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進退維穀

尹扶思與隰泧在蝸牛山分開後,直接將糧草送去蔣燎的軍營。擔心薑軍還有什麽陰謀,尹扶思即刻便返回蝸牛山與隰泧匯合。

蔣燎也認為薑軍既然派了董度潛入越國,必有重大圖謀,所以派了四千軍給尹扶思,有備無患。

尹扶思回到蝸牛山時,隰泧已經到了董度先前藏身的村莊,兩個小家夥膽子奇大,竟然就駐紮在這幾個村莊裏,這才及時發現了從柳河過來的薑軍。

越軍以四千軍對薑軍五千軍而戰平,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尋常。但隰泧卻覺得對方沒有用盡全力,而且僅剩不到四千人,卻不肯撤退,定然有詐。

果然,尚未等到蔣燎的援軍,八月十四日淩晨,這些人便再次對他們發起速攻!

這一次越軍雖然人數損失不多,卻因薑軍搶奪了三千匹戰馬逃走而大敗。薑軍突破隰泧的防禦後毫不停留,向北疾衝。

向北便是柏楊城,再向北是乾邑,薑軍的目的不言自明。

尹扶思等不及蔣燎的援軍,擔心柏楊城和乾邑,連忙帶著五百精銳上馬去追。經過一個晝夜,在薑軍之後也到了柏楊城。

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薑軍已經進入城中!

尹扶思在南門亮出身份,城頭士兵認得她,立即將她放進城中。雖然柏楊城已遭到重大損失,但至少暫時控製住了情況。

然而,尹扶思等人均知,這一批薑軍不過是前鋒軍,僥幸被他們逼退罷了。在他們動身追擊薑軍時,已然探得還有薑軍出現在身後。

時間緊迫,不知那些人從何處而來,但他們很快便會到達柏楊城,柏楊城真正的危機尚未到來!

為清除冒充越國百姓潛伏在城中的薑軍,確保柏楊城內的安全,尹扶思發出三“殺”之令。

命令一下,城內又是一陣混亂。

但越國已經混亂了幾個月,百姓們知道輕重,很快便揪出了幾十個薑軍,就地格殺。

撲滅城中大火,已經是後半夜。

尹扶思和隰泧和衣在柏楊城行署的客房之中睡了幾個時辰,便又忽悠醒來。月光照在窗紙上,映得屋中有些光亮。

嗓子有些幹,剛咳了一聲,候在客房門外的夏陽便立即出聲,說道:“公主,隰公子,薑軍大軍離柏楊城還有四十……現在可能還有三十裏地。”

兩個孩子都是睿智之人,自然聽出夏陽已在門外立了許久,隻是不想驚擾他們休息。

“夏將軍請進。”尹扶思立即跳下土炕去開門,同一時間隰泧下地點了油燈,倒了一杯涼水給尹扶思。

尹扶思接過一飲而盡,秋夜甚涼,涼水入喉,激起一個寒顫。

“多少人?”尹扶思問道。

“他們開路哨探是幾個極厲害的人物,可能是修羅士,殺了我們一個哨探。剩下的哨探不敢過於靠近,從隊伍的長度推測,有上萬人!”夏陽略有些慚愧地說道。

尹扶思自然知道修羅士是何等人物,沒有苛責夏陽,目光卻不經意地瞥過窗戶,仿佛窗外站著什麽人物一般。但隻一瞬,便又收回目光,問道:“可有攻城器械?”

夏陽見他二人已恢複精神,倒也佩服他們的毅力,尤其尹扶思不過十二歲,卻能如此冷靜自持,實在令人驚訝又敬佩。

搖搖頭,夏陽答道:“沒有。騎兵也隻有一千人左右,其餘皆是步兵。”

尹扶思與隰泧對視一眼,眼底同時閃過疑問。

薑軍此次偷襲絕不是臨時起意,且從速度上看,很顯然是要打一場速攻戰,趕在越軍的支援未到前,搶下柏楊城,甚至繼續向北威脅乾邑。

但不攜帶任何攻城器械,他們又會用什麽招數來攻城?難道又是如白日那些騎兵一樣,圍城放火麽?

火箭射程有限,能起火的地方已然燒得差不多,再難起火,這一招已行不通。

夏陽絞盡腦汁也無法推測出薑軍的手段,尹扶思和隰泧又限於經驗,難以想象對方會采取什麽手段攻城,三人對坐桌案前,齊齊望著油燈發呆,各自想著心事。

柏楊城能做的準備,白日裏三人已經仔細商量、準備,實在也無法再多做什麽。沒有援軍,他們隻能堅持防守,不讓薑軍攻進來。

尹扶思盯著油燈的小火苗和一縷細細的黑煙幽幽出神,突地又打了一個冷戰。眼光一轉,又看到窗上,才察覺月光很明亮。

差一點忘了,今天是八月十五。團圓的日子,卻難以團圓。

夜很涼,屋中也涼。

往年這時候宮中已經開始供應炭火,但今年是絕不會在此時便供應了。賠給呂國的第一批木材要準備出來,今後連年賠償,砍伐都要限製,越國將會度過一段十分艱苦的時期。

雖然她已經有了對策,但此時卻不宜拿出來,以免遭人垂涎,再惹事端。

目光轉向窗欞,尹扶思心中暗暗給自己激勵:堅持!等到明年,一定要讓父王看到我的成就!證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正想著,便聽到門外有人敲門,極有頻率的三聲響動。

“快請進!”尹扶思倏然轉向門口,站起身來急切地說道。

門被一道黑影打開,一個一身黑衣、身材瘦高的男子進得門來,稍微用眼神向三人示意便算行禮,平靜地開口說道:“薑軍有一萬人左右,其中有一千越國百姓夾在隊伍之中,是俘虜。”

夏陽霍然起身,問道:“確定?!”

來人仍舊平靜地回答:“確定。”

夏陽有些心寒,誰都堅信薑軍大舉前來必有攻城手段,卻不想竟然用這最卑劣的一種。

由於憂心那些百姓,夏陽對眼前這人的異常淡定很有些惱火,更不喜歡他用“越國百姓”來稱呼同胞,疏離得簡直像個外國人。這人不知道什麽來曆,一直跟在尹扶思和隰泧身邊,尹扶思對他很是尊重。

由於哨探無法近距離探聽更多薑軍的消息,夏陽正無奈之際,便是這人自告奮勇地出城打探消息,此刻應該是剛回來。

雖然探得的消息確實重要,但對於越國百姓淪為俘虜,他竟如此淡然地陳述,一絲感情也無,如何不令人生氣。

壓著火氣轉向尹扶思和隰泧,夏陽目光在等待尹扶思拿主意,實則還希望公主能斥責一下這人的冷血無情。

隰泧還有些稚嫩的臉上現出一絲疑惑,看了看尹扶思,抬頭問來人:“確定是我越國的百姓?”

尹扶思的詢問眼神也落在來人身上,顯然兩人都對此有疑問。

“有差別麽?”來人不答反問,仍是那副與己無關的語氣。

尹扶思與隰泧再次對視,有些訕訕。

這些百姓的性命無疑將被當成開城門的交換條件,不救,城裏城外百姓都會寒心,哪怕他們是假的,在無法讓百姓知道他們真實身份的情況之下,也一樣能左右城中百姓的情緒。

這根本就是一個進退維穀的局麵!

夏陽也聽明白了來人的反問之意,雖然生氣,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問的有道理。但心中不甘心,竟問道:“閣下可有辦法?”

代國主尹扶思在身邊,夏陽竟開口先詢問一個來曆不明、舉止不太有禮的之人,實是不尊重尹扶思,有些僭越。但尹扶思自知年紀小,確實經驗少,也沒有那麽多斤斤計較,坦然地等著來人的回話。

“公主乃人中龍鳳,必有辦法。”來人不鹹不淡地將問題又拋了回去。

尹扶思確實有個大膽的想法……

但是,將冒天下之大不韙……

屋內一時寂靜,連呼吸聲都消息了,隻能聽得到油燈火苗烤灼綿線燈芯的幾不可聞的嘶嘶聲。

半晌,尹扶思挺了挺胸膛,似已做出決斷,緩緩問向來人:“還有何人知道這件事?”

來人顯然已知尹扶思的決定,淡淡答道:“無人。”

尹扶思眨了眨熠熠的仍充滿童真的大眼,環視屋中三人,頓了頓,才堅定地說道:“夏將軍,薑軍快到了,集合全城百姓到北城門,我有話……”

“夏將軍,是我有話說。”隰泧立即打斷了尹扶思的話,平和卻不容反駁地接口道。

夏陽雖然料不到薑軍攻城的手段,卻知道尹扶思和隰泧搶著去做的事是什麽。心下一沉,沉默片刻才說道:“周圍有不少村縣的百姓都與城中百姓沾親帶故,這事……”

“瞞不了人”四個字,到底沒有說出口。

尹扶思與隰泧決定要先下手為強,先一口咬定薑軍所抓的百姓為薑軍假扮,此事今日白天已有先例,民眾會容易相信。

但周圍十裏八鄉的人總有些認識的,一旦被人認出,民眾很可能會反噬。

然而,若向薑軍妥協,對方有近萬人,都是正規的士兵,甚至還有可與鬼騎抗衡的修羅士,若是被迫開了城門,城中的三萬人都沒有活著的可能。

是犧牲城外的一千百姓保住城中所有人,還是幹脆開城門,合全城之力與敵人拚個你死我活,對得起天地良心,夏陽也無法抉擇。

內心中,他認為尹扶思的想法是正確的。為了一千人而失去更多人的性命,甚至威脅到乾邑的安危,不值得。

但是……百姓的性命,就這麽卑賤麽……

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尹扶思垂著的雙手暗暗掐著自己的大腿,目光一直盯著東牆的窗戶,視線仿佛透過窗戶傳到了遙遠的東方,突然輕聲問道:“如果是她,會怎麽做?”

沒頭沒尾的問題,偏偏卻有人回答道:“情況不一樣。”

夏陽不知道尹扶思和那個冷酷的人在說什麽,但直覺告訴他,這人不是一般人,甚至有極大可能——不是越國人!

尹扶思哂然一笑,幽幽說道:“被人輕視的感覺當真不舒服……”目光移向南麵的屋門,喃喃道:“難為他去做難麽艱難的事情,而且成功保住了越國的大部分利益……”

夏陽越聽越糊塗,並不知道尹扶思所說的是傅生,卻聽那怪人難得解釋道:“公主誤會了,在下沒有看輕……”

尹扶思了然地點頭,輕聲笑道:“你也多心了。”

話鋒一轉,忽又仰頭看向那怪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鄭重地問道:“如果交戰,你們會竭盡全力麽?”

“會!”那人也正色答道:“這是我們的職責。”

“既如此,何妨我也賭一把!”尹扶思突然想開了一般,露出粲然一笑,全無負擔的孩童一般的笑靨,卻看得夏陽心頭一跳。

轉瞬,尹扶思已收斂了笑容,鄭重其事地對著那人做了一個長揖,沉聲說道:“倘若事情當真毫無轉寰餘地,還要仰仗幾位,尹扶思在此先行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