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歸去(上)

白葉雖然不知道眼前這龐然怪物是什麽,但對這聲音卻極其熟悉——童年在莽林裏經常聽到這怪物的吼聲——魈狼!

這個怪物不是死絕了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待他繼續仔細觀察這莽林之主的真正模樣,魈狼已經動了起來。

龐大的身軀異常靈活,方才打傷了自己腳踝的長尾如鋼鞭般掃過一圈,便將圍上來的叛軍掃得骨斷筋折,遍地哀嚎。隨即對著四麵八方的叛軍一陣撕撓撲咬,片刻功夫便殺傷上百人,遍地殘肢內髒,令人恐怖絕望,大風雪也難以驅散的血腥氣直衝腦門,聞之欲嘔!

直到眾人被魈狼的凶殘嚇得連連後退,魈狼才惡狠狠地吼叫一聲,以睥睨之態緩緩走回到程鐵鞍和梅兮顏身邊。

白葉眼睜睜看著程鐵鞍護著梅兮顏,就躺在魈狼的肚皮底下,那魈狼不僅沒有傷害他們,看起來更像是在保護他們。

不僅如此,那怪物的鼻子一動,抬起頭目光盯住前方的呂青野,竟輕輕一抬爪子,無聲無息地落到呂青野旁邊,低頭便銜住呂青野的後脖頸,將他銜到程鐵鞍和梅兮顏身邊。動作快得除了白葉,其他人都沒看出這怪物移動過。

怎麽辦?白葉陷入糾結。

原本莽林中的大家都認為魈狼已經滅絕,世上除了梅兮顏再無真正的鬼騎,不想,今日卻見到了活著的魈狼!

雖然他還沒有達到出師獵的功力,但魈狼突然出現,作為鬼騎,誰不想試一試自己與魈狼的差距有多大,誰又不想去喝那寶貴魈狼的鮮血。

就在猶豫的刹那,魈狼低下頭,伸出猩紅的長舌舔了舔一動不動的梅兮顏,發出野獸幼崽般的哀鳴聲,聽起來異常傷心。

梅兮顏是要死了麽?曾聽逸人說過,莽林最後那頭魈狼因為母親的死而發過狂,連累當時的鬼騎也被那魈狼殺掉了幾個。

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這魈狼與梅兮顏和程鐵鞍似也有極其密切的關係,能明顯看出它在擔心梅兮顏。

它會發狂麽?

白葉緩緩轉動眼珠,觀察四周,由於適才魈狼太過凶殘,以至於武國士兵不敢過於接近它,而是圍成一圈,好像在等待能夠偷襲的機會。

魈狼用長吻拱了拱梅兮顏,忽然扭頭轉向武國士兵,咆哮著露出了殘暴猙獰的表情,倏地便撲向前方的武國士兵撕咬起來。

白葉能清楚地看見魈狼一口咬住一個士兵的左肩,然後凶狠地晃動頭部,隻是幾下,那士兵的左肩連同左臂便被撕咬下來,身體尚未落地,魈狼已經吐了左臂,重新叼住他的殘軀,繼續撕咬!

血滴四濺,周遭不少武國士兵嚇得雙腿軟倒在地,絕望地尖叫著。

譚江已經趕到附近,看到眼前的慘狀,也是渾身一涼!

他隻聽孟徽說過這種怪物,今日是第一次見。想到孟徽兩征白瑤山,都是敗在這怪物身上,幾萬大軍一敗塗地。

此時孟錫被鬼騎強殺,己方主將已失,雙方大軍正在鏖戰,倘若被這怪物衝到大軍之中,武國的將士們必將受到極大的衝擊!

“傳令,衝上去!殺了它!獎賞同鬼騎一致!”人群中擠進來一個人,氣急敗壞地對著旗令兵和傳令兵大聲吼著。

譚江轉頭,便看到孟定循坐在戰馬上,正在發號施令。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白葉看著武國士兵齊齊衝向魈狼,一邊對付身邊的敵人,一邊等待時機,爭取能夠徹底殺死梅兮顏和程鐵鞍,如果還能殺掉魈狼喝了它的血,那最好!

他深知,如果今日裏錯過魈狼的話,他與真正的鬼騎便永遠失之交臂!

但尋找機會的並不隻有他一人。那些武國士兵看到魈狼如此凶殘,心生怯意的便看到了一身白甲的他在人群之中異常顯眼,於是,眾人果斷棄了魈狼,仍舊選擇圍攻白葉。

頓時,腳踝受傷的白葉便陷入困境。

危機臨頭的白葉立即恢複了理智——他腰間掛著孟錫的頭顱,這顆頭顱足以影響整個戰局,他必須要活著回到羅啟身邊。即便不能成為真正的鬼騎,不能成為鬼騎之中的領頭人物,他今日的大功也依然足夠奠定他在鬼騎之中的重要位置,必得羅啟器重。

自身的利益與樞國的大局……這本就是息息相關之事,實不必再豁出命去算計魈狼。想通此點,白葉趁著魈狼還吸引著大部分敵人的注意力之時,果斷抽身突圍。

孟錫這邊準備的護衛隊隻有五百人,加上孟定循派出追殺梅兮顏的五百人,不過一千人。被程鐵鞍的鬼殺殺死者已經過半,魈狼這一陣撲殺,幾乎便要全殲了這外圍保護主將的護衛隊。

但不遠處已經傳來步卒奔跑的腳步聲,孟定循的支援即將到達。

呂青野守在梅兮顏和程鐵鞍身旁,正四處尋找能夠搶奪的戰馬。

雖然處於魈狼的保護之下,叛軍無法傷害到他們,但魈狼過分的亢奮暴怒已經將戰馬驚得逃竄遠遁,他現在又不能遠離沒有反抗能力的梅兮顏和程鐵鞍,竟然變成了被困在原地的絕境,急得他內心火急火燎。

腳踝處被輕觸一下,呂青野低頭,發現梅兮顏正掙紮著要拿掉臉上的麵具,手肘無意間碰到了自己。呂青野立即蹲下將梅兮顏扶起,摘掉了她的麵具。

一大口血隨著麵具的取下而湧出,還帶著溫熱的白氣,呂青野這才看到梅兮顏左眼正在流血,此時已經染紅了滿臉,看上去不僅詭異,更有令人心驚肉跳的駭然。

梅兮顏貪婪地看著湊到自己近前的呂青野的臉,左眼一片血紅已看不到人,隻有右眼還能模糊地看到呂青野的麵部輪廓,比五月分開時豐潤了一些,氣色也恢複了,安心地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呂青野回她一個微笑,正要安慰她,他一定會帶她和程鐵鞍出去,梅兮顏便又咳出一口血,隨即竟然嘬唇為哨,發出一聲虛弱的動物的哀鳴。

正在發瘋的魈狼身形一動,已經跳回到梅兮顏身邊,用長吻再次拱了拱她的身體,低聲嗚咽著,仿佛在詢問梅兮顏的傷勢。

呂青野緊張地繃緊了身體,雖然魈狼是他帶來的,但也隻是想在關鍵時刻擾亂敵人的視線,以便可以將梅兮顏順利帶走。卻不曾想梅兮顏先中了孟錫的調虎離山計,不僅損失了鬼騎,更耗盡了梅兮顏的體力,以至於落得現今這樣狼狽無路的絕境。

魈狼到底是野獸,且又膽小,一旦受到刺激,難保會做出什麽無法預料之事。即便當日在白瑤山魈狼對梅兮顏表現出親昵和依賴,但半年多未見,一見便是血氣彌漫的沙場,魈狼野性更盛,生怕下一瞬魈狼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梅兮顏的頭顱咬下來。

相比於他的提心吊膽,梅兮顏卻極為坦然地任憑魈狼以野獸的方式表達它對自己的關心。

她在莽林裏曾細心留意過魈狼的各種叫聲,此時被困在這裏,左右無路,便嚐試著模仿魈狼的求救聲,希望魈狼能夠出於同類的關心,保護他們突圍。一試之下,魈狼果然有響應,看起來確實是在關心她,接下來唯一擔心的便是魈狼能否繼續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梅兮顏抬起左手,扯住了魈狼脖子上的長毛,將它的頭用力拉向自己,不是回應魈狼的關心,而是希望它知道,自己想讓它背負。

魈狼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鳴聲,竟然四腿一屈,當真趴了下來,隻有尾巴仍在四處甩動,驅趕仍想湊上來攻擊他們的武國士兵。

梅兮顏看到魈狼的反應欣喜若狂,立即轉過目光看向呂青野,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用意——用力抬手抓住魈狼已讓梅兮顏青筋暴起,實在沒有氣力說話。

呂青野顯然讀懂了梅兮顏的心意,起身一瘸一拐地將程鐵鞍扶到魈狼背上,又彎腰去抱梅兮顏。

偏在此時,上千人淩亂紛雜的腳步聲震動著地麵,隆隆聲響配合著鼓聲,仿佛重擊在呂青野心頭,孟定衡的步卒到了!

周遭突然一陣湧動,剩餘的一百多人“呼”地散開,露出了人群之外的三百名弓箭手,箭光森寒,對準了梅兮顏他們和魈狼。

梅兮顏躺在地麵上,視角受限,看不到敵人的弓箭手,但突然緊張和肅殺的氛圍卻讓她知道危險近在眼前。

生死一線時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梅兮顏扯著魈狼的長毛便站起身來,一把將呂青野推到魈狼背上,虛弱卻堅定地說道:“照顧好……我的兄弟們……少一個都不行……”

用力一推魈狼的頭部,梅兮顏吐著血吼出一個字——走!

箭矢如蝗,飛撲而來!

魈狼猛地站起身來長嘯一聲,巨大的長尾擺向身體右側,將呂青野和程鐵鞍遮擋得嚴嚴實實,隨即四個爪子一同用力,身體忽地躍起!

梅兮顏擔心魈狼負荷不了三個人的重量,無法突破包圍,因此才將呂青野提前推到了魈狼背上。

但魈狼起身時,呂青野卻死活拉住梅兮顏不肯鬆手,兩人竟然僵持起來。程鐵鞍此時已勉強撐起身體,竟也一伸手,抓住了梅兮顏的左臂,於是當魈狼躍起時,直接將梅兮顏也帶了起來。

三個人加上鎧甲的重量足有四石多,對於自身體重也不過如此的魈狼來說,確實有些重了。腰身一晃,便趔趄著落了地。

箭矢“嗤”“嗤”地射在魈狼身上,好在冬季時它身上的毛發更加厚實細密,倒是沒怎麽受到傷害。

梅兮顏已來不及生呂青野與程鐵鞍的氣,眼看著箭雨飛來,三人一獸成了眾矢之的,立即張開雙臂,將呂青野和程鐵鞍護在鎧甲之下,以自己的背脊抵擋射來的箭矢。

魈狼一直將梅兮顏和呂青野當做自己的同類,同類受傷已經擔心不已,自己又被襲擊,立即刺激了它的狂性。微微前傾身體匍匐在地,咆哮聲中已經撲出去,利爪直接將兩個士兵的胸背貫穿,低頭將兩人咬得七零八碎,再繼續前撲。同時尾巴仍不斷地抽打著身後的追兵和弓箭手,抽得眾人東倒西歪,躲避不及的立時便受傷,輕則腫痛,重則斷骨。

如此這般幾次,武國士兵已經被魈狼嚇得肝膽俱裂,即便有著重賞,仍不敢衝上前去。

魈狼竟這樣一路跑著殺出重圍,零落身後一地殘屍。

梅兮顏此時已然昏厥,呂青野將她摟在懷中,心急如焚地使勁拍打著魈狼的右肩,要它轉向右側空曠無人的北方。

魈狼殺了一陣,凶性減弱許多,竟似明白呂青野的急切,乖乖轉向北方,朝著茫茫風雪深處奔去!

孟定循已知孟錫被殺,接過主將之位指揮。見魈狼離去,雖然恨它攪亂了戰局,更帶走了殺死孟錫的凶手,但此時此刻更重要的是穩住戰局,打敗越來越頹廢的樞國大軍,跑掉三人一獸,已然不是什麽大事,便下令不再追逐,改為全力進攻樞國大軍。

呂青野一麵催著魈狼快跑,一邊呼喊著梅兮顏和程鐵鞍的名字,這兩人一人在他懷中,一人靠在他背後,都已沒了聲息,他隻覺天地茫茫,蕭瑟得一片死寂。

前方突然看到一團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個騎兵隊。

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