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馬場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微微東風,湛藍碧空。

左寒山一早起來就失望地看到梅兮顏生龍活虎地走出呂青野的房間,跟著呂青野去馬場,完全不像受過傷的模樣。

作為“監視”呂青野的護衛,左寒山在王宮侍衛眼裏算得上小小的功臣,所以他早早就起來向信得過的值班侍衛打聽,昨晚宮中是否有什麽異樣,結果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一夜安靜,安靜得不能再安靜,連淵華宮總是喜歡吠叫幾聲的小狗,昨晚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孤獨地站在馬場邊,聽著呂青野不停地在指導梅兮顏該如何與馬相處,總是先入為主地認為兩人是在惺惺作態,卻又總找不到他們的破綻,心中不忿。

不多久,尹扶思也到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尹扶之竟然沒有出現。

尹扶思抽了抽鼻子,問道:“梅姐姐,你用熏香了?”

“嗯。覺得味道好聞,就點了一些。”梅兮顏早已準備好了應對答案。

“青野哥哥從來不用,這回少府按月供給他的熏香倒是不怕浪費了。”尹扶思揶揄道。

“為什麽不用,夏日裏他不怕蚊蟲叮咬麽?”梅兮顏裝傻。

“這個不是防蚊蟲的,點在室內有寧神的效果。”

“哦,我還以為和我家的艾草是一樣的,隻是味道好聞而已。”

“各個宮裏的熏香味道是不一樣的,等我去找幾樣來,讓梅姐姐挑挑,看喜歡哪種味道的。”尹扶思獻寶似地說道,眼神清澈、明亮。

此話一出,呂青野和梅兮顏都是心頭一跳,也分不清尹扶思是有意還是無意,梅兮顏便隨口回了一句:“不勞公主費心,這個便可以。”

如果尹扶思昨晚在她的後院犬舍聞到了梅兮顏身上殘留的香氣,此時她大可發難抓住自己,再以身上香氣為證,處置自己。但她卻還要提供各類熏香,是有意想幫助自己混淆香氣、隱藏身份麽?

“公主既然有心,選幾種又何妨。”呂青野卻微笑說道,擺出一副寵溺梅兮顏的模樣來。以尹扶思的心思來說,呂青野不能當這句話是普通的閑聊,而是一種暗示。雖然也和梅兮顏一樣,產生過尹扶思幫他們隱藏身份的想法,但仍舊懷疑她必然出於某種目的。

既然暫時還猜不出她的目的,幹脆順她的意思,看她想做什麽。

“就是就是,這個功效重在安神,還有專門放在香包裏戴在身上的,父王的幾個妃子都有戴,聞起來心情都會變不同。嬤嬤說,那是女子最好的武器。”尹扶思眨著眼睛說道。

梅兮顏聽到尹扶思暗有所指的言語,突然想到昨晚和呂青野所謂的逢場作戲,難道真的被很多人看到,而且被長舌的下人一早就說了出去?

莫名一陣羞臊,心不在焉地應道:“多謝公主。”

尹扶思的目光左右不停掃過兩人,笑得有些曖昧,明明是對男女之情還懵懵懂懂的年紀,卻像是看透一切似的。

呂青野情知被尹扶思誤會,撇清不是,應和更不是,隻得也淡淡地道謝,心中還防備著尹扶思更深層的目的。但怎麽想都想不出來尹扶思這兩句話裏藏了什麽陰謀。

被猜忌的尹扶思似乎並不知道呂青野的想法,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轉頭吩咐身邊的仆人和馬倌去挑選一匹好馬來給梅兮顏學習,熏香一事便算一段閑話,說過就過了。

馬倌選的馬名叫鷹羽,曾是尹沐江的坐騎之一,經曆過不少大場麵和危險,欺生不說,性子還倔。如今尹沐江不再親曆沙場,它也就在馬場裏養老。

尹扶之昨日便來過此處,有意安排鷹羽給梅兮顏,也是為試探他心中的疑惑。

梅兮顏已經將馬服裏麵塗了熏香粉末,又很自然地放鬆精神跟隨呂青野的腳步走到鷹羽身旁。

鷹羽識得呂青野,倒還老實,隻是偶爾蹬著蹄子,並沒有特別緊張或者產生敵意,尹扶思和馬倌完全看不出異樣。

呂青野帶著梅兮顏和鷹羽套著近乎,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溫柔地撫摸它的脖子,見它沒顯露出欺生的反應,便扶著梅兮顏上了馬。

先是呂青野牽著韁繩繞著馬場走了一圈,煞有介事地教梅兮顏如何讓馬前進、拐彎、停止之類的操作,之後便讓梅兮顏自己拉著韁繩,練習控製方向等。

梅兮顏從小與馬相伴,如今要她裝作一竅不通,反而憶起當年馴服丹雪的情景。

丹雪原是匹野馬,性子極烈。尤其她身上帶著狼的氣息,讓丹雪對她充滿敵意,總是用屁股對著她,後蹄奮力踢踏,不讓她近身。

她也發了狠,弄了跟長鞭子,狠狠地抽它的屁股,抽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最後終於被她覷了個時機,用繩套套住丹雪的脖子,竄到馬背上,丹雪如同受到侮辱一樣發起狂來。不停地尥著蹶子,弓彈著後背和後蹄,要把梅兮顏甩下來。

梅兮顏雙腿緊緊夾住它的腹部,用力貼在它身上,雙手摟住它的脖子,用力勒緊,一人一馬就這樣較著勁,直到丹雪力竭摔倒為止。

梅兮顏也躺在草地上呼呼地喘著粗氣。之後又給丹雪屁股上的傷痕抹上傷藥,喂了它幾把鮮嫩的青草安撫它,如此折騰了三天,丹雪才終於臣服於她。

一想到丹雪,梅兮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大概那種從心底釋放出來的溫柔也被鷹羽感受到,竟然顯得有些歡快,慢慢地撒開四蹄小跑起來。

呂青野見梅兮顏和鷹羽相安無事,便由著鷹羽去了。

呂澈牽著另一匹馬到呂青野身邊,將韁繩和馬鞭遞到他手中,呂青野翻身上馬,遠遠地跟在鷹羽後麵溜達。

左寒山一直在旁邊觀察梅兮顏的反應,見她毫無懼色,反而神態鬆弛,哪裏像剛學騎馬的人一樣擔心馬奔跑起來無法控製,更加確定她身份可疑,暗暗尋思著如何讓她露出馬腳。

尹扶思騎著她的小馬追上梅兮顏,笑道:“梅姐姐好厲害,這麽快就可以騎馬奔跑了,獵戶果然和動物最親密。”說罷一馬鞭抽到鷹羽屁股上,叫道:“鷹羽別偷懶、跑起來!”

這一鞭力道不小,沒等梅兮顏反應過來,鷹羽已經竄了出去,反倒身體沒有跟上,重重地後仰過去,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呼。

隨即拉緊了韁繩,正要拉直身體,鷹羽似乎不滿意梅兮顏明明催它快跑卻又立刻阻止它前進,竟發了拗脾氣,見呂青野和尹扶思離得遠了,徑直狂奔起來。

梅兮顏本可以坐直身體,控製住鷹羽的速度,但她忽地警覺起來。雖然尹扶之不在,尹扶思和左寒山卻仍舊看著她,她若太過順利地降服鷹羽,隻怕會引起他們的猜忌。

於是故意隨著鷹羽的劇烈速度左晃右擺,搖搖欲墜似的,費了好大勁兒才坐起身體。

看到呂青野騎著馬跟在後麵向鷹羽招手,一臉緊張地大喊“慢下來”,心裏起了一絲感激,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擔心的表情總是實實在在的。

突然左腳腳蹬一鬆,竟然斷了開來。坐下一滑,似乎肚帶也斷了,順著力道馬鞍就偏離了馬背,梅兮顏的身體立刻跌向鷹羽右側。右腳還套在馬鐙上無法脫離,身體已經頭朝下栽了下去。

雙眼所見是鷹羽飛揚有力的腿和馬蹄,踏在雪上的“嗒嗒”聲更是就在耳邊響起,近的不能更近。若當真是不會騎馬的人,此刻慌亂緊張,隻怕即將喪生在馬蹄之下了。

梅兮顏大頭朝下吊在馬的右側,雙手死命抓著韁繩不讓自己的身體掉到地麵上,看起來命懸一線,卻還有功夫思考:尹扶思……她是故意要試探我麽……

暗哼一聲,梅兮顏左手立刻抓住了鷹羽的馬鬃,硬是將自己的身體又拉了起來,上半身貼緊了馬右側脖子,緊緊抱住馬脖子不鬆手。

然而馬鞍到底還是結結實實地掉在地上,隨著鷹羽的奔跑,嘩啦啦地拖拽著。梅兮顏無法掙脫馬鐙,隻能側掛在馬的右側,努力收緊雙腿,不讓馬鞍把雙腿拉下去,很快就將支撐不住。

左寒山原本還在想怎麽弄驚鷹羽,卻不想尹扶思一鞭子就把他的想法實現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左寒山嘴角噙著一抹怨恨又惡毒的冷笑。自從看過鬼騎輕而易舉斬殺了魏及魯的突襲小隊後,左寒山對樞國的印象便是一個凶殘的野獸,恨不得他們統統死掉。

眼見著梅兮顏這個時候還不出手自救,可就要跌到鷹羽的堅蹄之下了,他幾乎抑製不住心底的激動。不管你是誰,隻要是樞國人,就用你的血祭奠我們越國的將士!仇,咱們一點點報。

尹扶思騎著小馬在後麵追趕,大叫著“鷹羽,停下!”

然而小馬駒哪裏能趕上鷹羽的速度,又是跟在後麵,讓鷹羽誤以為是在追逐,跑得更快,轉眼便被甩在後麵。尹扶思倒是很堅持,見從後麵追不上,竟然橫穿馬場,想趕到前頭去堵鷹羽。

一眾馬倌和尹扶思的侍衛們見尹扶思想犯險救人,也都快步跑過去,哪還顧得犯擰撒歡的鷹羽的衝擊力,大喊著“小公主,危險,不要過去!”

眾人在旁邊跑出來這一衝擊,鷹羽更是誤以為他們是敵人,四蹄更是發力,越發跑得快了。而掛在它身上的梅兮顏雙腿離地麵越來越近,幾乎便要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