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道不同
城下的火光映在梅兮顏和呂青野的臉上，兩人平靜地看著突然變了神色的趙爭希，聽著城下一刻不停地聲音，緩緩扭頭，看了彼此一眼。
計劃到底趕不上變化，沒想到呂青野的身份竟然會被曹通運喝破。從粟城出發時，兩人也曾設想過，如果身份被揭穿，趙爭希等百姓不支持他們，該當如何。
雖然他可以否認，以便他和梅兮顏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下來，但看梅兮顏的眼神，她仍堅持當初的堅持——明言以告，不欺騙趙爭希，也不欺騙樞國百姓！
“我是呂青野。”呂青野轉回目光，正視趙爭希的詢問，更坦誠地回答：“擔心你們會介意我的身份，隻說是鬼騎。”
“呂……國老國主之事，當真是大當家與你……”趙爭希本想說“呂逸”，但想到呂青野的身份，立即改口，同時問出一直盛傳鬼騎幫助呂青野暗殺呂逸之事。
“不是。青野是被呂青原嫁禍，更與鬼騎無關。”梅兮顏解釋道。
其實問題一出口，趙爭希便後悔了。雖然梅兮顏行事大膽，但五年前到底還是樞國國主，倘若她有心算計呂國，也不會詐死讓位給羅啟。隻是過於吃驚和擔心之時，隨口便問了出來。
呂國醴州水災之事，舉世皆知，雖然一直傳是呂國世子救了百姓，但趙爭希當時沒有精力去探查究竟，也自然不知道那個人們口中常常議論的呂國世子到底是真的，還是鄭統為了刺激呂青原而捏造出來的。今日既見到真人，謠言自然變成了真實。那麽後續一係列事情的發展，必然也有他的參與。
片刻，趙爭希重新整理好思緒，凜然問道：“早就聽聞呂國世子救了醴州百姓，更是‘霸占’了阡城和粟城，想來程鐵鞍和苗華助我起義，一切都是出於大當家的謀劃？”
永靖城起義並非程鐵鞍和苗華遊說，而是趙爭希早有此意，程鐵鞍和苗華不過是幫忙，並指引了他們去搶奪永靖關而已。之後收複三城，也是趙爭希的主意，程鐵鞍和苗華仍是輔助。
但程鐵鞍和苗華如此做，確是出於梅兮顏的授意，趙爭希的行動隻是正巧與梅兮顏的計劃暗合，免了遊說的麻煩。
“是我們兩人的主意。”出乎趙爭希意料，梅兮顏回答得坦坦****。
趙爭希的臉色越來越嚴峻，忍不住將心中最重要的問題問了出來：“大當家在呂國幫助呂世子救助呂國百姓，又趕來救助樞國百姓，是出於公心，還是另有私心？”
出於公心，則是看不得兩國百姓受苦而出手相救；出於私心，則關乎他二人的身份，到底是想奪回樞國王位，還是奪回呂國王位，還是……兩國王位都要奪回。
這問題問得很是委婉，梅兮顏和呂青野卻聽得明明白白。早在決定離開粟城偷襲瑤城關時，他們便已經厘清了離開猿哀山的真正目的。二人都不是矯揉造作之人，尤其趙爭希曾仰慕梅兮顏，她自然更不會騙他，當即便毫不猶豫地要回答。
呂青野伸手拉了拉梅兮顏的手腕，微微一笑，答道：“有公心，也有私心。”
見趙爭希蹙眉，瞬間眼神中浮起一抹冷冽，呂青野仍好整以暇地說道：“公心自不必說，私心則見仁見智。”
趙爭希沒有說話，微微抬了抬下巴，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呂青野無畏地笑了笑，隨即正色道：“鄭統此人老奸巨猾、背信棄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導致樞國南方和呂國醴州民不聊生，此人——我們要除之！”
趙爭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笑意，諷刺道：“世子無需說這等好聽話，趙某起義也為此般，也沒生出什麽見仁見智的私心。”
呂青野也不生氣，隻是認真地盯著趙爭希冷冷的眼神，問道：“如果趙太守成功推翻了鄭統，收複了孜州和嵩州，接下來要如何？”
“什麽如何？這裏是我們樞國的土地，自然是讓國主重新派……”說到此處，趙爭希突然怔住，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呂青野的用意。
呂青野順著他心中的答案，娓娓說道：“羅啟性格如何，從你們大當家的經曆可見一斑。這孜州和嵩州，他從來沒想過要回去。不過是拿來與鄭統交換，換取鏟除孟定衡勢力的條件。他從沒將你們這些人當成他樞國的百姓，又怎麽會突然相信你推翻鄭統是為了樞國？”
見趙爭希臉色陰沉，呂青野仍是不依不饒地說道：“正如鄭統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出賣孟定衡、與薑國合作搶樞國北方的地盤，羅啟一旦遇到利益相關，最先舍棄的也必然是樞國南方——你們世代生活和居住的家園。”
言辭犀利，雖是事實，趙爭希卻怒不可遏地吼道：“荒謬！簡直強詞奪理！”
隨即才錚錚反駁道：“身為樞國人，自然要以維護樞國利益和完整為己任，如此分裂國土，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罪無可恕！”
雖然反駁的是呂青野，但趙爭希的眼神卻有意無意地飄向梅兮顏。
雖然呂青野搶在梅兮顏之前解釋，想避免趙爭希和梅兮顏生出嫌隙，但趙爭希心明眼亮，早已看穿呂青野的心思！
眼前這個女子曾是趙爭希敬佩的女國主，萬沒有料到今夜見麵竟會是這樣的情景。
他本可以圓滑地利用二人和鬼騎，先解決掉眼前曹通運這個麻煩，然後再與他們說明自己的堅持，但最後還是痛心疾首地麵向梅兮顏，問道：“大當家，你是真心要幫助呂國占領我們的土地麽？”
梅兮顏神色堅毅，眼神更是堅定，說道：“不是幫助呂國，是我和青野要收複這片土地！”
趙爭希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眼神跳了跳——樞國南方僅有孜州和嵩州兩州，麵積不大又多山少田，比起北方，稱不上富庶。然而，就這一小片地方，打其主意者先前有孟定衡，此時有鄭統，後來者更是樞國先國主羅夕，如何不令趙爭希驚訝。
而且，出乎趙爭希意料的是，眼前這兩位曾經身份顯赫的人物並非要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而是幹脆重新打下一片屬於自己的領土！
偏偏，他們盯上的卻是樞國的土地，以梅兮顏的身份來說，無異於叛國！
見梅兮顏回答得極其坦然，仿佛本該如此，趙爭希憤怒！
目光掃過左右，確定仍無人靠近，才盡量壓低聲音嘶吼著問道：“大當家，既有今日，當初何必要詐死！你若一直在，又怎會有今天這樣混亂的局麵！”
與其說是質問，不如更像是一種埋怨。
梅兮顏深深吸一口氣，又呼出去，正視趙爭希的熾熱怨責的目光，淡淡說道：“昔日我姓羅，總有身不由己之處；今日我姓梅，既然羅啟不在意這片土地，我們便收了！”
開口閉口都是她和呂青野，趙爭希已然明白了梅兮顏和呂青野的決心。
雖然痛心，趙爭希卻沒有任何猶豫，陰沉地問道：“大當家今夜前來，是拉在下入夥麽？”
“是。”梅兮顏點頭應答。
“若在下不同意呢？”
“無妨。”梅兮顏信心十足地輕笑道，“待我們收複了這片土地，你依舊可以在這裏安居樂業。倘若不願意，也可以渡刈水去北方，羅啟應該會收留你們。”
趙爭希回想五年前梅兮顏初入永靖城，一番慷慨激昂地訓斥他隻護著永靖城一城一地，卻不肯更多地護佑樞國百姓、與鄭統、孟定衡對峙。現在，他傾盡全力與鄭統抗爭，結果，最後可能要麵對的對手，卻變成了當初點醒自己的人。
人生尚未結束，卻仿佛已入輪回。
嘴唇微微顫抖著，瞥了眼城下依舊熊熊的火光，趙爭希平靜地說道：“今夜多謝大當家和世子援手，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後再見，便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