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暴露(下)

薑國忽然出兵攻打樞國水軍,自然不是為呂國助威援手。

想到薑修當年暗示自己先挑釁樞國,再雙方聯手對付樞國的謀劃,呂青原倏地冷靜下來。

當時他需要薑修的力量追殺呂青野嫁禍呂青莽,不得不與薑修虛與委蛇。確定王座必然會屬於自己後,呂青原時刻想抽身,與薑修撇清關係卻不得出路。

好在因呂青野和鬼騎苗華發現了自己的陰謀,呂青原終於借故停止了與薑修的合作。但薑修此人陰險毒辣,難保不會在背後算計怎樣對付呂國。

呂青原一直不肯讓呂軍全力血拚樞國,就是擔心薑國會趁機漁翁得利。若不是國內流言對自己的形象和地位造成了巨大的影響,而呂青野又在阡城和粟城裝傻充愣地活蹦亂跳,呂青原今日仍不會親征,更不會與樞國血戰。

果然,薑國如同禿鷲一般,早已守在刈水岸邊,隻等血淋淋奄奄一息的哪一方即將咽氣,他便要撲過去飽餐一頓。

想到此處,呂青原背後已然冰涼,冷風一吹,汗濕的衣衫更是帶來徹骨的寒意,傷口的疼痛趁虛而入,更覺得鑽心的疼。

下令呂國戰船退回大營,由得薑國和樞國去狗咬狗。

激戰半日,樞國水軍全軍覆沒!

緊接著,呂青原又得到消息,樞國南方水軍突然襲擊刈水之北的氿州一角城,守城將領車騎將軍湯哲敗退,一角城被搶占。而搶奪了一角城的,正是自藪河灘撤退的鄭玉卓!

忽然之間,呂青原似有所悟!

為什麽樞軍——不,不是樞軍,是鄭統的軍隊——在與呂軍交手占了上風之後不緊不慢地對待戰局,並不是呂軍的堅持讓他們寸步難行,而是他們故意如此!

他們真正的目標並非呂國,而是樞國,而與他們聯合的,便是薑國!

用半年的時間攻打呂國,隻為麻痹樞鑰那個十五歲的小國主羅啟——這不過是一招半實半虛的聲東擊西之計!

此時仍在呂國全境蔓延的流言,必然也是出自他們之手。他們轉攻真正的目標,又擔心呂國發覺他們的意圖後做螳螂,所以甩出呂青野之事,要自己焦頭爛額地應對,無暇顧及他們!

鄭統果然是狼子野心,而薑修更是狡詐至極!

至此,呂青原下令收兵,呂軍佯作全境戒備,實則已經收了戰心,開始著手處理呂國內憂,並隨時在一旁觀看薑國、鄭統和樞國的大戰結果!

十月初三,程鐵鞍將樞國的消息帶給了梅兮顏和呂青野。

這次出山,梅兮顏給程鐵鞍的任務是留在猿哀山,照顧所有人的老幼,同時注意接收呂湛、呂澈傳回來的消息,適當做決策。

呂澈一直留在顧曉和狂車身邊,周轉藥材,狂車將手下的兄弟散到薑國去收購藥材時,偶然發現薑軍有異動。

因樞國和呂國正在膠著之中,顧曉認為薑軍是要趁火打劫,既報複呂青原的食言之行,又可搶奪呂國的土地。一旦在刈水南岸有一片落腳之地,薑國便可有更廣大的輾轉騰挪的空間。

然而,顧曉卻沒有料到,他們發現的薑軍並沒有向南進攻呂國,而是在靈鵠部族的引導下,潛入長山,繞過樞國西泰關,於九月二十四日直奔桑林城!

狂車在關鍵時刻發現了薑軍的蹤跡,竟將自己身邊的幾十個兄弟拉起來奮力阻撓薑軍前進,同時命人分成三路,一路向桑林城傳信,一路向西泰關報信,另一路則去集結散布在長山和薑國境內的所有兄弟。

自知道薑國有圖謀樞國的打算之後,西泰關對薑國商旅的盤查便嚴格起來。對於來曆不明的商人客旅,一律不準過關。便是往常熟悉的商旅,也照樣嚴格盤查,且大幅提高入關後的稅賦。一來是給薑國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樞國絕不可招惹,二來也是不想引狼入室,減少他們入關的頻次。

這樣一來,便給了顧曉和狂車一條財路。他們住在長山之中,且靠近薑國一側,以小商販的身份向薑國藥農低價收購藥材,再返回桑林城按原來的互市價販賣,將本該薑國商人賺的錢,賺到了自己的腰包裏。因此,才能在呂國醴州災民危急時,及時幫忙。

除了收購薑國的藥材,路戰還抽空去狂車寨教授一些草藥采摘和分辨的知識,也讓狂車寨的人自行去山中尋找名貴的藥材,這些自然是為了調理梅兮顏的身子所需。

狂車守著路戰這樣的能人,采到別人采不到昂貴草藥,除了留給梅兮顏的,其他的售賣價值自然也高,於是狂車寨人手逐步增加,現在的狂車寨,已經是上千人的大寨。每日采藥、分藥、曬藥,等等分工各司其職,極有條理。

好在狂車賺的盆滿缽滿仍是保留著土匪的本性,平日還是謹慎得很,長山各處都有哨崗,一來防著別人也來采藥搶他生意,二來,便是防著薑軍。

狂車骨子裏對樞國的熱愛從來不作假。

正因如此,薑軍的偷襲才被狂車寨首先發現。

但薑軍這次翻山過來的三千軍中有五百修羅士,更有五十名新培養的靈鵠部戰士,顧曉與狂車等幾十人再神勇,也無法阻止薑軍,西泰關援軍更未能及時來援,致使薑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下了桑林城。

九月二十五日,薑國大將軍耿浣衣率軍攻打西泰關!

西泰關守將拚死守關,不料一百名靈鵠部族戰士利用對長山的熟悉,冒著霜寒翻過西泰關憑依的山勢,進入關內與樞軍廝殺,並打開了關門,耿浣衣搶下西泰關!

至此,以桑林城為薑軍駐地,薑國通往桑林城的糧道暢通無阻!

深入長山腹地深穀采藥的呂澈接到消息後,與重傷的顧曉和狂車匯合,又即刻趕回猿哀山,將事態告知程鐵鞍。

聽完程鐵鞍帶來的消息,玲瓏剔透如梅兮顏和呂青野,自然也看穿了鄭統和薑國的密謀。

梅兮顏一拳輕輕擊在桌麵上,厭惡地說道:“果然!鄭統從未想過對羅啟俯首稱臣,而且,他圖謀的不隻是樞國南方的這一點點土地,還有刈水之北!為此,他不惜暗中與薑國合作!這個老家夥!”

程鐵鞍冷靜地說道:“但下令攻打呂國的,必然是羅啟,而不是鄭統出於聲東擊西之計的障眼法。”

梅兮顏轉頭歉然地看向呂青野,這原因早在鄭統攻打呂國初始,眾人便已知曉——羅啟澄清樞國鬼騎受到的誣陷隻是借口,坐實呂青野的弑父罪名,讓梅兮顏與呂青野永無翻身之地才是真正的目的。

呂青野身為呂氏王族,骨子裏帶著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對於呂國百姓突然遭受如此人禍,自然心痛。梅兮顏與他同樣出身,也自感同身受,而且此事說來也是因自己而起,對呂青野便存著一份愧疚。

呂青野卻是輕輕一笑,說道:“我們這種身份,注定會成為他人的脊背芒刺,端看是誰的野心膨脹,拿我們做借口罷了。”

他的話不假,倘若此時坐在呂國王座上的是呂青莽,樞國絕沒有這四年的安穩,怕是早已與樞國開戰。憑呂青莽的脾性,樞國南方自然也討不到好處。

話鋒一轉,呂青野又道:“我倒是很佩服鄭統的能忍耐力和魄力。憑他不過八十萬人口的區區兩個州,便挑釁呂國,給呂國造成內憂外患,且僵持半年之久,此舉當真需要有非凡的定力和自信。”

梅兮顏“哼”了一聲,說道:“他是摸準了呂青原的治國策略。”

雖然羅啟的行為令人氣憤,但國與國之間,刀兵相向總歸是利益之爭,而呂青原的所作所為實在是禽獸不如,梅兮顏自然不齒呂青原所為。且現在看來,呂青原仍舊狡詐。

當初越國和薑國、羅國、樸國混戰,呂青原保持中立,順便敲詐了越國一筆,已然嚐到了中立的好處。不與外人相交,悶頭增強自己的國力,他是希望能將呂國治理成第二個樞國,獨霸一方。

正因如此,鄭統才敢對呂國為所欲為,即便攻打呂國不成功,也可安全撤退,確定呂軍不會追到他的地盤上去不依不饒。

所以羅啟命令他攻打呂國,鄭統便順水推舟,一邊攻打呂國,一邊又控製住戰勢走向,一來是在消耗時間用來佯裝不堪重負之態,要求沂水北岸的水軍出擊,二來是麻痹羅啟,讓薑國有突襲的機會。

呂青野與呂青原真切地交過手,自然也了解他的脾性。

程鐵鞍卻忽然說道:“但一角城之事……”

梅兮顏看著他,臉上現出一抹嘲笑,說道:“即便薑修知道鄭統與他不是一個心思,也已經騎虎難下了。”

單媖率軍在薑國水域內全殲了樞國的水軍,毗鄰的是樞國的泊州。一角城雖然也在刈水北岸,但在泊州東麵的氿州境內,且東麵挨著大海,乃是氿州最東南的角落。

鄭統搶占這裏,卻沒有趁著單媖的勝利去攻打泊州,顯然,他是想與薑修共同瓜分樞國北方,又擔心薑國會背地裏暗算他,所以才選擇了離泊州最遠的一角城。

薑國與樞國陸地相連,鄭統的老窩卻在刈水之南,樞國受到他們的攻擊,水軍又被重創,勢必全力攻打薑國,而在北岸嚴防鄭統便可。是以,鄭統還有退路,但薑修卻沒有了!

如同鄭統算計羅啟和呂國一樣,薑修麵臨的境況何嚐不是出於鄭統的算計!

這個人!

呂青野雖然沒有與鄭統打過交道,但對他的事跡卻已耳熟能詳。四年前反水,借樞國大軍之手除去世代親密卻與鄭家能分庭抗禮的孟家,現在又從呂國全身而退,將薑國推進戰場進而去瓜分樞國北方的土地。

一角城成了中轉的戰略要地,隻要他保護得當,完全可以等到薑國與樞國兩敗俱傷時漁翁得利,吞下樞國北方,甚至,薑國也有可能落入他的貪婪巨口。屆時,呂國呢?

他既染指過呂國,又深知呂青原的脾性,會放過呂國麽?

這個人!

他不想留!

“還有一點——”呂青野一臉肅色地開口補充道:“樞國也沒有退路了。”

是的,樞國現在的處境,甚至不如四年前的越國。

當時越國還有西邊的西貘部族可以依靠,而樞國的北麵是險峻的鐵壁山,東麵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沒有援軍,沒有退路!

梅兮顏抬眼,望向呂青野,而呂青野也正望著她,兩人的目光之中透著十足的堅定,顯然都讀懂了對方的心思。

程鐵鞍看著兩人,卻沉聲說道:“你們還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