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蛻變

呂青野心頭猛地一跳!

雖然和梅兮顏單獨相處了一段不短的日子,危難時兩人也彼此照顧,但呂青野始終不敢忘記她的真實身份、她的狠毒手段,也不會忘記她手下那一幹如鬼似魅的鬼騎高手。

尤其在這兩天連續看到梅兮顏自身的神秘力量和傷人於無形的高超手法之後,越發覺得梅兮顏不似樞國之前兩任國主那般溫和寬容,更讓呂青野擔心樞國在呂樞邊境的增兵目的。

路戰離開越國已經六天,快馬加鞭的話,如今已回到樞國境內,隻怕業已和其他鬼騎們接上了頭。當初千算萬算卻漏算了鬼騎對梅兮顏的忠心,若得知梅兮顏的“死訊”,他們怎麽可能馬上告知樞國重臣,一定是先想方設法瞞住此事,再尋其他途徑驗證事情是否屬實,最後才會讓廷臣知曉。

如今聽到呂湛的話,已知鬼騎的行為破壞了他的計劃,又或者已察覺出他的計劃,進而返回乾邑來找他興師問罪。鬼騎之間有暗號和看不懂的文字做聯係方式,不知道是統一的暗號還是每個人各不相同,實在難以防範。

他現在隻期待樞國兩位丞相能馬上有所動作,不論梅兮顏死活,至少她擅自決定來乾邑一定是不稱他們心意的,即便不能如他所願換掉梅兮顏,至少也會更加為難梅兮顏。至於他對梅兮顏恩將仇報——哎!國家麵前,忠義本就難兩全。

臨睡前主仆三人聚到浴室,呂湛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隙,以便觀察是否有人接近,更主要是防備梅兮顏。呂澈仍舊守在門外,負責續添熱水,實際上是放哨。

他們三個也實在沒辦法,梅兮顏被安排進小暖閣,雖然可以隨時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但反過來說,呂青野也同樣被她“監視”,唯一能安全商討對策、避開左寒山、又不引起梅兮顏懷疑的地方,隻有浴室。

“確定是鬼騎麽?”呂青野泡在浴桶裏,微皺著眉問道。

“早上出宮時我留心檢查了宮外一些道路上是否有暗號留下,看到吊橋旁的一棵樹幹上被刻了一個記號。與路戰的不同,但總覺得神似。”呂湛回答。在回宮的路上他已經思考過無數遍,雖然不認得那個記號,但直覺告訴他,是鬼騎。

呂青野回憶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一邊思索一邊自言自語般說著:“梅兮顏今天也突然提出要我助她返回樞鑰,難道看到了暗號?但我們是坐尹扶思的車駕回來的,她應該看不到暗號才對。”

想了想,又問道:“梅兮顏之前留下的暗號都清除了吧?”

“清除了。也許隻是巧合,但若是鬼騎,他們最終的目的是一致的。梅姑娘想回樞鑰,而鬼騎想確認她是否已死,最後總要碰頭。梅姑娘這幾日雖然看上去像個不諳世事的直爽潑辣獵戶,實則每個動作都有目的,不能不防。”呂湛慎重地分析道。

呂湛自然也清楚呂青野和梅兮顏目前就像兩條菟絲子一樣,纏繞在一起,分開絕對有害無益;但仍舊糾纏著,彼此互相角力,實在也難以看到他們想看到的結果。

呂青野原本的計劃看似天衣無縫,卻低估了梅兮顏自身的能力,當然,呂青野最失敗的是他的性格——太過重情義。若是他也能像梅兮顏幹脆果斷地對付青柳一樣,在長山就結果了梅兮顏,呂國邊境就自然無憂了。

但他和呂澈也正是因為呂青野這樣的性格,才死心塌地地守在他身旁。真要是換了性格,也許就不會陪著他在崇雲宮這座不上鎖的牢籠裏渡過漫長的十二年了。更不會……

“哎!”呂青野難得在呂湛麵前露出為難的神色,長歎一口氣,打斷了呂湛的思緒。

呂青野著實拿梅兮顏沒有辦法,當初她重傷不舍得殺,現在活蹦亂跳殺不了。如果拿梅兮顏的真正身份去和尹沐江談條件,讓尹沐江幫助自己回國繼位,呂國繼續和越國結盟,他又不願意。

更何況樞國群臣都不怎麽支持這位新國主,若是真在這裏殺了梅兮顏,樞國那些重臣隻怕會額手稱慶吧。

而且尹沐江對西貘的再次征伐在即,怎麽可能在此時除掉梅兮顏,無端端留給樞國一個隨時可以討伐越國的借口呢。

最重要的是,直到此時此刻,雖然恨得梅兮顏牙癢癢,呂青野也沒有真的想害梅兮顏的性命,甚至對她的為人處世仍是由衷欽佩。

再歎一口氣,呂青野苦惱地說道:“她的功夫在你我之上,隻要稍有鬆懈,便防她不住。”

沉默片刻又說道:“她今日借沐浴之際潛進靖心殿去偷聽尹沐江的廷議,說越國已決定五月大舉西進討伐西貘。”

呂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問道:“之前尹扶之在秣馬關外和西貘周旋都沒占到什麽便宜,似乎根本不知道西貘族的所在。況且西貘的存在時間比五大國長久許多,千百年來一直被西部各國所厭憎卻無計可施,尹沐江怎麽可能下這樣的決定?”

“我開始也懷疑梅兮顏說謊,但她說,越國懷疑西貘有大量的鹽田,這種**對於越國來說,足以讓他們舉全國之力西進。而且,他們還議定了對付西貘的辦法。樞國與西貘隔著薑國、越國,沒有衝突,梅兮顏該不會為了騙我而說出這樣有依有據的攻打計劃。”

呂湛慢慢思考著呂青野的話,自顧自地嘀咕著:“這樣倒完全說得過去……”卻馬上恍然大悟道:“若越國得到了鹽田,簡直如虎添翼……”

呂湛心細,一旦想到這其中的關竅,便立即考慮該如何應對,片刻後扼腕惋惜道:“可我們沒有辦法。如果世子有兵權,倒是可以趁他們攻打西貘時偷襲越國,襲擾他們,不讓他們得逞。”

浴室門被推開,呂澈拎著水桶裝模作樣地進來,建議道:“不如利用一下大王子吧。”

“怎麽利用?”呂湛問道。

“大王子早就耐不住性子想攻打越國了,所以千方百計算計世子。如果知道越國即將擁有一片大鹽田,日後實力更無法與之匹敵,肯定會馬上出兵。”

“如此更不能讓大王子知道。”呂湛果斷說道。

“為什麽?”呂澈不解。

“鹽田是大事,除了樞國之外,其他國都相當重視。雖然我們呂國自己有鹽田,但總量並不大。大王子若以解決食鹽問題為突破口,忠於國主的那些老臣為了呂國的長遠打算,一定會犧牲世子,同意大王子出兵偷襲越國。”呂湛平靜地解釋後,又頓了頓,低聲問呂澈道:“屆時,你將世子的安危置於何處?”

“這……”呂澈語塞,愣了片刻,耷拉著腦袋拎著水桶悻悻地回到門外,繼續放哨。

呂青野素知呂澈的秉性,也不擔心他會失落,淡淡一笑,說道:“萬不得已,這一招確實可用。我們又不是沒有自保的方法,倒是不怕有性命之憂。”

呂湛和呂澈知道“自保”的方法是什麽,都安靜地不說話。

事實上,呂青野下午確實曾起過這樣的念頭。與其讓越國繼續坐大威脅呂國的發展,不如借著大哥的力量與越國開戰,還能讓他們兩敗俱傷。但這樣的話,功勞又變成大哥的,他憂慮的是自己還能否順利繼位。

而且隻為了防止越國坐大,就要犧牲那麽多平民百姓的安穩生活和性命,這種防患於未然的做法,怎麽想都覺得是另一種窮兵黷武的借口。

呂青野用手上的布巾攪著浴桶裏的水花,其實他還有另一番考慮。

今天是二月十六,若到了五月,越國果然大舉進發秣馬關,便坐實梅兮顏所說是真。

搶奪鹽田,越國會成為眾矢之的,一定會全麵對此保密。但這種大戰之前的王廷動向將會很明顯,隻要他察覺到越國的異動,便提前讓越國撕毀盟約“暗殺自己”,然後順勢逃離越國、親自將消息送回到呂國。呂國做好應對準備的同時,也給自己掙得功績,使呂國群臣知道他在越國十二年是實打實為呂國做事的。

至於之後,一直與越國是世仇的薑國、一直跟越國拉扯羅國做附屬國的樸國,都是不產鹽卻眼紅有鹽的,絕不會讓越國輕鬆好過。屆時他若能趁勢奪回被越國強霸去的望烽城和葦城,則更能穩固自己的根基。

現在,他能做的是不要聲張,也穩住梅兮顏不再聲張此事,靜等機會來臨。

“大不了就讓越國去占了西貘的鹽田。”呂湛沉思了半晌,想出了作壁上觀的辦法,說道。“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西貘人原本就凶悍無比,又占地利之勢,以越國目前的國力,即便拿下鹽田,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不僅恢複元氣需要時日,按越國孤僻霸道的往日作為,其他大國也不會任由她借著鹽田坐大。”

呂青野的目光轉向呂湛,這個冷靜睿智的侍衛第一次沒有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亦或者說,隻是想到了前麵的一部分,而後麵那個大膽的想法,卻沒有想到。

在心裏反複想了想呂湛的話,腦海裏突然跳出梅兮顏的臉來,對他鄙夷一笑,說道:“你作為呂國世子,連這點氣魄都拿不出來麽?”緊接著又說道:“你的身份容不得你把自己當成普通人!”

字字鏗鏘地回**在他腦海中,嚇了呂青野一跳。

呂青野忽然意識到,不是呂湛沒想到,而是他變了。在經曆了鐵壁城和長山的連番陰謀算計後,在和梅兮顏相處的這些時日中,他越發認清了權力與陰謀的相生相克,更是從梅兮顏精悍豪決的處事方法上得到了啟示。

作為一國之主的繼承者,首先要先保住自己的地位才能有施展抱負的機會。他從小到大一直想著該如何讓呂國更加富庶、強大,那麽多想法,他需要有機會、有權力去實現。

正要說明自己的計劃,呂澈一臉興奮如同開竅似的拎著水桶又進來了:“我又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