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城門大開

夜裏還有一輪圓月,偏偏到了黎明時,彤雲又湧了上來。

薑軍押著一千越國百姓已到了南城門外。

城頭之上,已不再隻有越國的士兵,一部分百姓也在。尹扶思沒有對民眾隱瞞薑軍抓了越國百姓做人質之事,大家聽聞後,擔心有自己的親人在內,因此上城頭來辨認。

人質被推搡到薑軍陣前,朦朧的晨色之中,聽得到薑軍正在大聲念人質的名字——

不時聽到城頭上有百姓恨恨地捶著牆壁,又或者不敢置信地發出驚恐之聲,然後緊緊捂住嘴,仿佛那關切的聲音會泄了己方的底氣一樣。

還有人偷偷咬牙低聲嘀咕:“幹脆和這群畜生拚了!三個打一個還打不死他們?!”

身旁立即悄聲附和:“對!跟他們拚了!”

夏陽麵無表情地看著城外的百姓和敵人,實則卻分神在聽百姓的喁喁私語,很是緊張。

除了城頭上,其實柏楊城的半數百姓都已聚集到城下。

從城頭上百姓的反應上來看,城外的人質確實是周邊村縣的百姓無疑。

真的要按尹扶思的計劃來做麽?

戰敗、戰死,夏陽都不怕,但他怕柏楊城落在敵人手中!

國主已遠赴玉梁關,若失了柏楊城,乾邑怎麽辦?

正在踟躕,尹扶思已經趴在城頭上對著城外的百姓喊話:“鄉親們,沒有保護好大家,是扶思失責——”

城外的百姓大部分瑟縮著,一臉憂色,可憐巴巴地仰望著城頭上模糊的少女的身影,沒有說話。

當冷冰冰的刀刃架在脖子上,皮膚滲出絲絲血花,心肝脾肺腎被金鐵的寒光震得不停顫抖時,大部分普通民眾並無勇氣說出豪言壯語,看著城中那麽多同胞與士兵,一些人心中還存著希望,希望能夠得到解救。

“越國公主是吧?”薑軍陣中將領華楚打馬出陣,微微仰頭看著城頭上的尹扶思,幾乎是用鼻子哼出了問題。

“開城門!”尹扶思看也不看那傲氣逼人的將軍一眼,竟是直接沉聲下令道。

作為人質的越國百姓和準備拿人質威逼越國人開城門的薑國士兵一時人人驚訝,這麽快!甚至不聽聽交換條件麽!

城下的百姓們心中自然欣喜,卻又覺得驚訝和焦慮——就這樣輕易地開了城門投降麽?若是投降,薑軍是否真會放過他們?

緩過神來的薑軍都是一肚子懷疑——有詐?!

城門洞開,城內沒有人出來,城外也沒有人要進去。

雖然董度被隰泧大敗,但薑國一直以為帶隊的是尹扶思。聽說是越國一個十歲出頭的公主,薑國眾將領大多認為是董度輕敵造成,從未將尹扶思放在眼中。

今日相遇,尹扶思竟無視自己的存在,如何讓華楚在薑國軍士麵前維持自己作為將領的尊嚴。

華楚心中氣惱,瞥了一眼空洞洞的城門,和城門裏空曠的街道,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問道:“越公主這是投降了?”

以人質逼迫開城門,雖然手段卑劣了些,更會惹越國民眾憎恨,但不得不說,這是最為有效的手段。倘若越國將士不開城門,被殺的百姓必然怨恨見死不救的越軍,傳到越國其他城邑去,越軍會失去民心,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尹扶思冷冷地乜了一眼華楚,卻不答話,轉身便下了城頭。

很快,城門內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十匹高大的戰馬出現在城門洞裏,穿過幽暗的門洞,緩緩出了城門。

十個黑色盔甲黑色麵具的戰士騎著十匹黑色戰馬當先而出,分散站成一行。十個戰士雄赳赳地端坐在馬背上,腰身挺拔,一色的黑色盔甲遮住了渾身上下,壓迫感十足。

即便隔著兩箭地,華楚仍能察覺出對方身上濃濃的殺氣。他身後的騎兵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些興奮。

緊接著,城門中又有三匹戰馬出來,當中一匹上赫然坐著尹扶思。

在她戰馬左右稍錯開一個馬頭的位置,左是隰泧,右是夏陽。

尹扶思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看似鎮定,實則忐忑得五內發抖,著實是用盡了渾身的氣力才沒有將緊張泄露出來。

咽了咽幹澀的咽喉,尹扶思張開口,抑製住顫抖的牙關,語帶愧疚地說出了早已打了無數遍的腹稿:“越國的父老鄉親們,扶思無能,想不到法子救你們。”

此話一出,人質們一怔,不少提心吊膽的百姓垂下視線看著脖子上的寒光,隻覺生存無望,竟忍不住低低嗚咽起來。

尹扶思略一皺眉,接著說道:“但你們是我越國的子民,我的同胞,我的長輩、同輩,還有更小的弟弟妹妹,看著你們倒在敵人卑劣的手段之下,扶思做不到!”

心存僥幸的人質百姓們臉上露出些許期待、卻又不敢多做期待的矛盾神情,心中更是如貓爪撓心一般,緊張異常。

仿佛看得到民眾的表情,尹扶思揚了揚小臉,突然鏗鏘地說道:“扶思今日能做的,隻有一樣——與父老鄉親們一起——殺敵!”

話音一落,華楚臉色頓變,低低咒罵一聲“愚蠢”,馬上抬起手臂,命令弓箭手準備——雙方目前都在彼此的射程之外,弓箭手隻能等待。

人質們麵麵相覷,難以置信!其中抱著孩子的婦人們實在忍不住,悲鳴聲大了很多。

死亡麵前,不是人人都視死如歸,害怕是人的天性。

見到薑軍的動作,尹扶思暗暗咬了咬牙,伸手向下一點,狠心地繼續說道:“在這柏楊城下,要麽,殺死敵人,要麽,與敵人同歸於盡!”

這是開戰的宣言,作為人質的百姓心中最後一點僥幸被尹扶思的表態碾得粉碎。無助、絕望,尚未整理好紛亂的思緒,便聽到薑軍將領華楚冷得如同刺骨冰錐一般的聲音,一個字——

殺。

沒有強烈的語氣,就隻平靜地一個字,足夠索命。

“男人注意保護女人和孩子——”

失望透頂的人質們才剛聽到這幾個字,眼前一花,黑色的影子已經裹著深秋的冷風掠過他們身邊,驚得他們一個哆嗦——正是之前從城門裏出來的那十個騎兵之中的兩個。

隨即,緊貼著他們脖子的薑軍的刀刃突然消失,耳中聽到的聲音隻有兩個字——

接刀!

他們這一千多人的確都是附近村莊的百姓,女人、孩子和老人,男人早已被突然闖進村中的薑軍殺死。薑軍用一根繩索將他們的右手依次捆住,中間相距隻有一尺半的距離,確保隻剩一隻手的他們無法反抗,隻能扶一扶前後之人,或者抱著孩子。

女人們正在為自己和孩子的悲慘命運啜泣,冷不防被人提醒接刀,本能地便循著落在腳邊的“當”“當”脆響而低頭,然後俯身撿起了落在腳下的刀。

經過刹那的愕然之後,看到寒光襲向自己和孩子,女人們再次本能地揚起了刀,或轉過身體為孩子擋住那抹要命的寒芒!

“斬斷繩索!”又有聲音在旁邊提醒!

眾人如夢初醒,這才七手八腳地揮刀,割的割,剁的剁,在周遭不斷有同胞慘叫和自身緊張得哆嗦的情況下,竭盡全力恢複自己的自由。

那兩個黑衣騎兵極具攻擊力,一直努力攻擊那些企圖殺傷百姓的薑軍,見他們已經可以自如行動,再次提醒道:“跑!”

跑——自然是向城中跑!

埋伏在城下的越國士兵已經衝出去,準備接應自己的同胞,同時掄起手中的刀兵衝向薑軍,發泄心中的恨意。

而在城中的百姓也已經義憤填膺,各個抽出隨身攜帶的刀斧,想要衝出城外,卻被守城門的士兵竭力阻止。

這就是尹扶思最終確定下來的計劃——

倘若有機會救那些充當人質的百姓,便全力以赴去救。倘若沒有機會,她便也與百姓們一起麵對薑軍的戰馬金戈,激起百姓同仇敵愾之心。

城門大開,無所謂投降與拒絕救援,這是一場逼得全部士兵和百姓不得不努力衝到陣前與敵人廝殺的戰鬥,尹扶思已表明了同生共死的態度,即便失敗,也不會失去民心!

而且,打開城門,對薑軍是一種**。他們沒有攻城器械,卻又要速攻搶下柏楊城,絕不會白白錯過這個已經敞開的城門。

果然,當人質們聽命開始向城門奔跑,薑國騎兵也迅速跟著追了過去。

兩國百姓與士兵很快便混在一起,薑國與越國的弓箭手失去了作用。肉搏戰,尤其是沒有退路的肉搏戰,總歸是人數多的一方占據優勢,更何況,尹扶思還有強力的外援,足可匹敵千軍萬馬!

當人質們憋著一口氣跑進城門內,倒在箭下和薑軍刀下的不過百餘人,大部分人不敢相信他們已經保住了性命,轉眼便看到城門外兩國士兵已經打成一團,激動得痛哭失聲。

尹扶思看到百姓終於得救,壓力頓減,對著戰團大喊一聲:“撤!”

竟毫不猶豫地發出了撤退的命令!

越軍顯然早有準備,從令如流,一邊後撤一邊抵禦薑軍。

華楚在愕然一瞬後才反應過來,原來尹扶思竟耍了這樣一個攻心計!

不僅算計了自己,還算計了那些不明就裏、此時對她感恩戴德的百姓!

好狡猾、歹毒的小丫頭!

“奪下大門!”怒火中燒,華楚揮刀一指,下令。

即便他不說,挨近城門的騎兵也已經跟著越軍到了城門處。

誰都知道城門的重要,越軍當然寸步不讓,寧肯在城外與薑軍死戰,也不肯再向後退。

尹扶思和隰泧的戰馬被夏陽用力抽著馬屁股,將他們送進城中。夏陽正要調轉馬頭去阻敵,不料其他士兵也已經如法炮製,將他和坐騎推進了城門裏。

城下已然決定與敵人同歸於盡的越軍對著城門內的士兵大聲喊著:“關門!快關門!”

六個薑軍騎兵突然自馬背上跳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過反應不及的越軍,衝至隻剩三尺寬的城門門縫中,劈手將門縫中越軍伸出的森然劍戟夾在肋下,硬生生將這些兵器頂回門內,人也跟著閃了進去!

“砰”地一聲,城門關上,將門裏門外的廝殺隔成兩方世界。

城門下的越軍已然成了棄子,卻依舊不減鬥誌。隔著那道門,華楚似乎能聽到門裏慘叫的聲音,如同幾匹狼衝進羊群,將羊群驚得四處逃竄。

華楚的嘴角微微一挑,隱隱地笑了。

然而,他臉上的淡淡笑意還沒有散去,便聽到城頭上一陣歡呼聲,一群人奔上城頭,七手八腳將手中抬著的什麽東西扔下城牆。

砰然落地時,華楚才看清,是六具屍體——搶進城門的六個薑國騎兵,無一幸免,這片刻之間,便成了棄屍!

華楚瞠目,一句“不可能”幾乎脫口而出,卻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是主將,不能陣前失態。

震驚還未從心頭退去,便聽到有人大聲疾呼:“將軍小心!”

一道黑影挾著寒光竟然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到了眼前!

與此同時,柏楊城城門口又是一陣叱吒和喧嘩,城門竟然又被快速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