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交易（下）
那扶手上顯然有機關，但樂斯道自坐下便按在上麵，直到此時仍不肯按實，呂青野認定樂斯道對於自己的處置已有盤算，他不想將事情做絕。
“丞相此言差矣。我一人來去自如，談何兩敗俱傷。越國乾邑王宮也困不住我，何況這裏是我的家。”呂青野豪邁地張開雙手，仿佛雙臂便可將整個呂國擁入懷中。
“我知你們的想法，隻想偏安在自己的舒適位置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現在不同了——”
“昔日越國自認五國第一，如今呢，薑國一動手便露了底——外強中幹而已。樞國在五國眼中向來獨立且強大，誰又能料到她南方會起火？樸國遠在西南，自給自足富庶無敵，卻也時不時想著蹭蹭別國的便宜。我們——”
呂青野忽地搖搖頭，糾正自己的錯誤：“你們——為何不給自己多留一步餘地。張弓齊應該和您說過，薑國想拉呂國一同算計樞國，呂青原一直虛與委蛇，薑修會不清楚麽？呂青原借了他的幫助得到王位，卻不肯幫他的忙，您可想過薑國會如何對付呂國？”
見樂斯道一派胸有成竹，呂青野冷哼一聲，道：“你們覺得越國抵死反抗，薑國與她兩敗俱傷，必定大傷元氣，而呂國毫發無損，且韜光養晦十五年，不懼任何敵人，但你們忘了貪婪的、如同牆頭草一樣的樸國！”
往往話不說透，越是模棱兩可越讓心竅玲瓏的聽者認為其中蹊蹺甚多。呂青野頓了頓，轉而又接上一個問題繼續說道：“樞國國主已知薑修想對樞國不利，樞國與呂國可算得上是隱秘的盟友關係，即便薑國拉上樸國，呂國自有樞國，何懼？”
樂斯道明白，這二十萬石糧食在呂青野口中，便是與樞國示好且隱隱形成聯盟的彩頭。
對於樸國，他和武烈曾認真分析過。樸國隻在六國大戰時攻打過呂國，其餘便是和越國來來去去地爭搶羅國的所屬權。如今的呂國也不是當年的弱小呂國，樸國攻打呂國的機會極低。隻為這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戰爭去消耗二十萬石糧食——呂青野此時不像是呂國蒙冤的世子，更像是樞國派來的說客。
見樂斯道不為所動，呂青野並不焦躁，悠悠陳述道：“越國隻怕也從未想過薑國和樸國會一同攻打她，此時看似已到窮途末路。但我可以保證，薑國和樸國絕占不到越國的便宜，越國的秘密援軍很快便會出現在戰場上，徹底扭轉戰局。而這些，隻源於越國的一紙密約。”
這一次，樂斯道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點變化——他的眉毛抖了抖。
由於呂青野從越國返回呂國時隻秘密與沈馳聯係過，所以樂斯道對呂青野返回洛津後的所作所為的了解僅限於抓住了屠一骨的親子屠寂、破壞了越國的計劃，並火速收複望烽和葦城，其餘知之甚少。
但從呂青野這一連串勢如破竹的布局和他從秘密渠道獲得的消息來看，他在乾邑已培養了自己的心腹，更能多方得知越國王廷的一些重要秘密，所謂越國有密約一說，樂斯道倒是半信半疑。
五大國之中隻剩樞國可能支援越國。雖然年初鐵壁城有過一場大戰，但越國既能和呂國秘密議和，自然也能和樞國秘密議和。偏巧，當時呂青野也在鐵壁城，更巧，呂青野已經承認了與梅兮顏的關係，有些不為人所知的內幕，他最有機會知道！
而且，據潛在樸國的哨探傳回的消息，樸國正在準備船隻，似要出遠門。雖然表麵上樸國也在攻打越國，但攻打越國的隻是羅國而已，樸國有十足的戰力繼續攻打他國。隻因樸國一直給人牆頭草的印象，樂斯道和武烈均不相信樸國會主動攻打他國。
此時被呂青野這秘密消息一驚，樂斯道不得不多考慮一層。而想到這一層，樂斯道再看透著自信的呂青野，便也信了他八分。
說到底，與接受弑父卻“背景幹淨”的呂青原的理由一樣，樂斯道需要做的是維護呂國整國的利益，眼看這幾國經過十幾年的安分之後，都開始蠢蠢欲動，呂國若仍想獨善其身，總歸需要拉上一個“盟友”向其他國示威。
呂青野既有意做說客，又肯待在羌沃山，何不如了他的願。樞國那女國主若對他難以割舍，也是另一種牽製——亦或是“聯合”樞國的辦法。
心中主意既定，樂斯道仍沉吟半晌，故意搖頭說道：“二十萬石糧食與掏空呂國何異，既如此，若薑國對呂國不利，呂國供給自己的子弟吃飽喝足死戰一場，豈不壯哉，何需餓自己人的肚子而仰人鼻息。”
討價還價——呂青野在乾邑時，沒少看洛梒與人爭過，心中暗笑，倒也給了樂斯道一個台階，說道：“如今第一茬糧食即將收割，丞相總該心中有數的。何況樞國自己也在調集糧草，並非馬上需要。”
樂斯道見呂青野語氣鬆動，也知道他的意圖，幹脆笑道：“我們爺倆也不要在這裏你一分我一分的減價加價，痛快一點——老頭子做主，給樞國十萬石糧食，絕無摻假的好糧，樞國女國主何時要，老頭子何時運送。你也給老頭子一個定心丸，將你留在外麵的人全部帶去羌沃山！”
呂青野微微一笑，又恢複了一貫的溫文儒雅，但說話的語氣卻完全不容人置喙：“十五萬石好糧不能少，附加一個條件——醴城裏販糧的掮客人稱老廣，我要他消失，同時扣下嵩州孟家的糧！”
樂斯道緩緩點頭，又道：“可以。但你留在外麵的鬼騎也要一同去羌沃山，糧食備足後我會讓你派一個人去給樞國國主報信。”
言下之意，此交易為秘密，需看呂青野的誠意。如果他不肯帶全部人去羌沃山，則樂斯道也不會同意給樞國糧食。樂斯道怕的還是呂青野在這裏留下幫手，尤其是留下鬼騎，會有難以預料的後患。
“好。”
一個字，呂青野等人便被軟禁在了遙遠南方的孤島之上。
呂青野前腳離開愽城，樸國使臣去往樞國的消息便送到了樂斯道麵前，樂斯道越發覺得答應呂青野的交易極其明智。
因此，在梅兮顏需要軍糧時，樂斯道按照她的要求準備了糧船和糧食，且偽裝成樸國迎親船的模樣，解決了梅兮顏當時的難題。
呂青野也遵守諾言，一直老老實實地呆在孤島上。
十一月下旬，苗華聽到新上島換防的呂國士兵的小聲討論，正在嘲笑樞國士兵與叛軍僵持，樞國彪悍尚武的雄風早已不在，眼下連武國那一小片土地也難以攻下，不免焦急，想要偷偷離島。
早在白瑤山，路戰便在呂青野麵前不小心泄露了梅兮顏中毒之事，當時從沒想過會離開梅兮顏這麽久，呂青野想到梅兮顏自駐雲山回來那虛弱和滿臉血點的模樣，又想到樞國很可能戰事不利，如何不擔心。
雖然上島時不允許攜帶任何兵器，更被遮住雙眼，但樂斯道不知，魯柏柯精於製造，島上豐富的樹木和植被已足夠提供製造工具的材料，在樂斯道那些眼線看不到的地方，魯柏柯早已帶著眾人製作了一隻木筏。
而苗華作為鬼騎，自小在莽林那種孤島長大，會在孤島上辨別方向，更懂如何在海流中駕馭船隻。
一行空手上島的人，在某日夜裏，走得一幹二淨。
與梅兮顏分開半年，再見麵時卻是在戰場，呂青野如何能接受梅兮顏為她自己安排的死亡。
想到當時自己被逼無奈，無法陪在梅兮顏身邊，隻得為梅兮顏多爭取一些利益時，心中難免有些後悔。
如果他竭盡全力揭露呂青原的罪愆，搶回王位，呂國會否內亂？如果並沒有自己擔心的內亂，是否就可以幫助梅兮顏，不至於讓她陷入無路可退的絕境之中？更不會讓她像現在這樣，仍在生死線上掙紮。
幽幽地，呂青野用臉頰貼緊梅兮顏的臉頰，輕輕長籲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