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重聲陣（下）

想到四年前的臘月寒冬，梅兮顏在平坦開闊的碧水原上愣是挖出上千個坑洞藏匿弓箭手，僅用區區五個鬼騎便射殺了孟錫安排的上千名黑甲騎兵，最後更是利用鬼騎，迅速刺殺了孟家叛軍主將孟錫，歹毒手段防不勝防，曹通運猛地又打了一個寒戰，冷汗瞬間湧遍全身！

雙峽口潰堤時，他就在當場，親眼看著洶湧的刈水灌入醴州，轟鳴之聲如天塌地陷一般，此時響在耳邊的腳步聲越聽越像當時恐怖的聲響！

不止！

上萬人一同踏出的腳步聲已如隆隆滾雷聲一邊，順著地麵傳到十丈山下，不停地鼓動著，山體與大地如同骨肉相連，一起震動。

樞軍業已察覺出異樣，與身邊的同伴竊竊私語，猜測山外發生了何事。

喀！

喀喀！

嘩啦！

偶爾幾聲脆響刺激著不明所以的樞軍緊繃的心神，細小的碎石自山體上崩落下來，跌跌撞撞地落到身上或者腳下，使得每個人都莫名的愈加緊張起來。

感受著腳下微微震動的山體，曹通運在這涼爽的秋夜裏已汗透重衫，汗毛倒豎。腦海裏突然閃過讀過的一本兵書，上麵記載了一種被很多軍事方家所輕蔑的陣法——重聲陣。

此陣見於呂國，一般是將敵人困於橋上、山上或建築之中，然後呂軍會通過整整齊齊的腳步聲或者吼聲製造聲勢浩大的陣勢，借著地利之便，誘發山體或者建築的崩塌，兵不血刃地屠殺敵人。

但此陣缺點極其明顯，受環境和人數的影響極大，屬於很是雞肋的一種陣法，真正的大戰場上隻能用來製造聲勢，毫無用處。

看今晚之勢，顯然正是重聲陣的一種。

一粒細小的石子彈在曹通運左額上，一點刺痛之後，曹通運咽了咽口水，從幹澀的咽喉中努力發出輕微的聲音：“傳令！後隊變前隊，安靜地撤退！”

無論如何強調小心翼翼，被這聲音擾亂了心神的樞軍都無法鎮靜下來，沒有原因的撤退更加劇了士兵們內心的恐懼和驚慌，即便沒有人明示，他們卻已暗暗得出了一個結果——要山崩了！

如果他們不能及時退出山去，這座不起眼的十丈山將會變成他們的碎石棺槨，每年的仲秋都將是他們的忌日！

就在眾人戰戰兢兢地撤退，生怕聲音太大加劇山崩之勢時，山外的萬人腳步聲如碩大無朋的重錘，仍張弛有度、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地皮做成的鼓麵上。十丈山如同趴在這鼓麵上的蝸牛，雖然黏得緊，但到底禁不住這震顫的撼動力，正在慢慢地脫離鼓麵！

崩落的碎石越來越多，塊頭也越來越大。細小的割傷一下臉麵倒是無妨，但有些拳頭大小的砸在頭上，足以砸得人血流滿麵，而更大的石塊則砸得人骨斷筋折、當場斃命！

四麵八方，碎石積屑傾瀉如雨；八方四麵，腳步聲聲無孔不入。

樞軍到底慌了！

望著前方透出了明亮光芒的出口，所有人推搡著，竭盡全力地向著光亮處擠過去。

擠出去！離開這石棺材！

“莫慌！別傷著自己人！”有人在人群中大聲嚷嚷著。

無人在意，隻是拚命向出口處擁擠而去。

第一批士兵擠出出口，眼前豁然開朗的樞軍剛露出一點欣喜，刺眼的寒芒便落到了他們身上！

毫無防備的樞軍隻來得及發出一陣慘叫，提醒後麵的人外麵有埋伏，便已率先陣亡！

還在山道中的樞軍一片震驚，本能地縮回山道之中。

他們本是來埋伏呂國人的，竟然被呂國人埋伏了！

更可怕的是，在山道中聽到的四麵八方的腳步聲不是錯覺，而是在他們撤退的這一側山口處，也正有呂國泥腿子們在不停地狠狠踏著腳步，踩出讓他們心膽俱寒的腳步聲！

是要被活埋，還是衝出去搏一個活命的機會，在骨子裏彪悍的樞國士兵心中，全然不用糾結。

曹通運被這腳步聲折磨得暴躁激憤，大吼一聲：“衝出去，殺了那群泥腿子！”

沒有人再忍耐，眾人跑起來，嘶聲呐喊著釋放這一整日的壓抑，迅速衝出山口，迎向外麵的凜凜刀光！

聽著近在出口處的密集嘶喊聲，呂青野當先一步現出身形，站在躺著幾條樞軍屍身的山道出口中間，斷然喝道：“停！”

六千人的腳步聲立時便停住！

十幾個樞軍已經衝出，呂青野長劍反射著郎朗月華，箭步上前，一劍一個，轉瞬便將五人刺殺。

一邊攔截著另外幾個樞軍，一邊對著兩旁的百姓淡定地說道：“看準自己的對手，不要後退，堵住這個出口，便可將他們全殲。”

聲音沉著，語速刻意放慢，麵對這些從未上過戰場、隻是合力驅趕過兵匪的百姓，呂青野第一個出招，既給他們做示範，更是給大家建立必要的士氣。

看著樞國士兵一個個倒在呂青野劍下，呂國百姓果然大受鼓舞，大吼著壯膽一般，堵在山道出口處，見著敵人便砍。

極度亢奮之下，激動衝散了懼怕的心緒，每每砍到一個敵人都會增添百姓無盡的勇氣。呂青野從旁協助，很快，呂國百姓便徹底忘記了緊張與害怕，全副精力都集中到要如何打倒敵人這一個念頭上去！

曹通運的樞軍人數本就比對方少一半，又被呂青野帶人堵在山道之中，想衝出去實在困難。即便震耳欲聾的腳步聲已經停歇，崩落的碎石也在減少，但始終無法衝出呂國百姓包圍的焦慮讓曹通運更加心急如焚。

此一戰雖然是自己大意，但不得不說，領著一堆泥腿子出戰的人比他更是技高一籌。

此人就是呂青野麽？

貼在山壁上的曹通運努力想著出口處那個不斷移動的身影，明明一身粗布衣衫，偏偏此時被月光籠罩，又在山道出口處左右盤旋，劍光流瀉，整個人仿如天人舞劍一般，在碎銀般的地麵上投射出淩厲翻飛的身影。

而與這身形極不和諧的是血腥味逐漸飄散，慘叫聲時時灌進呂國百姓和樞國士兵的耳中。

據說呂國那位世子很是斯文儒雅，這人凶殘如此，莫不是鬼騎梅兮顏？

無論是哪一個，這一萬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呂國百姓，明顯都是訓練有素、有備而來的正規士兵！

如果這些人是呂青野和梅兮顏這四年私下聚集起來的私人軍隊，趁呂國危時帶出來收買人心……

他必須要將這消息送回去，讓舅父知道，否則，實難預料這兩人和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是否會影響呂國的戰局，進而影響舅父的整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