

但這女人實在太過厲害,千八百人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威脅,若是她領兵上戰場,將士們看到她的驍勇,隻怕更會熱血沸騰,戰無不勝。而且,如果有她做先鋒,隻怕還會攻無不克。

在這樣的情況下,石璠擔心他鄭家的軍隊會折服於梅兮顏的能力之下,假戲真做,當真將梅兮顏當成了主子,一心歸順,那鄭家這麽多年的籌謀可就功虧一簣了。而鄭家這一回的計劃也等於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得不償失。

心中矛盾,原本還不斷埋怨梅兮顏占他便宜,隻貪功不出力的石璠,現在倒是盼著梅兮顏快些離開,不要再出現在樨城,至少還能讓鄭家軍少與她接觸,不至於太過崇拜她的能力。

而葛三徙得知梅兮顏的真正厲害後,卻猛然想起他帶人在駐雲山北山腳攔截土匪之事——那次也是幾個極其厲害的騎兵攔住了他的隊伍,甚至他還與其中一個交手,險些被那人劈死。說不定,那人便是梅兮顏本人。

這一想,自然驚出一身冷汗。

一來自己愚蠢,沒有在一開始就選擇投靠駐雲山,現在投誠,到底在忠誠度上要令人有所懷疑,必須比普通人付出更多才能獲得其他人的信任。

其次,葛三徙為自己及時打消了剛才與梅兮顏近距離接觸時產生的詭異念頭而慶幸,倘若自己一時糊塗……此時自己的腦袋隻怕便是她今日的第一千零一顆戰利頭顱——不!是今天的第一顆。天快亮了,早已是新的一天了。

不過一個照麵,梅兮顏已震懾了石璠和葛三徙!

畏懼於梅兮顏的厲害與聰明,石璠和葛三徙各懷心事,都不敢與她過多接觸,巴不得她趕緊離開,至於其他事,是吃虧還是占便宜,日後再做計較吧。

梅兮顏在他們的“期盼”中,頂著烏突突的天色,押著孟嵐啟程,趕回駐雲山。

剛離開樨城不久,天氣驟變,竟然越來越是陰沉,風也越來越大!

在梅兮顏拖著孟嵐回到駐雲山後,瓢潑大雨便倒了下來。

老人們都說,是駐雲山知道國主抓回了惡鬼,激動得落下了強忍許久的傷心淚!

這淚,一流便是三天。

陪著老天爺流淚的,還有駐雲山所有幸存的百姓!

九千七百八十七人,幸存者五百四十四人,其中將近三百人都是幼小的孩子。

而失蹤的九千二百四十三人,在三千永靖軍的努力尋找之下,也隻找到了八千零五具屍身和一些殘肢。剩下的,梅兮顏懷疑是被壓在了巨大的碎石之下。

說是碎石,實則是眾人知道那是石台坍塌的一小部分,實則從其本身的體積上看,也儼然一座小小的山包了。

辛艾等騎雲寨原來的弟兄,是第一批跌下石台的人,所以,他們的屍身,仍舊在那石塊之中。

大雨這三天,高駿騏不顧梅兮顏的命令,仍舊硬撐著重傷的身體,揮舞著鐵錘與那塊巨石較勁——然而,敲下的那些邊邊角角不過九牛一毛,根本無法撼動巨石分毫。

路戰對高駿騏的表現極其擔心,他本就重傷在身,現在全憑一股不甘和執著才撐到現在,不論他能否敲碎那塊巨石,他的身體撐不過兩天。

第十三天夜裏,雨停了。

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夜裏更凉。梅兮顏抱著高駿騏與辛艾剛出生半個多月的兒子,下了山坳。

不用特意尋找高駿騏的位置,一聲聲“叮叮”的鑿石聲直接便將梅兮顏引到了高駿騏身後。

高駿騏一身血汙,不知道聽到梅兮顏的聲音沒有,仍舊一絲不苟地揮動著鐵錘,一絲不苟地鑿在巨石之上——叮,叮,叮,叮,叮,叮。

梅兮顏也沒什麽溫柔的安慰,冷冰冰地說道:“聽說最後在騎雲寨‘死戰’的計劃是辛艾提出來的,以她曾經的為人處世方法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辛艾為何下這樣的決心——她對永靖城的百姓有愧疚。這條路是她為了保護百姓而心甘情願的選擇,你作為他的丈夫,可以痛心、痛苦,也可以像這些天一樣‘痛快’地隻想著你的妻子,眼裏容不下任何人。”

辛艾曾因懷疑劉助生了瘟病,便要殺掉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又因聽說孟徽要討伐騎雲寨,急需糧食而要硬搶梅兮顏拚命運回來的糧食;更因擔心李續宗認出她而煽動永靖城的老幼百姓主動出擊,打李續宗的伏擊。這一切,確實隻從她自身利益出發,自私狹隘。

梅兮顏並不喜歡辛艾的為人,但也為辛艾最後這賭命的一搏而動容!

叮,叮,叮,叮,叮,叮……

“但是——”梅兮顏話鋒一轉,將裹得嚴嚴實實、正熟睡的孩子放在一塊她早已勘察好的平坦石塊上,才漠然說道:“這孩子是辛艾和你的骨肉,是辛艾信任你才留給你照顧的唯一血脈,沒有人有責任幫你照養孩子,讓你一個人在這裏表現你們鶼鰈情深、生同衾死同穴!”

叮,叮……

“山上還有多少孤兒,你眼睛不瞎,看得到,自己的責任自己付。”

叮,叮,叮,叮,叮,叮……

“不要在我麵前耍土匪的渾氣。”梅兮顏冷嗤一聲,“百姓的命在我心中重千鈞,但不想活和不能活的人的命,哪怕是個嬰兒,我也不會猶豫半分就舍棄他。孩子給你送來,你們一家三口,好自為之。”

說罷,梅兮顏轉身便走。

叮,叮,叮,叮,叮,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