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城門戰(下)

城門一關,城裏城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薑軍的士氣立即上漲!

華楚本已打算與女子拚命,但那女子卻不願與他拚命,打馬避開他的舍命衝撞,轉身便甩出一劍。軟劍猛地一彎,劍尖彈在華楚已然受傷的右臂上,震得他冷汗再一次冒出來!

那女子已知他是主將,趁他劇痛之際,快速收招,又是一劍刺來。軟劍靈巧如蛇信,直刺華楚咽喉!

華楚忍痛雙手握住刀柄,格住她的攻擊。女子手腕使力,那劍身碰到刀柄便是一彎,劍尖仍是直刺華楚咽喉!

但華楚能被耿浣衣指定為突襲的主將,手下自是有真材實料。適才被黑甲騎兵所傷雖然是技不如人,但對這女子,卻是不肯示弱。

她用軟劍,說明力道不強,隻能使用巧力,在戰場這種蠻力決定勝負的地方,根本無需畏懼。

雙臂用力向前一推,便將劍尖推離了自己的咽喉,緊接著算準對方必然收勢,提前一刀劈去,誓要將這目中無人的女子劈成兩段!

不料,女子早有防備,軟劍仍如靈蛇一般,竟自在他刀柄上纏了幾圈。華楚隻覺一股牽引的力道從軟劍上傳來,手中的刀柄似要被她扯了過去。

雙腕用力,華楚吼了一聲“休想”,硬生生使蠻力抵消了刀柄上的拉力,將刀柄奪了回來。

女子到底吃虧在兵器上,這一招失手,竟出聲道:“公主,借寶劍一用。”

尹扶思與隰泧正在一旁與薑軍交手,聽到女子的問話,立即抽身脫出戰團,解下腰間佩劍,一把扔向女子,說道:“接住!”

二人從未特意注意對方,卻默契得仿如心有靈犀。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玉骨!

自離開乾邑後,玉骨一路循著尹扶思的路線找過去,直到蔣燎的軍營。

見蔣燎沒有對尹扶思露出敵意,推測尹沐江還沒有對尹扶思下手,心下放鬆不少,又得知尹扶思和隰泧駐紮在蝸牛山與柳河之間的小村子裏,便尋了過去,但這時尹扶思已經追著華楚的薑軍來到柏楊城。

玉骨擔心尹扶思的安全,等了等蔣燎的先鋒軍,便點選了最精銳的五百人先行快馬加鞭地趕過來支援尹扶思。

隻是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隻有玉骨一人衝進柏楊城中。

玉骨趁手的兵器是軟劍,雖然靈活,到底欠缺力道。她手臂骨折新愈,若以普通兵器硬拚蠻力,無非就是增加臂骨的負擔而已,因此一路上沒有使用士兵的佩刀。但此時軟劍沒有優勢,她又已看到尹扶思腰間掛著呂青野的寶劍,這才出聲討要。

寶劍到手,玉骨氣勢立變!

“當”地一聲,華楚的精鐵刀柄便被寶劍砍出一道縫隙。

而玉骨的力道也從軟劍的綿軟難纏變得剛硬無比!有寶劍在手,切金斷玉,自然沒了顧忌。

雙臂發麻的華楚心中陡然一驚!這女子,比看上去更加難纏,難道……又是一個幹支死士!

越國幹支死士既然這樣厲害,為何鐵壁城會大敗虧輸?

分神之際,早已有幾個精銳士兵到了他身旁,為他擋下玉骨的連番攻擊。

但玉骨並非隻用長劍,藏在袖中的暗器也一刻不停地尋找機會發射,薑軍如何能防得住那細小得難以察覺之物,接連中招。

本以為關了城門,這城中便成了薑軍的殺戮場,然而,華楚看著薑軍在他麵前不停倒下,痛心之餘絕望接踵而至。

就著右臂痛楚而令自己越發清醒之時,華楚渾身一冷,突然生出一個讓自己都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想法——

這些人根本不是幹支死士,是樞國的鬼騎!

他已受過兩次黑甲騎兵的襲擊,第一次幸得靈鶉戰士的弓箭逼退敵人,才保住右臂,但第二次卻沒有這般幸運,右臂到底還是被重傷。

先前的三人殺了二百靈鶉戰士,其他薑軍更是無法統計,除了樞國鬼騎,還有哪國能派出這樣鬼魅般的人物!

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正確。

樞國境內本就不靖,羅敷女卻派出鬼騎來幫助年初還是敵人的越國,這是何居心?

會與越國聯手再對付薑國麽?

倘若如此,薑國豈非腹背受敵!

怎麽辦?

關鍵時刻,正是考驗主將決斷之時。

華楚策馬退後幾步,看著狼狽的戰場——

不知什麽時候,雪已下了薄薄一層。除了披在建築之上的皚白,在這滿地瘡痍之上,是一具具已覆了一層白雪的屍體,仿佛被人蓋上了靈堂的白幔。

屍體的血漫流,鋪著細雪的地麵被鮮血染成一片血紅,沒有屍體的地方被腳步踩得泥濘不堪,好似淌了一地破爛的動物內髒。

因為鬼騎的活躍,越軍明明已不再有人數優勢,且敗相明顯,卻仍在苦苦支撐。眼下,這四個鬼騎之中隻有一個是生力軍,其他三人疲態盡顯,顯然也支撐不了幾時。

咬了咬牙,華楚暗下決心,一定要除掉這四個鬼騎!

他要在這裏給越國和樞國一個警告,讓他們打消任何陰謀詭計,不要妄圖算計薑國。

令旗一展,酣戰中的薑國軍士立即動作起來,剩餘的所有靈鶉戰士和剛進城的三百精銳迅速將三個黑甲騎兵和玉骨圍了起來。

華楚判斷不錯,那三個黑甲騎兵,正是鬼騎曲家三兄弟,曲仁,曲義,曲禮。

三人奉梅兮顏之命進入越國幫助越國,自密道救了被困在崇雲宮的尹扶思後,便一直跟在尹扶思身邊。

乾邑城暴亂當天,在城頭上斬落有意坑害尹扶思的那個什長頭顱;蝸牛山中,最後為死戰的隰泧逼退董度,都是他們在幫尹扶思建立威信並化解危機。

早上在城外廝殺的是曲義和曲禮,曲仁在城中防備和策應,當六個靈鶉戰士奮力擠進城門時,便是曲仁出手,將他們殺死,尹扶思命人將屍體拋出城外。

三人一直默不作聲,也有隱藏身份之意。但鬼騎實力確實遠在幹支死士之上,也不怪華楚在最後終於否定了他們“幹支死士”的身份,而認定他們便是鬼騎。

華楚此時的調度可謂正中要害!

之前靈鶉戰士並沒有全部對付鬼騎,導致他們還能衝出去傷害普通薑軍,因此局勢被他們一直勉強維持住。

現在,所有精銳盡出,將三個疲憊至極的鬼騎和一個幹支死士重重圍住,寧可無視外圍的越軍騷擾,也不肯在鬼騎和玉骨身上分心。眾人一波一波地連續攻擊,誓要以車輪戰法活活累死他們四個!

四人且戰且退,似是要將薑國這些精銳引到正在混戰的越、薑兩軍之中,打散他們的車輪戰。

但這些人不愧是經驗豐富的精銳之兵,立即便重新調整戰略,最外圍一圈麵向亂戰的軍團,以最殘忍的方法將衝上來的敵人劈成兩半或者開膛破肚,震懾眾人,不讓他們繼續靠近。

雙方正殺得紅眼之際,曲仁突然低低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鳥叫,三兄弟便如飛鳥一般齊齊掠出包圍圈,身影在敵人眼中一閃而逝,轉眼便落到了城門處。

曲仁奮力一刀劃出,守在門閂旁的薑軍被刀風波及,不少人臉上、頸上迸出鮮血,正自詫異之際,曲義吐氣開聲,竟以一人之力推開了沉重的門閂。

“轟”的一聲,外麵仍舊卯足了勁兒撞門的越軍隻覺城門力道一減,一群用盡全力的人收勢不及、猛地便撲了進來。

收刀入鞘的曲禮看得真切,一手一個抱住自己的兩個哥哥,閃身便躲到了門後。

慶幸門後躺著不少戰士的屍體,被大開的門扇一擠,擠成一堆,夾在門扇與牆壁之間,導致門扇無法與牆壁貼合。

曲禮勉力扶著兩個使用鬼殺後力竭癱軟的哥哥,站在成堆的屍體之上,緊緊貼著城門洞的牆壁,看著門扇倏地逼到眼前,一陣涼風撲麵,終於停在麵前半尺之處。

尹扶思緊張地看著眼前的變化,這一瞬間的“奪門反擊”正如隰泧所計劃一般順利展開,來不及欣喜和興奮,大吼一聲“殺”,指揮越軍立即衝擊薑軍的精銳團隊!

那裏麵,是孤身對抗幾十個靈鶉戰士的玉骨。

鏖戰一日的越軍也知道這些薑國的精銳是阻擋他們勝利的最終障礙,更是害得他們的鄉鄰親人受傷身死的劊子手。

眼見城門再開,援軍已到,精神頓時一震,大聲嘶吼著“殺”字,發泄似地撞進薑軍精銳陣中,剁肉末一樣沒頭沒腦地亂劈亂砍!

瘋狂的衝擊迅速將薑國的戰團撕開一個口子,在薑軍重新整合之前,隰泧已經衝到陣中,將渾身是血的玉骨扶到自己的馬上。

華楚緊跟其後,將隰泧堵在陣中,斷了他的退路。

尹扶思身手雖不弱,但年紀太小,體力早已消耗殆盡,隻能含著眼淚、緊緊咬住嘴唇,奪過令旗,一遍一遍地拚命打出旗令,命令進城的援軍快速增援。

在城外苦於無法進城、卻時刻聽著城中廝殺而焦急的越軍終如怒濤一般,席卷了薑軍……

一直以車輪戰消耗鬼騎和玉骨體力的薑國精銳之軍,也同樣被鬼騎和玉骨消耗著體力,如今與體力充沛的越國援軍交戰,到底還是徹底露出了敗相。

華楚本以為他可以殺掉越國那個年輕的小將,卻不知那小將也不是輕與之輩,在兩人的長刀長戟角力之際,伏在隰泧戰馬馬背上,似已奄奄一息的玉骨突然向前一撲,手中軟劍彈射而出,正刺中華楚咽喉!

華楚戰死,在越軍的反撲下,靈鶉戰士沒有繼續死戰,而是帶著殘餘的薑軍奮力甩脫越軍的追殺,逃走……

而遠在沃原城,屠一骨到底因為士兵數量的劣勢,沒有攔住耿浣衣,被他帶兵返回了術州。

但蔣燎的援軍隨後追趕,耿浣衣沒有糧草輜重,吃了大虧,一路被追趕到薑國邊境,蔣燎與術州將軍胡令合兵一處,守在越薑分界線上,不侵犯薑國一步,卻也不讓耿浣衣再踏上越國土地一腳。

耿浣衣遲遲等不到華楚的消息,卻等到了薑修退兵的命令。

若不是鬼騎與玉骨,柏楊城必會落入華楚手中。耿浣衣算無遺策,薑修傾盡精銳,卻獨獨沒有料到,殘廢的尹沐江會親自出征,豁出十幾萬軍民殲滅他六萬五千人的軍隊。

而遠在樞國的梅兮顏,早在五月就已派出鬼騎潛入越國——這兩位曾交鋒過的敵人在並不同心的情況下,卻協力剿殺了他兩大倚仗:修羅士與靈鶉戰士!

華楚在戰死前曾暗中囑咐他的一個親信必須保存性命回國報信,隻說樞國與越國可能夾擊薑國。

尹沐江戰死之事仍隻有玉梁關僥幸存活的軍民知道,其他人,包括其他國的人均以為他已重新理政。

薑修與呂青原密謀陷害呂青野和梅兮顏之事已經暴露給呂青野和鬼騎,此時做賊心虛,以為梅兮顏是要報複薑國,雖對越國虎視眈眈,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尹扶思主動修書與薑修約定議和,越國與薑國這場自孟夏到深秋的大戰,才算暫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