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危機臨近

七月三十,時刻關注梅兮顏和樞國動向的薑修在得知梅兮顏去了輕水大營,並在七月二十七淩晨“偷襲”犄角山。

雖然沒有真正打起來,但薑修卻認為這已經可以證明,樸國與樞國沒有談攏。

倘若他們真要合作,這樣的偷襲機會,就應該兩國水軍齊上,直接消滅孟錫的軍隊。既然樸國沒有出兵,而梅兮顏這一仗又沒有打起來,豈不是打草驚蛇。

而且,既然梅兮顏親赴戰場沒有討到便宜,足以證明孟家與孟錫不是輕與之輩。在這樣的情況下,聰明如梅兮顏,也不會貿然讓朔州的康棣出擊越國,或者背後暗算薑國,形成雙線作戰。

有了如此謹慎的情勢分析,薑修認為梅兮顏南下這段時間正是他薑國最好的時機。

越國大軍已經窮途末路,越國那個小公主已經承認尹沐江和尹扶之出事,屠一骨和隰澤被耿浣衣和單媖拖住,沒有尹沐江,少了一個最大的敵人。

隻剩那麽一個小丫頭,再會討好人心,也不過是獨木難支。雖然蝸牛山一役董度輕敵導致失敗,但這並不能證明尹扶思的智謀足夠支撐起越國的士氣和人心,更不會挽回已然節節敗退的大局。

八月初一,早已枕戈待旦的薑國修羅士終於有了再次踏上戰場的機會。這一回,他們的目標,不再是十幾年前的尹沐江,而是垂垂日暮、岌岌可危的越國都城——乾邑。

對於薑修的一舉一動,屠一骨早已囑咐過章靜言,一定要時時刻刻關注,不可鬆懈分毫。因此,即便薑修早已命令修羅士秘密潛行到車前城,離越國邊境玉梁關尚有三百裏地,仍舊早早便被越國的哨探發現,及時回報給章靜言。

玉梁關,離乾邑也不過五百裏地。

薑國修羅士,僅次於樞國鬼騎的厲害存在,而他們比鬼騎更可怕的是數量!鬼騎訓練殊為不易,因此人數不多,但修羅士卻可成千上萬,隻要能豁得出去訓練!

十五年前,銅城血戰,正是他們阻斷了尹沐江繼續進攻椒城的進程,且迫使尹沐江一直撤退回越國境內。如今,越國能征善戰的大將都已被耿浣衣和單媖牽製在棗州,修羅士又經過了十五年的修養鍛煉,不知道是否更加精進,還有誰能抵擋得住修羅士的步伐。

憂心忡忡的章靜言雖然表麵上波瀾不驚,心中卻驚濤駭浪,急匆匆地去了尹沐江的寢宮。

今日,是尹沐江進食之日。

自章靜言揭穿了尹扶思的真麵目,又命幹支死士折斷了玉骨雙臂後,與尹扶思算撕破了臉,“坦誠相見”。

他本欲囚禁尹扶思,結果乾邑民眾暴亂,尹扶思在鬼騎曲家三兄弟的幫助下逃出王宮,又帶人搬走了不少宮殿之中的藏品和貢銀等,平息了內亂,甚至還假借國主的名號,宣布由她來“執政”。

民眾明知她年級小,卻偏偏魔怔一般相信她的話,自此,尹扶思仗著百姓的撐腰,與章靜言勉強形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而玉骨,則是尹扶思安心外出送糧勞軍的保證。

尹沐江中了迷藥,非獨家的解藥不能解,那解藥,隻有玉骨一人知道。

尹扶思為保住玉骨的性命,與章靜言約定,每兩日喂尹沐江一次解藥,並喂他進食,確保他能活命。而喂食之際,除了玉骨,不得有任何人在旁。

玉骨雖然雙臂折斷,但功力未失,幹支死士四十八人,她排行第二,功力可見一斑,因此足以判斷室內是否藏人。

雙臂上了夾板之後,倒也還能強撐著獨自喂尹沐江解藥,並服侍他進食。

尹扶思小小年紀,心腸不僅狠厲,且行事果斷,她將自己父親的性命作為籌碼,章靜言隻得無奈答應。

在寢宮門前停下腳步,迎著帶著微微寒意的秋風,章靜言屏退侍衛,將薑國的局勢直接說與玉骨聽,自然也是說與剛剛清醒過來,渾身無力的尹沐江聽。

尹沐江被折磨了將近五個月,已經形銷骨立。但戎馬半生,即便身體無力,精神卻仍是堅韌,麵對害自己落得如此下場的幫凶玉骨,無忿無怒,一如平常般威嚴。

慢慢咽下一口熱粥,尹沐江依舊半垂著不知聚焦在哪裏的目光,緩緩開口問道:“副甲,若是扶思仍在宮中,她會如何應對?”

問題並沒有說清楚,但玉骨卻明白,問的自然是應對薑國修羅士之事。

雖然她年紀輕,卻也知道尹沐江與薑國修羅士的往事。這位驍勇、霸道又剛愎自用的國主,應該對修羅士恨之入骨吧——畢竟,那些人正是將他的大軍“驅逐”出薑國,斷送他吞並薑國、稱霸五國的敵人!

如今,這些人即將踏入越國境內……伴隨著的又是貧苦百姓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如十五年前的薑國。

若是小公主在……

玉骨仍沒有恢複好的手臂穩穩地端著粥碗,不讓尹沐江發現她任何強撐的破綻,謹慎防備著,慢慢思考著……

“你是個聰明的丫頭,所以本王才安排你在扶思身邊……”尹沐江緩緩抬起目光,看向錦被之下,左膝蓋凹陷下去的地方,說道。

玉骨並非不懂尹沐江言語中的深意,但她顧忌得卻更多。

玉骨相信尹扶思的決定是正確的,隻有尹扶思才能讓越國已然偏斜的窮兵黷武之路終止,重新走出一條安寧平和之路。

且不說尹沐江躺了將近五個月,體能已然衰退,便是他處於全盛時期,也不一定是修羅士的對手……

隻有一點,玉骨不得不承認,尹沐江此時出戰,對於越國軍心、民心的鼓舞和激勵,將不可估量。

而尹扶思之前對百姓的安撫與承諾,聽說已經傳遍越國。尤其城頭上那如同贖罪般的一跪九叩,幾乎抵消了這麽多年越國百姓對王廷的積怨,轉而對薑國同仇敵愾。

如果尹沐江容得下尹扶思之前的過錯,父女兩人聯手,很大可能將挽回戰局!

但是……以尹沐江的脾性,又怎麽會容得下越俎代庖、甚至殺兄弑父的尹扶思!

放尹沐江出去,不一定擋得住薑國的修羅士,但尹扶思一定會有危險!

但如果不放尹沐江……

越國局勢危急,玉骨雖然相信尹扶思的能力,但戰爭不是一個人就能左右局勢,便是加上那個來自西貘、隱瞞身份的傅生和整個西貘,也不一定能擋住來勢洶洶的薑國三路大軍和不懷好意的樸國。

“本王不會傷害扶思!”看穿了玉骨的猶疑,尹沐江開門見山地說道。

玉骨審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尹沐江的臉上——這張臉,她從不敢正視,那種不怒自威的威嚴,和周身泛著的凜凜殺氣總令她心寒。她是殺手、死士,對於這種帶著濃烈殺意的氣息總是特別敏感。

但此時此刻,她雖然害怕,卻仍是咬緊了牙關讓自己的目光迎上去,希望能從尹沐江的神色上判斷出他言辭的真假。

“王者無戲言!”尹沐江雖然虛弱,但語氣中仍流露出微微的不可置喙的霸道和不耐,掩蓋在被子中的雙拳已握得死緊。

自從想明白是尹扶思害死了尹扶之,害得自己斷了一條腿後,尹沐江再未與尹扶思和玉骨說過一句話。若不是為了活下去等待機會,他連尹扶思和玉骨喂的飯食也不會吃,這已是他忍辱負重的極限。

他平日裏哪裏要如此煞費唇舌地解釋和強調自己的決定,向來是命令了便要執行。如今虎落平陽,竟然要等著一個死士來給自己機會,讓他覺得受到的屈辱何止加深百千倍!

見玉骨仍不為所動,尹沐江心中怒意已盛,然而,未曾發作,因氣憤而渾身發熱、繼而剛因飯食補充而產生的那一點點體力便隨著熱氣釋放到身體外,疲憊和虛脫便緊隨而來。

生怕自己撐不過去而暈倒,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在盛怒之餘,竟然不由自主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尹家隻剩這一根獨苗了。”

他說的獨苗自然是尹扶思,但玉骨卻想到了傅生。

半晌,在內心激烈的天人交戰之後,玉骨竟然仍保持著不動聲色的神情,舀了一勺粥輕輕送到尹沐江唇邊,小聲說道:“請容屬下想一個晚上。”

雖然她極力克製了聲音的顫抖,但尹沐江還是看出她端著的粥碗在輕輕地抖動。

幾乎要咬碎了牙齒,才沒有怒斥出聲,尹沐江努力讓自己克服了屈辱,張嘴喝了那勺粥。

看著尹沐江緊繃的下頜線,玉骨心中已然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