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分呂

眼看著十多萬大軍陷在呂國,楚惜賢怎麽可能不肉痛。

楚惜賢也已經知道梅兮顏和呂青野的目的並不是要幫助呂國,而是最後獨占呂國。本以為梅兮顏和呂青野的出現,會令呂國恐慌、內部分崩瓦解,更加手忙腳亂,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莫名地和諧相處,聯手對付自己。

他也分析過,如果自己撤出,接下來就是呂青野和梅兮顏夫妻兩個和呂國的內戰——就憑他們二人的身份,想要獨占呂國隻怕呂國的百姓不會答應。

再假使呂青野和梅兮顏見不敵呂國人多,轉而又退回到南樞去,也可以做一個獨立小國,那時候呂國到嘴的肥肉被他吐了出去,楚惜賢怎麽舍得?

左想右想,楚惜賢都覺得眼下局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邊命令水軍和步卒繼續從水上和陸上猛攻,配合已經在呂國之上的樸國將士,盡快打通一條通向呂國的通道,一邊卻派出了使臣,聯係羅啟——

他要最後搏一搏,以最小的損失吃掉呂國!

楚惜賢一定不知道,遠在樞國的羅啟與他心有靈犀,且更有行動力,此刻,已然到了羅國最西邊的一座被稱為定風山的陡峭山峰下落腳,並向楚惜賢發出邀請。

對於隻有十六歲的羅啟,卻如此大膽的行為,楚惜賢心中隱約升起“後生可畏”的想法,欣然前往。

羅啟之所以要在定風山落腳之後再邀請楚惜賢,一層是表明自己的城邑,另一層自然是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雖然他們現在是親家,算起來還是平輩,但這裏到底離著樸國隻有刈水之隔,楚惜賢此人行事自私,難保他不會盤算什麽其他心思危害到自己。

先在定風山探查好地形,倘有危險,羅啟已經備好了退路。

但楚惜賢正要與他聯合對付梅兮顏和呂青野,又怎麽會算計與他,四月二十六,按時趕到了定風山,由著樞國的侍衛將自己引到羅啟落腳的錦帳之中。

當年羅琬出嫁,為了配合南樞平定孟定衡的戰事,迷惑孟定衡,梅兮顏隻在刈水之上“大張旗鼓”地擺了擺婚船——還是呂青野從中周旋,呂國出的糧船——實則,楚惜賢和羅啟都未現身,這兩位年紀相差三十歲的“同輩”兄弟,今日還是第一次相見。

鑒於樸國之前給外人的印象一直是牆頭草,羅啟本以為楚惜賢一定是一副肥頭大耳的豬相,然而,一見麵才發現,即將半百的楚惜賢竟然身姿挺拔,健碩高大,目光熠熠,那一頭幾乎沒怎麽見白的烏發,更會讓人誤以為此人不過三十多歲。一臉溫和的笑意,絕不流露出半點心思,這精神狀態與神采,絕對是十足的精明且自製之人。

相比楚惜賢,羅啟自然稚嫩許多,十六歲的少年,個子還沒有完全長起來,但仍努力地挺直身板,釋放出懾人的氣勢。臉上雖然笑得親切,但眼神還無法做到與表情同步,多少帶了一些精明的異光。但是,單憑他可以逼退當年在樞國影響力如日中天的梅兮顏,便知此子之野心和心機。假以時日,決不能小覷!

二人見麵,自是寒暄一番,問一問羅琬與楚惜銘的生活,很快,話題便轉到了呂國之上。

楚惜賢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說道:“小老弟,老哥哥也不跟你見外,今日與老哥哥見麵,可是關於呂國?有什麽說法,不妨直說。”

羅啟當然知道楚惜賢如此表現是為了證明他的坦**,也許還想用“毫無心機”來迷惑自己,心中暗笑,卻順著說道:“哥哥爽快,小弟敢不直言!”

接著搓了一下手,歎口氣,似是斟酌如何表達一般,緩緩說道:“目前的情況哥哥也看到了,小弟剛吃了梅兮顏和呂青野的大虧,南樞被搶了去。樸國與呂國僵持得緊,呂國拚死攔著哥哥的援軍,總這樣不是個辦法,小弟經驗淺,卻也想不自量力地跟哥哥提個請求。”

竟然是“請求”?楚惜賢心中有數,立即大方地伸手示意羅啟說道:“小老弟請說。”

羅啟慚愧地笑了笑,說道:“小弟想與哥哥借一百條戰船。”

見楚惜賢露出不解又無奈的神情,羅啟連忙解釋道:“南樞此時已無重兵,是最合適的收複時機,然而,我樞國戰船已經被梅兮顏放火燒掉,現在想去南樞卻一船難求。”

果然是借船!楚惜賢心中冷哼,卻為難地說道:“小老弟,不是哥哥不想借船,但呂國已經封了刈水水麵,哥哥有船也過不去呀。”

羅啟此時卻突然自信地笑道:“不瞞哥哥,薑國答應借我一條內陸水道,哥哥的船可以從羅國進入薑國內水道,繞過呂國的封鎖。”

楚惜賢心中一緊,沒想到這小子竟有這樣的本事,讓薑國賠了戰船不說,還提供了一條水道。

就這麽一瞬間的沉默,羅啟已續道:“哥哥這邊與呂國一直僵持,空耗糧草與兵卒,不如借船與我的同時帶上萬八千的士兵一同突襲南樞,繞道偷襲呂國東部,這樣,或能打呂國一個措手不及。如果順利,呂軍和梅兮顏的注意力都被牽到東麵,哥哥覺得西麵的僵局是否也有緩解之機。”

在收到梅兮顏的恐嚇信後,羅啟不得不收手,暫停對南樞的討伐。但是,憋了一肚子氣,越想越是覺得自己窩囊,強烈的自尊讓他難以忍受自己對梅兮顏的妥協,一直暗暗思考要如何搶回南樞。

輾轉反側數日,仍是想不到能順利搶回南樞的辦法。然而,羅啟現在對梅兮顏恨之入骨,即便搶不回南樞,也不想讓梅兮顏有好日子過,於是幹脆以重新與薑國開放互市為條件,要薑修提供一條近刈水的內陸水道。

薑修已知他給樞國的戰船被梅兮顏付之一炬,倒是不擔心羅啟會對付自己。更是想到羅啟會去樸國搬救兵,樂得看他攪進呂國、樸國和梅兮顏的亂鬥裏,而且,能與樞國重開互市,對於損失慘重的他來說,倒是可以保障薑國的藥材生意,他自然應允。

羅啟仗著手中有這樣一條楚惜賢夢寐以求的水道,這才敢於到定風山來與楚惜賢相商借船之事。

雖然羅啟是用極其謙遜的語氣敘述他的見解和預估,但楚惜賢卻知道,這是目前能讓自己扭轉戰局的最佳辦法,所以羅啟的實際想法,並不隻是借船,而是連船帶人一起借,樞國隻提供通道,力氣活都要樸國來幹!

羅啟這算盤撥得雖響,但船和人都是樸國的,還不是想從哪裏偷襲便從哪裏偷襲,將士在外,自有審時度勢變通的權力,他是“鞭長莫及”。

心中已然想好了對策,口中卻笑嘻嘻地恭維道:“小老弟果然天縱之才,眼光長遠,日後更無人敢小瞧樞國。”

對於楚惜賢的假惺惺,羅啟雖然不放在心上,但聽一聽也極其受用,見他對自己的提議不置可否,又似默認,卻不親口說出,想來最關心的還是最後的利益分配。心中暗笑這老小子果然狡猾,表麵上也跟著裝傻,佯作興奮地問道:“哥哥是同意小弟這個提議嘍?”

看著羅啟摩拳擦掌的興奮模樣,楚惜賢不由得腹誹:到底是個毛孩子,眼中隻有自己最在意之事,卻完全不考慮對方的得失。

雖然繞道偷襲是解樸國的圍,但他卻故意避開從雙峽口或者刺蝟嶺突襲呂國,顯然是要全權借助樸國的力量打開南樞的缺口,然後再以此為契機進入南樞。

樸國向來願意分取別人盤中餐,何嚐做過別人的馬前卒?若不是大軍陷在呂國,也不會被羅啟拿捏住反攻的機會。既然破天荒要做一次先鋒,彩頭自然要足足的。

雖然腦海裏已經閃過無數念頭,但也不過就是電光石火一瞬間之事。楚惜賢坐直身體,擺出長者的威嚴來,說道:“為兄自然同意。不過——”

稍微頓了頓,楚惜賢正色道:“咱們親兄弟,明算賬,若就此事成,該怎麽計算功勞?”

羅啟早有準備,卻假裝恍然大悟,收了激動期待之色,一邊尷尬地連連應著“哥哥考慮得周到,是小弟疏忽這個了”,一邊若有所思的考慮片刻,才鄭重答道:“南樞自然還是我樞國的,但小弟希望哥哥能將呂國的粟州割愛。”

不等楚惜賢表態,羅啟已經解釋道:“鄭統的殘軍退到了粟州南麵的海上,雖然看似慘敗,但他們殘軍不死,小弟總是寢食難安,如果粟州歸了樞國,樞國便可以在南麵海岸設立關卡,防止他們死灰複燃,也可防止他們騷擾哥哥。”

說罷,羅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楚惜賢施了一禮,表明這是自己的最大訴求。

雖然粟州在呂國七個州之中,麵積相對最大,且是產糧量最大的州,但它到底隻是一州,楚惜賢一直以為羅啟會要求以雙峽口劃南北線,東邊全部歸樞國,既然他的要求在自己的接受範圍內,又的確有其合理的一麵,自然不用再在此問題上討價還價,以免讓羅啟心存芥蒂。

衡量完畢,楚惜賢立即起身,快步走到羅啟身邊將他扶起,大度地笑道:“別說粟州,便是小老弟連同醴州一同要去,老哥哥也答應。”

醴州被鄭統水淹,百姓憎恨南樞入骨,且大部分百姓都已經歸順了梅兮顏和呂青野,羅啟怎麽會要這樣隱患重重的地方。但他也隻是笑道:“樞國有傳統,不主動侵犯他國,若不是鄭統餘孽躲在粟州之南,小弟也不敢貪圖粟州。”

這一大一小對於“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本事都是爐火純青,肚子裏都在嘲笑對方,表麵上卻“心有靈犀”地哈哈大笑,算是達成了共識。

就在二人執手出了錦帳,想要一覽刈水南岸的樸國風光,再細細商討偷襲之事時,遠處已經傳來樞國和樸國將士混雜的叱吒之聲:“擒住這二人,莫要他們逃掉!”

豪爽的笑聲傳進了楚惜賢和羅啟的耳中:“告訴羅啟和楚惜賢,梅兮顏和呂青野來拜山。要麽出來與我們敘敘舊,要麽去收樸國十萬大軍的棺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