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身份(下)

梅兮顏和呂青野同時一驚,互相握著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便是路戰也怔住了。

這消息實在太過於讓人震驚,樞國已有上百年未曾主動向別國開戰!

“坐下!”梅兮顏命令羅珃,緊接著便問道:“你親耳聽到了,還是親眼看到了?”

事關樞國與呂國,羅珃見梅兮顏與呂青野的生活超然物外,本不想再提。但看到他們二人淡然的態度,卻又不免有些急躁和氣憤。

此時既然已經豁出去說出壓在心底的秘密,自然不再隱瞞,答道:“我親耳聽到的。”

今年年初,太傅羅繼偉病倒。羅啟或出於孝心,或出於私心,以為太傅“衝喜”為名,提出要羅珃與薑國大將軍耿浣衣的長子耿璠聯姻。此事乃是羅啟在羅繼偉床榻前與太傅的私議,恰被也來探望太傅的羅珃聽到,自然不肯答應。但羅珃不想在羅繼偉麵前與羅啟爭吵,便一直耐著性子等羅啟回宮。

然而,羅啟主意已定,任憑羅珃再如何表明自己不嫁的決心,羅啟仍是不應,更是沒收了羅珃的腰牌,將她軟禁起來,明令侍衛,沒有得到羅啟允許,不得私放羅珃離開王宮。

羅珃氣不過十五歲的弟弟竟如此對待自己,趁夜偷偷上了房梁,摸到羅啟寢宮,想要揍他一頓出氣,再偷走他的腰牌。結果,就在羅啟寢宮的屋頂上,聽到了羅啟對人說出這樣的命令。

震驚中的羅珃想到去告知羅繼偉,但她沒有腰牌,自身難保,何談再去羅繼偉之處。悄然返回自己的住處,羅珃安分了個一月,趁著侍衛們已然有些懈怠,對她放鬆警惕,某夜假冒宮女混出去,偷走了一個侍衛的衣服,女扮男裝逃出王宮。

在這一個月裏,羅珃一直在思考該如何處理這個秘密。羅繼偉病入膏肓,隻怕說與他聽,他對羅啟也無可奈何。

安樞候鄭統,羅珃雖在宮中,卻因曾在白瑤山待過半年,對這野心之人有所了解。當年他反水坑害孟家,致使孟家一敗塗地之事,羅珃還記憶猶新。他現在已然稱霸南方,沒必要再聽從羅啟的命令搭上人力物力去攻打呂國。

羅珃不相信羅啟這道命令如此簡單,甚至懷疑這可能是鄭統出於某種目的故意向羅啟提出的建議。這其中必然還藏著其他利益關係,隻是她不知,可能,羅啟也不知。

為此,羅珃希望有人能阻止這場戰爭的發生,但在樞國之中,她卻不知該找何人商量,便想到了呂青野。

當年呂青野在呂青原已然成王的情況之下,仍舊可以調動呂國糧食支援梅兮顏平叛,羅珃相信他在呂國還留有勢力。而且,因為梅兮顏的關係,羅珃從內心中相信呂青野一定會為此事想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所以,才冒險來到洛津。

令羅珃未想到的是,她竟然發現了施醫行善的路戰。見到路戰在此,對於梅兮顏死訊本有質疑的羅珃立即更懷疑梅兮顏未死,一定是與呂青野一同藏了起來。

生怕路戰發現她便甩脫她,羅珃繞路到路戰身後,抓住他之後便死活不放手,這才被路戰帶回了梅塢。

聽完羅珃陳述完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況後,梅兮顏和呂青野都沒有說話,半晌後,呂青野才輕歎一聲,問向羅珃:“如果我將此消息告訴了呂國王廷,呂國有所準備,屆時呂國與樞國開戰,勝負難料,你會作何感想?”

沒想到羅珃竟立即答道:“希望鄭統被呂國打敗。”

看到其他三人的目光都直視她,羅珃緩緩解釋道:“現在的樞國南方與一方獨立小國並無區別,鄭統敗了,也許對樞國是件好事。”

原來,她是這樣的打算!

呂青野和梅兮顏這才憬悟,這丫頭竟然想借刀殺人。

梅兮顏與呂青野相握的手暗暗使力,暗示呂青野不要接話,這種情況下呂青野不合適向羅珃表態或者勸解。隨即,梅兮顏淡然一笑,說道:“你離開樞鑰已經一個多月,現在鄭統不止備戰,很可能已經偷襲了呂國,即便這中間存著什麽其他陰謀,我們也無能為力,不若暫時旁觀,根據事態演變情況再做計議。”

羅珃沒有得到最希望的結果,有些懵怔。在她看來,梅兮顏向來以樞國為重,現在正有個除去鄭統的大好機會,又可以讓呂青野贏得呂國廷臣之心,何樂不為。

但她忍住沒有繼續詢問,梅兮顏和呂青野到底比自己更加有經驗和能力,也許他們所說不差,先耐心觀察時局再做打算,也不失為處置之法。自己這一次歪打正著看到了梅兮顏,煩躁慌亂的心緒似乎立即便平靜下來,算得上最大的收獲。

就此散去,四人各自休息。

夜已深,梅兮顏仔細地聽著身邊的呼吸聲,不似往日那樣綿長有序,於是小聲問道:“睡不著?”

呂青野的確未睡,因為擔心呂國即將麵對的危險而毫無睡意。

“擔心的話,明日叫呂湛下山去通知程語將軍,讓他著人去打探一下。”梅兮顏閉著眼睛,淡淡地說道,聲音裏帶著一點點慵懶。

呂青野睜開眼睛,屋內並不是一片黑暗,眼睛早已適應了光線,慢慢扭頭看向躺在自己左側的梅兮顏,她的側臉隱在昏暗之中,隻能看到一線輪廓。無論何時看這幅輪廓,呂青野總覺得它混合了英氣和柔美,著迷一般怎麽看都看不厭倦。

“有沒有可能,呂國與越國要開戰的消息是鄭統傳出來。”呂青野出聲,說出自己的疑惑。

梅兮顏雖未睜眼,卻正色說道:“我也有所懷疑,所以讓你去與程語說一聲。”

呂青野嘴唇張合一下,才沉悶著聲音問道:“如果鄭統此時還沒有動手,呂國卻先發製人,你不擔心樞國吃虧?”

“你能這樣問,我就心滿意足了。”梅兮顏仍閉著眼睛,卻莞爾一笑,灑脫地說道,“樞國與呂國的事,已經與我無關。而且,正如羅珃所說,先倒黴的是鄭統,我/幹嘛替他操心。”

梅兮顏一貫的狡黠又冒了出來,呂青野不自禁地便也笑了起來。

用左手摸到梅兮顏的右手,十指相扣後放到自己左胸前,既感謝她的體諒,又擔心今後的局勢變化,幽幽一歎,最終,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麽。

他們都是經曆過陰謀和戰爭的人,為了國家或者私心的利益,戰爭無可避免。而戰爭一起,士兵與百姓的犧牲和痛苦也就在所難免。再說這些隻能顯得自己矯情,何必重複。

天亮後呂青野去到呂湛的住處,將事情原委敘述後,呂湛不敢耽擱,立即便下山去找程語。

然而,秘密探查之事到底不是眨眼間便可全盤了解,隻能耐心等待。這期間,羅珃自然也不肯再回樞國,便一直待在梅塢之中,成了路戰的跟班。

六天後,沒有等到程語的消息,樞國兩萬軍偷襲呂國東南部的野芃關的消息已經沸沸揚揚地傳到了洛津。

由於呂國王廷的注意力一直被“越國打算與呂國再決雌雄”的消息所牽引,呂青原也擔心這消息是薑國傳出,用來報複他三年前的爽約之舉,所以預防的精力都用在刈水一線上。哪裏想到,鄭玉卓會帶領大軍突襲野芃關。

守將吳奇重傷,副將武昭在藪河灘重整潰軍四千人,與鄭玉名再次交戰。

因藪河灘地理環境特殊,有幾部分是危險的沼澤,武昭利用地勢的優勢,借著幾日陰雨的掩護,將鄭玉名引入沼澤包圍之中,即將困住鄭玉名。

錯失防備的良機,呂青野雖有遺憾,但聽聞武昭使用良策反敗為勝,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程語雖然私下感激呂湛傳遞秘密消息,卻也對呂湛得知消息的途徑有所懷疑。

且據程語所知,呂湛與呂青野等人一直被困在最南端的羌沃山上,樞國內亂那年冬天突然便自山上消失,再也沒有尋到人影。

這三年多來他們藏身在何處不得而知,但這麽秘密的軍事情報得來卻絕不容易。此時呂國遭受樞國攻打,倘若樞國利用先國主羅夕與呂青野的關係,一口咬定呂青野是樞國的駙馬,要替呂青野昭雪沉冤,找出殺害呂逸的真凶,實在也算得上師出有名。

而呂湛出現提醒程語,則很可能是攻心計,要令呂國王廷內部大亂,程語如何能不防備。

雖然呂青野受到誣陷之事,程語清楚,且相信呂青野,但丞相樂斯道和大將軍武烈最終選擇了呂青原,自然也有他們的考量。程語身在其位,必須為呂國考慮,因此,當呂湛再次私下找到他,詢問眼前的戰況時,程語隻是敷衍幾句——兩軍仍在僵持之中,呂軍援軍即將到達。

實則,鄭玉名的援軍已先於呂國援軍到達藪河灘,武昭再次陷入困境。

戰火如火如荼,再次在呂國的土地上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