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呂國來的親人(下)

雖然見到母親激動異常,但呂青野還沒有激動到失去理智,現在呂國正在最艱難的時刻,楚惜君此來很可能是借兵,或者要求程鐵鞍配合攔截鄭統的戰船。

出於尊重梅兮顏和程鐵鞍的目的,呂青野隻當自己沒有聽懂母親對程鐵鞍的暗示,強行留下程鐵鞍——不論是他帶出來的呂國百姓,還是永靖關中的樞國百姓,都是同時信任他和梅兮顏才匯聚在一起,程鐵鞍作為兩人的大哥,又是鬼騎,他有權知道一切事情,並對楚惜君的要求作出決斷。

楚惜君的神情不變,但一抹詫異之色自眼底一閃而沒,快得沒人看到。

見程鐵鞍沒有動,楚惜君更沒有說話,呂青野才恍然大悟般訕訕一笑,對楚惜君說道:“娘親,這位是我妻子的大哥,程鐵鞍。”

遲來的介紹並沒有令楚惜君滿意,原本波瀾不驚的神色也終於現出一點疏離,她在暗示呂青野,要與他單獨商量要事。

雖然呂青野的眼神看向楚惜君時仍充滿依戀和親昵,但卻堅持說道:“大哥,麻煩給娘親安排一下飯食,我們就在這裏吃吧。”

對於呂青野的不配合,楚惜君雖然有些吃驚,但卻有所準備。見他一味堅持,隻得也退一步,施禮說道:“如此,有勞程將軍。”

程鐵鞍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看來呂青野並不是隻為避嫌,而是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態度,也就退了一步說道:“老婦人且入座,我去去就來。”

待到程鐵鞍退出營帳,楚惜君才握住呂青野汗濕冰冷的手掌,慈愛地將他拉到座椅上坐下,溫柔地問道:“青野,聽說那位大當家是樞國前國主,詐死後與你隱居?”

呂青野眼神一動,聽母親之意,她已知梅兮顏是自己的妻子,卻故作問詢,不肯稱呼梅兮顏的名字,是在意她曾經的身份?

壓下疑問,呂青野點點頭,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兮顏隨母親姓梅,早已不是樞國國主,是我的妻子。”

楚惜君不置可否,緩緩摩挲著呂青野布滿老繭的手掌,眼神越發憐惜,口中喃喃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呂青野的手輕輕一抖,心下卻是一沉。

“青原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楚惜君感覺到了呂青野的震動,更用力地握緊呂青野的手,哽咽著說道。

呂青野笑容一僵,五年前藏在心底的想法如嫩芽頂開石塊,霍然見到光明,不料遇到倒春寒,凍得透心涼。

“青野——”楚惜君重重一歎,說道,“生在王族,有些事不能分善惡對錯,隻能分時機正確與否……”

無需再多說,呂青野已知,當年呂青原殺害父王之事,母親知道真相。但她還是點頭同意廢黜自己世子身份,並扶立呂青原為王。

“為什麽?”呂青野脫口問道。

即便他已經在夜深人靜之時想過無數遍,也已經得出過無數次相同的和不同的答案,早已經釋然,但事關自己的親生母親,更是為了自己被質越而憤然與父王分居、搬離王宮的母親,還是每年心心念念為自己“量體裁衣”的母親,呂青野執念般想知道為什麽她要狠心拋棄自己,讓自己背負汙名!

楚惜君低頭不語,卻默默垂淚,片刻,才收斂情緒,抬頭用淚眼看著呂青野,說道:“當時你下落不明,但青原已經將樞國鬼騎也是殺你父王凶手的消息透露出去,如果樞國興師問罪,呂國沒有國主,青原又卷入弑父大罪……”

“別說了!”呂青野霍然別開腦袋,早已平複的情緒猶如亂流一樣再次翻騰而起,令他仿如萬箭穿心。隻是傷口已經痛得麻木,隻剩下難以遏製的酸脹,無處發泄。

站起身來,呂青野側對著母親,沒有再說話。

結果正如他曾經分析得一般無二——母親怕當時無主的呂國會亂起來,便無法應對樞國的大軍,所以讓呂青原坐上王位。

之後,雖然呂青野已經讓張弓齊得知了真相,苗華更救回了沈非鑒,但當時正趕上與越國談判,呂青原正式繼位在即,更不能再將這真相泄露出去。為此,樂斯道以支援梅兮顏糧食為條件,囚禁了呂青野。

呂青野在當夜被樂斯道派人帶走前,曾要求見一見母親,樂斯道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相見不過徒增煩惱,罷了吧。”

徒增“煩惱”,卻不是“思念”——那時,呂青野便隱隱覺得,母親早已知道自己的冤屈,隻是選擇了視而不見。

如今……

嗬嗬,呂青野冷笑,心頭苦澀異常。

楚惜君抬頭仰視著眼前已然高大俊雅的小兒子,再不是那個纏著自己要新衣的孩子,也不是那個被呂青原打敗而撲到自己懷裏偷偷哭泣的少年。即便自己心酸,又怎麽敵得過他這幾年的苦痛。

當初選擇扶立呂青原,楚惜君便已經做好了麵對呂青野怨恨的準備。偶爾,她甚至希望這怨恨快些到來,這樣,便可以讓她早些見到失蹤的兒子,聊慰思念。就這樣日也想、夜也想,早早地便華發滿頭。

咬了咬嘴唇,楚惜君硬是逼回了眼淚,端正身子坐好,平靜地說道:“娘親知道你的感受,這五年多,娘親每時每刻都在心疼你,但是……這就是王族的宿命。你從小便懂事,即便我不說,你也早就知道了,否則,你又怎麽會用自己的半年自由換了十幾萬石糧食給樞國前國主。”

“她是我妻子,叫梅兮顏。”呂青野強調了一句,語氣淡淡的,卻強硬得令楚惜君無法再故意避開梅兮顏的名字。

不願再糾纏這個問題,楚惜君強迫自己麵對眼前的困境,狠心問道:“阡城百姓說你對他們說,你要和梅兮顏拿回屬於你們的身份?”

“母親是來勸我打消這個念頭的?”呂青野沒有接觸楚惜君的目光,心裏翻江倒海,表麵卻仍舊淡淡地問道,隻是聲音還是有些微顫。

“是!”楚惜君幹脆地答道,卻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是!”

不待呂青野發問,她已開始解釋道:“這一回出來找你,便是為了接你回去,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