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煩心事

“瞧這模樣就不是什麽好主意。”呂湛擠兌他。

“這次這個絕對是好主意。”呂澈轉身趴在門邊向外打量,確定周圍仍舊沒有人,才又克製住自己的激動心情,小聲說道:“世子和梅姑娘其實身份相配,年紀又合適,在長山還彼此照顧過一段時間,也算有感情基礎,幹脆世子向梅姑娘提親,直接和樞國聯姻吧。成了夫妻之後,呂國的事便是樞國的事,邊境增兵的事也就不足為慮,更不用擔心她在這宮裏亂鬧一通,或者算計我們。屠一骨又剛成為樞國手下敗將,越國絕不敢同時麵對兩國聯合。有了呂國撐腰,樞國那些廷臣也會更忌憚梅姑娘的能力,呂樞兩國聯姻,百利而無一害。”

此話一出,浴室內瞬間陷入一片沉默中。

呂青野正在拿著布巾擦洗身體,隻覺心口猛地一跳,怦然之聲如擂心鼓,震得手一抖、連忙停在肩膀上,恍惚有一種被人戳破秘密的震動。

布巾上的水滴落進浴桶的水中,“滴答”的聲音極為清晰。

這個想法在呂青野心中盤桓過數次,卻始終無法說出口。此時被呂澈提出,一個月前的記憶被勾起,想起梅兮顏身負重傷卻不哼一聲的倔強堅忍、想起她癱軟在自己懷裏的冰冷身體……想起雪洞裏並肩而眠的三日四夜,她幾乎一直在昏睡,若不是為保護他,她也不會受那麽嚴重的傷,幾乎搭上性命。而且,之後她也從未以此挾恩索惠,甚至都沒再提過一句。

記憶如同解凍的春江,一路翻湧奔騰、再也無法遏製。又想起兩人落入狂車陷坑之後互相依偎著喝酒吃肉,為自己生命的最後一段踐行。沒有驚惶、沒有後悔、沒有遺憾,何等的狂放、灑脫……

對梅兮顏的感激和感動之情重又湧上心頭,隻覺得耳根發熱,似乎泛紅了……

再之後……梅兮顏舍命相助,那塊玉符,那段發自內心肺腑般的囑托,原本激起他無盡的熱血和勇氣,最後……

是了,他今天中午才剛見識過梅兮顏以口蜜腹劍的手段處置了青柳,一如當初對他,雖然他方才還在感慨自己被她影響得更加有政治策略上的遠見卓識。

而且,他用計將梅兮顏困在這裏,她也處處還以顏色,想挑撥自己和越國的關係。那曾經有過一點溫存的曖昧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表麵的和諧難掩背後的算計,貌合神離怎可能真正走到一起。

“世子,呂澈說的確實是最好辦法。”呂湛在心裏細細地把各種情況都考慮一遍,點頭讚同。

呂青野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回過神,但呂湛的話卻傳到了他耳中。模模糊糊地,他在想,這算是利用梅兮顏麽?她能被利用麽?眼前浮起中午時的畫麵,他試圖通過測脈的方式向她探聽真實的消息,卻被她輕易地識破,化解……

對於梅兮顏的心思,呂青野也是一時明白一時糊塗。有時覺得她對自己似乎也有一絲感覺,就像她在陷坑裏自然地靠著自己吃吃喝喝、談笑風生,又或者偶爾在他麵前流露出一絲色厲內荏的小女兒情態;但有時又覺得那不過是她習慣了與異性打交道,隻是突然想起自己是女兒身的尷尬,其實自己和她身邊的鬼騎,可能區別不大。

即便自己對她有心,但在這個節骨眼提出聯姻,會不會讓她覺得被利用,反而排斥……她那手段,這幾日真是領教得多了。

“世子……”呂澈見呂青野正失神發呆,輕喚了一聲。

“好什麽好!”呂青野突然湧起一股怒氣,將手中的布巾摔進水裏,輕斥道。“你們忘了我為什麽誆走路戰麽?與虎謀皮這種事,虧你想得出!這兩天看她鬧得我們人仰馬翻、跟在屁股後麵收拾爛攤子,她就沒想讓我們好過,你還當她是隻隻要撓撓脖子就肯乖乖就範的小貓麽!”

這一頓斥責讓呂湛和呂澈大眼瞪小眼,完全懵了。一向冷靜自持的世子這是怎麽了?前一句明明堅決駁斥了聯姻的建議,後一句卻似乎又心煩於梅兮顏是否同意聯姻。

而且看世子一臉嚴肅又怒氣衝衝的表情,他似乎並沒發現自己言語的矛盾之處。

“哪裏人仰馬翻了,不就是解決了‘嗯嗯’那個麻煩麽,手法那麽隱秘,若不是事先知情,誰會懷疑。”呂澈小聲嘟囔著,說到人名還故意用鼻音哼了兩聲模糊其詞,大家心知肚明,指的是青柳。

“水涼了,去提熱水。”呂青野隻當沒聽見呂澈的話,卻麵無表情地吩咐道。

“是。”呂澈帶著些許小埋怨出了浴室。

“世子還在為梅姑娘利用你當誘餌之事生氣麽?”呂湛看了看呂青野不善的臉色,扭頭透過窗縫查看了一下窗外,確保無人接近,溫言問道。

呂青野沉著臉不說話,用布巾有一搭沒一塔地擦洗著肩膀和前胸,攪得浴桶裏的水嘩啦啦地響著。

被呂澈說中了心底事——呂青野對梅兮顏確實心折,可又對梅兮顏的利用恨意難消。矛盾的心情一時控製不住,到底還是在最親近的兩個人麵前爆發出來。

呂澈麵無表情地提著滿滿一桶冒著熱氣的水又推門進來,邊往呂青野的浴桶裏倒水,邊觀察呂青野的臉色,忽地說道:“是我太蠢,想岔了。世子要娶的世子妃,今後等世子繼任國主就變成王後。梅姑娘是樞國國主,要嫁的人,不,要招贅的人是樞國的駙馬,駙馬怎麽能和呂國國主相提並論!生下的孩子都要跟著梅姑娘姓梅吧,不,姓羅。”

看著呂澈東一句西一句說了一大堆,倒是說到了正點上,換做呂青野和呂湛麵麵相覷了。

即便梅兮顏答應聯姻,呂青野也不能答應。倘若成婚後隻能以駙馬的身份生活在樞國,他這世子的身份就作廢了,呂青莽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個大便宜。

兩人最後都不由自主地盯著正在試水溫的呂澈,懷疑他是真蠢還是大智若愚,這麽關鍵的問題,竟然是他先想到的。

隨後兩人視線一接觸,呂青野不自然地低下頭去擰布巾以掩飾自己的小心思。明明已經拒絕了呂澈的建議,還莫名其妙地想入非非,心中狠狠地提醒自己:梅兮顏是鬼騎,是對手,是對手!

“水溫差不多了。”遲鈍的呂澈還沒有看出呂青野的心思,試了水溫後,提著水桶出去了。

半晌,呂青野才開口轉移話題,問道:“還有什麽新鮮事麽?”

“有!”呂湛為了緩和氣氛,故意拉長了語調,說道:“坊間有人在議論世子的……風月故事,都在猜測世子最後會成為……薑國的駙馬還是樞國的駙馬,利益分配、國勢對比,分析得頭頭是道。還有以此開博局下注博戲的呢,世子選薑國公主的賠率是一賠二,選樞國的是一賠五。”

呂青野瞪了呂湛一眼,輕斥了一聲“胡鬧!”沉默片刻,垂下眼去自顧自洗澡,口中卻又關切地詢問道:“洛梒還好麽?”

“很好。幾個月不見,他們即將完工了。”呂湛眼神倏地一閃,旋即恢複如常,微笑著淡淡回答。

“四年了,被囿在那個宅子裏連大門都不能出一步,卻仍是悄無聲息地默默做事,辛苦他們了。”呂青野歎了一聲,想到困擾自己的心事,越發感慨道:“委屈她了,也委屈你了。”

“委屈她是真的。”呂湛道。他自己倒不覺得委屈,隻是有些遺憾罷了。

呂青野看著呂湛略有些漠然的語氣,輕輕歎氣,說道:“洛梒到底是個姑娘家,即便你無心,至少也像個兄長一樣多關心關心她。別總想著她是那樣厲害的女子,無需你多說什麽、多做什麽。”

聽到呂湛悶悶地應了一聲,呂青野沒有說什麽。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強迫的結果隻會更糟糕。

就在兩人又將陷入沉默時,呂澈又拎著水桶進來,看了眼門窗,小聲說道:“西貘的事想不出辦法,先把近在眼前的鬼騎解決了吧。不如故技重施,讓屠寂再查一遍城裏的細作,將鬼騎嚇走。”

呂湛嗤笑道:“他們這種怪物,怎麽可能被嚇走。”

突然間靈光一閃,呂湛收起了玩笑語氣,正色說道:“既然不會被嚇走,幹脆就讓鬼騎顯顯威風,在各處留幾個模棱兩可的疑似記號,讓鬼騎去翻找梅姑娘的蹤跡去吧。若是能鬧個天翻地覆,牽製一下越國,或許會擾亂他們攻打西貘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