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公心（上）
碧水原那一仗，樞國敗了。
誠如羅啟所料，孟錫的頭顱確實鼓舞了樞國將士們的士氣，但這顆頭顱卻沒有打擊到武國將士們的士氣。
五個鬼騎，從幾十萬大軍中衝殺出去，陷入重重包圍後，仍有兩個逃出。且這兩人又在孟錫的精銳侍衛的保護下，殺死孟錫，割走了他的首級——如此暴戾殘忍，眾武國將士們無比脊背森寒——一旦他們堅持不住、戰敗成了俘虜，千頭塚就是大家最終的命運！
不得不說，梅兮顏為鬼騎和永靖城百姓報仇而殘酷斬殺的那一千顆頭顱著實給武國將士留下了無法忽視的恐懼。
在樞國將士眼中，他們是暴民、叛軍，是必須剿殺消滅的對象。因此，在武國將士們看來，這一戰關係到他們的生死存亡！
樞國大軍不適應南方的天氣，凍傷凍病者已三成多，隻要此戰成功，他們很難再次組織進攻，這樣，武國至少贏得了喘息的機會，還有繼續與樞國對峙的資本。
如果失敗，武國將覆滅，等待他們的，將是自己的項上人頭成為敵人建業豐功的基石。
在如此沒有退路的絕境之下，武國將士們各個豁出命去殺敵，隻求給自己和親人謀一條活路。
即便樞國將士們有絕對不輸於叛軍的士氣和壯誌雄心，但人數上的劣勢卻無可逆轉，陷入鏖戰。
更令羅啟沒有想到的是，在大軍僵持的情況下，孟錫竟然早已安排李續宗另率二萬士兵去截了他的糧道，雖然守衛糧草的鄭玉卓拚死抵抗，將李續宗的二萬軍殺得隻剩千餘人，但李續宗以同歸於盡的架勢，仍舊成功放火燒掉了他們的糧草。
最終，碧水原這場大戰的勝利者，是武國。
樞國與鄭家軍隊暫時偃旗息鼓，撤回孜州休整。
梅兮顏精神有些萎靡，聽著呂青野陳述戰況，不由虛弱地唏噓：“沒想到……孟錫竟然還留了這樣的後手……”
若是提前在樓船上交手時便殺了他——梅兮顏假象著當時的結果……隻怕自己活不到現在。
“他們孟家早已想自立，自然方方麵麵都考慮得仔細。”呂青野說道。
“還不是被你擺了一道。”梅兮顏覺得有些累，眼前又開始一陣陣發黑，左眼脹痛感強烈起來，知道這麽多天恢複來的一點點體力已然耗盡，幹脆閉上眼睛，半是揶揄，半是驕傲道。
方才呂青野便已經察覺梅兮顏壓在自己手臂上的重量有所減輕，知道這生性要強的女子正在努力維持她的坐姿，幫他節省體力——僅用手臂支撐她的身體兩個時辰，每一次溫泉泡下來，呂青野的雙臂都會麻木到失去知覺，然後再慢慢忍著針紮般的痛楚恢複。
現在，梅兮顏的重量突然又壓了上來，呂青野臉上的笑容隱去，垂下眼簾沒有接話。
“謝謝你……”迷離的梅兮顏並未察覺到呂青野的輕微異樣，幽幽地說道，“為我做了那麽多……”
呂青野心頭突地一跳，分神的功夫，手臂力道一鬆，梅兮顏的身體已經倒進懷裏，差點又嗆了水。
慌忙扶著梅兮顏的下頜脫離水麵，讓她的頭枕在自己左肩上，盤起的長發被碰到，散落下來，飄了一水麵。
看著梅兮顏臉頰的紅暈還未褪去，但蒼白依舊紮眼，呂青野托著梅兮顏下頜的手不可抑製地抖了起來。嘴唇翕動著，想叫她的名字，卻隻發出“兮……兮……”的殘音，甚至不敢叫路戰過來，生怕他會說出什麽他不想聽到的話。
片刻，呂青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失魂落魄，卻仍強打精神，輕撫著梅兮顏的臉頰，喃喃地問著：“兮顏……兮顏……要不要……吃些東西……”
“嗯……”梅兮顏竟然迷迷糊糊地輕哼著給了一個回應，“細肉粥……鹿肉……爛一點……咬不動……”
“嗤”的一聲，呂青野破涕為笑——還能點菜提要求，看來確實是自己虛驚一場。
頸窩裏的頭顱一歪，額頭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看來是真的精疲力盡睡著了。昏厥十七天，每日裏隻能哺給她一些薄粥，也確實沒有那麽多體力支撐精神。
呂青野偏偏頭，輕輕吻了吻梅兮顏溫熱的額頭，終於不用介意梅兮顏的別扭和反對，將她瘦弱的身體緊緊地抱住，仿佛如此，他便不會失去她。
自梅兮顏醒來，在呂青野心底便藏著巨大的恐懼，害怕她這次醒來隻是回光返照。與路戰確認過，路戰雖然麵色陰沉，卻一口咬定不是，讓他患得患失了這半天，最終，還是擔心得慌了手腳。即便自己在呂國失去了一切，甚至麵臨囚禁，他也未曾這樣失態過。
梅兮顏昏睡前對他說的感謝，其實並不是單純指這段時間呂青野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而是對他在呂國遭遇到最大的背叛之後，以自己的自由換取了呂國對樞國南方將士們的糧食支持的感謝。
去年五月，呂青野回到呂國，在望烽城得知了呂青原所做的一切，為自己留了一個後招。
當夜在望烽城行署，跟隨呂青原去望烽的狼衛統領張弓齊始終沒有現身，呂青原一度以為她已經被鬼騎苗華所殺，屍體不知被藏匿到何處，然而，張弓齊當夜就藏在一處隱蔽的廊下，將呂青原與呂青野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沒有被同為鬼騎的餘威發現，是因為苗華綁了他之後，曾囑咐過他——想要知道國主呂逸遇害的真相，便收斂氣息，不要發出任何響動。
呂青野對張弓齊並不了解，但他是呂逸親率的狼衛統領，呂青野認為他會終於自己的父親，在得知真相後一定會為自己的父親討回公道。
苗華抓住張弓齊後沒有緊緊束縛住他，給了他逃脫的空間。張弓齊年紀雖輕，人卻穩重睿智，得知屋內有兩個鬼騎，直到呂青野和苗華破窗而逃，餘威去追後，他才偷偷離開，直接星夜兼程趕回愽城，將事實真相告知樂斯道和武烈。
請傅生和沙嬋幫忙帶走苗華和呂湛後，呂青野安靜地藏在望烽城，等著樂斯道和武烈得知真相後為自己平反，拿下呂青原，為父親報仇。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呂國民眾都沉浸在徹底回歸呂國的喜悅之中，望烽城開始為新國主繼位而做準備，並沒有呂青野期待的清剿呂青原的大軍來臨。
直到六月初一，呂青原繼位稱王，呂青野才徹底相信，自己的布置落了空。雖然張弓齊自那夜後便沒有在望烽城出現過，但他似乎並沒有將消息送到樂斯道和武烈手上。
因新王繼位，為保呂國境內靖綏，整個呂國宵禁仍嚴，加之魯柏柯需要時間養傷，呂青野沒有冒險離開望烽城。但在外探聽消息的呂湛一直沒有回來，困在望烽城的呂青野與外界斷絕了消息來源，已不知呂國王廷到底發生了什麽。
直到六月下旬，苗華再一次潛入望烽城，與呂青野碰頭後告訴他一個重要的消息，呂青野才與苗華離開望烽城，再次趕去愽城。
苗華這回回來，帶回來一個人——沈非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