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舍命一擊（下）
梅兮顏已看不到敵人，殺掉孟錫耗盡了她所有的精氣神，此時的身體猶如著了火，驚動了藏在身體各處的無數條蟲子，它們驚慌失措，亂無頭緒地鑽來鑽去，啃齧噬咬，試圖能咬開這個越來越熱的棲身地，保全性命。
痛苦、灼熱、腫脹，隻有接觸到雪麵的臉頰處有一點點紓解，但左眼球似乎被人摳了出去，痛得梅兮顏很想狂躁地大喊。然而，身上的重量還在，是那些生怕她再次掙紮起身反抗而死死將她壓在地麵上的黑甲騎兵。
梅兮顏咬緊了牙關，腦海裏的最後一絲清明提醒自己，她還在叛軍的包圍之中，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孟錫的口鼻之中溢出大量的鮮血，保護他的侍衛們手足無措，竟不知該如何處置這突發的狀況。隻有孟錫的副將譚江還保有一部分冷靜和理智，目眥盡裂地狠狠吼道：“殺了那個鬼騎！”
早已準備在旁的四個重錘武士如夢初醒，立即衝上來，掄起重錘，要將梅兮顏連同控製住她的四個黑甲騎兵一同錘殺！
戰鼓轟鳴，鼓聲與重錘奇異的融合，朝著地麵上的五人落下，注定五人即將粉身碎骨。
仍處於孟錫被殺的驚恐駭然和憤恨之中的武國士兵們，並沒有聽到在鼓聲之中還夾雜著一聲悲壯的野獸的怒吼——吼聲自遙遠的蒼白空曠處傳來！
一個黑影突然撞來，正是程鐵鞍。
四個武士幾乎在同一時間被他直接撞飛出去，緊接著，壓在梅兮顏身上的四個黑甲騎兵也被他扔了出去，將梅兮顏拉了起來。
“嗒嗒”的馬蹄聲在刀戟森森的包圍之中浴血而來，呂青野飛身下馬，一邊說著“上馬”，一邊將程鐵鞍和梅兮顏扔上馬去，再用力一拍馬臀，驅趕戰馬離開。
程鐵鞍以鬼殺為梅兮顏打開刺殺孟錫的通路，更在梅兮顏最命懸一線之際，再次用鬼殺救下梅兮顏，已然也到了身體的極限。原本他是想要呂青野將梅兮顏帶走，卻不想自己被呂青野扔到了馬上。
昏昏沉沉之際猛地吐了一大口血，人反倒清醒一些。戰馬猛然前衝，他與梅兮顏順著慣性向後一仰，好在程鐵鞍迅速摸到了韁繩，拚命拉住韁繩穩住身形，才沒有讓他和梅兮顏跌下馬去。
眼角看到最後一眼的呂青野，渾身是血。
為了掩人耳目，他和呂青野穿的都是普通士兵的盔甲，堅韌度有限，並不能有效抵擋住尖兵利刃的攻擊。當呂青野意識到梅兮顏在與自己黯然訣別，不顧性命地再次使出鬼殺時，也發了瘋一般地冒著刀叢戟森策馬追來，隻求迅速追上梅兮顏策應保護，根本顧不得保全自己，因此渾身是傷。
主將被殺，叛軍的瘋狂可想而知。遠處大戰團鮮血與白雪彌漫，而這裏，更似進入了野獸巢穴，處處都是獠牙利爪，要將呂青野、梅兮顏和程鐵鞍撕成碎片。
呂青野看得出程鐵鞍也已是強弩之末，哪裏敢離開他們。搶不到戰馬，他右手握劍，左手卻搶來一柄長戟，亦步亦趨地跟在戰馬之後，努力為程鐵鞍和梅兮顏擋下所有攻擊。
梅兮顏眼神迷離，想翻身下馬，但渾身綿軟，無法用力。想出聲告訴程鐵鞍，讓他和呂青野離開，但程鐵鞍也隻是吊著最後一口氣突圍，根本無暇他顧。而且，即便程鐵鞍努力提起精神，過度消耗體力的身體也終於難以負荷如此激烈的馬上顛簸和打鬥。
一柄長戟自程鐵鞍右側伸來，橫鉤勾住了程鐵鞍的右肩，他竟然毫無抵抗能力，被長戟輕易拽下馬去。梅兮顏身子一軟，也要跌下馬來。
呂青野扔了左手的長戟，提氣一個箭步搶上，左手撐住程鐵鞍，右手長劍挑開長戟，然後一轉身，又將程鐵鞍拖回到馬上。程鐵鞍勉力扶起梅兮顏，焦急提醒道：“小心——”
然而，還是晚了。
斜刺裏又刺出一柄長矛，正刺中呂青野的右腿。呂青野膝蓋一彎，險些跪倒，旋即咬了咬牙，一拍馬屁股，既支撐起來自己的身體，又將戰馬打走，嘴角竟還向上翹了翹，小聲說道：“聽到聲音了麽？再堅持……”
長戟刺來，打斷了呂青野的話，雖然盡力躲避，但一路衝進這裏不僅消耗了大半的體力，更是遍體鱗傷，實在是躲不過，左肋被長戟劃破。
程鐵鞍想援手也是有心無力，在馬上穩住自己並扶住梅兮顏，已是他的極限。
呂青野轉身讓過長戟，繼續跟隨在戰馬之後突圍。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有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命令：“抓住那個白甲的鬼騎！”
眾武國將士隨著聲音尋過去，正是孟錫的副將譚江在發號施令，而在他們的視線所過之處，竟然還有另一個身著白色鎧甲、疾如閃電的人影閃過。
聽譚江的聲音，顯然是發生了更為可怕之事，因此離著那白影近的士兵，立即便去追逐那抹影子。
他們不知道，那抹白影正是趁亂再次突進主將核心的白葉，武國士兵正在對殺了孟錫的梅兮顏等人窮追猛打，而他卻潛進去，瞬間砍殺了守在孟錫身邊的六個侍衛，然後，一刀割了孟錫的首級！
知道真相的武國士兵一瞬間便炸了鍋，洶湧地捕捉那抹白色的身影，攻勢如驚濤駭浪一般。
程鐵鞍聽到嘈雜的聲音，已猜到發生了什麽，轉身對在後麵的呂青野，用盡渾身的力氣大聲喊道：“小心白葉！”
然而，呂青野此時正對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眼底映出的是一點的灰色影子，正冒著風雪向他們飛撲而來。而後，隻聽身後風聲颯然，本能躲避之下，頭盔發出“嗤”的一聲輕響，裂開一道縫隙。
刀風在呂青野的左臉上留下一道細細的劃痕，緩緩冒出幾小滴鮮血。
好險！若不是避得快，整個頭顱就要被來人削掉！
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直奔已經沒有還手能力的程鐵鞍和梅兮顏而去。
是白葉！
“小心！”呂青野不知哪裏來的氣力，大吼一聲，竟劈手奪過一柄長戟，掄成一圈，**開周遭所有迎上來的叛軍，然後緊追白葉而去。
晚了！
白葉已經到了程鐵鞍身後，馬刀冷冽的寒芒砍到程鐵鞍的戰馬後臀上，戰馬吃痛，嘶鳴著人立而起，旋即跌倒在地。
程鐵鞍在千鈞一發之際能做的便是抱著梅兮顏跳下戰馬，以身體保護梅兮顏，擋住隨時會劈砍戳刺到身上戰刀矛戟。
白葉一擊得手，立即便要趕上去給程鐵鞍和梅兮顏最後一刀——這是羅啟的命令，不能讓梅兮顏活著離開戰場！
呂青野一戟刺出，直襲白葉後背。白葉腳步不停卻回手一刀，磕開呂青野的長戟，身形已經衝到程鐵鞍身旁，馬刀對著程鐵鞍的左背，直插下去。
這一刀，足以貫穿程鐵鞍和梅兮顏的胸膛。
寒光一閃，程鐵鞍左手抽出馬刀，反手伸刀格住白葉的刀刃，隨即擰身而起，刀刃一斜，以迅捷無比的速度擦著白葉的刀刃滑過，刀尖沿著白葉的右臂內側，直插白葉肩頭！
這一刀，快、準、狠，力道更穩，與全身凍著血冰碴的程鐵鞍的狼狽模樣形成強烈的反差。
顯然，程鐵鞍早已防備著白葉，所以才勉力保留著最後一點體力，以備一擊成功。
但白葉實在謹慎，一直潛在暗處看著叛軍消耗程鐵鞍和呂青野的體力，這個時候趁虛而入，即便程鐵鞍反擊成功，但也隻是傷了白葉的右肩，並沒有造成致命傷。
程鐵鞍這一刀本是要突襲他心窩，但白葉腰間血淋淋的孟錫頭顱提醒程鐵鞍，這頭顱可能會扭轉戰局，會幫助樞國收複嵩州。他身為樞國國主的鬼騎，實在不能在這種時候與新鬼騎自相殘殺，讓叛軍得利。
無奈之下，程鐵鞍隻能退而求其次，刺傷白葉。這唯一的一次製敵機會，實在包含著太多的顧慮和不自由！他知道梅兮顏必然會如此選擇，隻能這樣做！
白葉飄身一退，程鐵鞍吐出大口鮮血頹然倒地，已無法再追。呂青野在白葉身後攔截，卻早已被白葉料到而轉了方向。若不是呂青野三人全力以赴刺殺孟錫耗盡了體力，哪裏容得白葉在他們麵前放肆。
偏偏，龍遊淺水委屈至此。白葉一退之後竟又再次撲來，目標仍是程鐵鞍和梅兮顏。
呂青野渾身是傷，速度受到極大影響，此時出招之勢已老，根本來不及變招，情急之下，竟硬生生拋了長戟，雙腳用力一蹬，拚得扭傷雙腳也毫不猶豫地撲向程鐵鞍和梅兮顏，以身體為他們擋住白葉這致命的一刀。
梅兮顏躺在地麵上，迷離的雙眼看到呂青野飛撲過來，嘴唇微微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角的熱淚無聲地滑落。
忽地，一團巨大的灰影從天而降。白葉隻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和殺氣向自己籠罩而來，幾根尖銳之物竟瞬間便搭到他的胸甲之上，發出刺耳的刮擦之聲。若不是這一身鬼騎盔甲護身，自己此刻必然已經被掏空了肺腑五髒！
一驚之下，立時收招，飄身後退。
身後叛軍也已趁他們自相殘殺之際出招，長戟森然刺來，白葉彈身而起，輕飄飄如雪片一般落在戟柄上，下一瞬，勁風掃來，執戟的武國士兵被掃得滿地打滾，白葉雖再次躍起，卻沒有完全避開對手的攻擊——“啪”的一聲，右腳踝不知被哪裏甩來的鋼鞭抽中，登時便痛入骨髓，跌到地麵上，踉蹌了兩下才穩住身形。
一抬眼，便看到襲擊自己的對手也已經穩穩地落在地麵上，這是一個身長一丈、通體灰白、長毛曵地的怪物，巨大的狼臉麵目猙獰，齜著鋸齒獠牙向周圍所有人發出憤怒的吼聲——
嗚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