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多一種選擇(下)

尹扶思確實聰明,也懂利害關係,但她卻不知談判需要的身份。

呂青野雖然是呂國世子,但現在被質押在越國,沒有談判的資本。而尹扶思也不過是越國的公主,十六歲前就必須嫁人,之後便與越國王族再無瓜葛,越國政治她無法插手。沒有相應權力的身份,即便說得再天花亂墜,也沒有能力實現,等同於白說。

“不!”尹扶思卻馬上否定,正色道:“算是一種公平的交易吧,也可以說是多一種選擇,對我們每個人來說。”

生怕兩人拒絕,尹扶思稍微顯得有些焦急,補充道:“因為實在也稱不上交易,不過就是我們三方各自忍讓一些,絕對不會傷和氣——所以我覺得更像是給了我們多一個選擇。”

“什麽交易?”梅兮顏似乎很感興趣,問道。她沒有說“選擇”,三國目前的關係緊張,實在隻能是交易,哪裏來的選擇。

“我會讓父王打消征戰的念頭,以後不侵犯樞國和呂國,同時保證你們在王宮裏的安全,但前提是你們別做出太惹人猜忌的事,以後也不要與越國為敵。”尹扶思說道。她很想提熏香和烈溪的事,但又聰明地按下了。

梅兮顏和呂青野也立時都想起了烈溪。在他們離開時,烈溪咬死了淵華宮的人,但事後卻沒有一點消息,必然是尹扶思暗中做了處置。若她當時想找他們麻煩,熏香便是極好的借口。如此說來,這小丫頭在那時就已經看出梅兮顏的身份,所以決定掩蓋烈溪咬人之事麽?

雖然一切看起來該當如此,但梅兮顏和呂青野卻不會單純地相信尹扶思那樣做隻是為了今天和他們做“公平交易”。烈溪原本就是極凶惡的惡狗,尹沐江不準她養在宮中,她卻偷偷違逆,結合她說會阻止尹沐江的計劃,這已經可以暗示很多事情了。

梅兮顏似笑非笑地坐在石頭上,不說話,似乎還在等尹扶思說話。

尹扶思轉了轉眼珠看向呂青野。

呂青野露出極淡的笑容,溫聲說道:“這麽多年,我在崇雲宮一向素行良好,人所共知。”

正如梅兮顏在尹扶思麵前始終不正麵提及自己的身份,呂青野也不會中了尹扶思言語上的陷阱。所有熏香都在呂澈燒洗澡水時處理了,尹扶思無法翻舊賬,唯一擔心的隻是今日刀條臉說的那些誅心之語。

尹扶思心裏暗罵一聲“兩隻老狐狸”,告誡自己要沉住氣。於是臉上擺出敬重的表情,說道:“青野哥哥溫和克製,連父王都誇的,我當然知道。”

隨即又佯做無奈地笑道:“但這裏是越國的都城,王宮中人多耳雜,尤其像左侍衛那樣的死心眼,難免有所誤會。”最後才胸有成竹地說道:“為了避免浪費唇舌,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先行和那些人溝通一下。”

其實尹扶思並沒有完全聽清刀條臉在博戲坊說了什麽,但她從隻言片語裏便推測出這些話可以大加利用,死板不會變通的左寒山正是呂青野和梅兮顏最大的隱患。

呂青野故作沉吟,說道:“如此,耳根倒確實清靜了些。”

他很清楚,尹扶思既然已將自己的決定說出來,他就沒有退路了。一旦他拒絕,尹扶思搬弄是非的能力可是強過左寒山太多太多。在尹沐江沒有出兵攻打西貘前,他需要安靜地過段日子。等到越國動起來時,才是他攪混水的時候。

掃了一眼梅兮顏,人家好像事不關己似的,正低頭托腮看著腳下一塊小雪塊,似乎看得還很入迷。

“什麽計劃讓公主這麽有信心能改變越國的未來?” 梅兮顏盯著和雪地融為一體的一個小雪塊,幽幽地說了一句。

“這其實並不是重點。”尹扶思當然不會透露自己的計劃,隻是保持淡定自若的模樣,說道:“重點是我可以盡我所能讓兩位在王宮裏生活得自由一些。”“自由”兩個字,尹扶思重重地強調了一下。

尹扶思這話,呂青野認為隻是針對左寒山的,但梅兮顏卻知道,隻怕和偷襲洛津有關。

“交易該是你來我往的吧。”對於尹扶思的回答不置可否,梅兮顏繼續問道。

尹扶思心思玲瓏,自然聽懂梅兮顏的意思,說道:“我越國即將進入修生養息階段,停止一切兵戈,也請兩國不要主動攻擊我們。我們並不用再多付出什麽,但對三方卻是都有利的最好選擇。”

“這種事,哪個做得了主?”梅兮顏抬起頭來,目光從尹扶思臉上移到呂青野臉上,再落回尹扶思臉上,一本正經地提出疑問。

唯一沒資格提出這個問題的梅兮顏,大言不慚地問了出來。

但呂青野和尹扶思轉念再想,卻也隻有梅兮顏最有資格提這個問題。她不會直接承認任何事,但她卻用另一種方式來確認她的認同。那麽,既然是交易,她能做主,剩下的他們,憑什麽?

國家之間沒有公平正義,弱小者沒有尊嚴,尹扶思自小享受羅國進貢的各種新鮮玩意兒,深諳弱肉強食的道理。時移世易,越國唯我獨尊似地強撐了幾十年,總會被人發現早已成了空架子。她要在其他國家還沒有聯合起來將越國拆分吃掉之時,先穩住周邊最大的兩個國家,給自己謀得喘息的機會。

呂青野在越國十二年,她知道他的秉性仁和;對於梅兮顏,雖然是第一回接觸,但她麵對失去兒子的老嫗時眼角劃過的悲憫、亂鬥時對庶民安全的顧慮,都在在證明她是英主。尹扶思要賭這一把,哪怕被眼前的兩人嘲笑幼稚也好、愚蠢也罷,她要給越國賭一次不一樣的未來。

即便輸了,結果也不會比她預想得更壞!

當她義無反顧地定下決心,整個人都鬆弛下來,看著眼前無論是年紀、閱曆還是身手都高過自己的人,笑吟吟地說道:“很快就能做主了。”

尹扶思不能說出尹沐江要偷襲洛津的計劃,將自己國家的軍事機密泄露給鄰國重要人物,無異於叛國。

雖然這樣做欠缺一些誠懇,但在梅兮顏預料之內。她不說,梅兮顏也不用多費口舌和呂青野去圓所謂進攻西貘的謊話。

而且梅兮顏和呂青野都聽出她的暗示,尹沐江的計劃即將泡湯,呂青野將會回國繼位。

其實這場所謂的交易並沒有誰是吃虧的,失敗了無非維持老樣子;但若是成功了,越國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各個敵對國中,將有兩個國家不會輕易動手。一旦不能同仇敵愾,在各方利益牽扯之下,想要打越國主意的國家也就需要多考慮一番是否還有黃雀在後。

這個交易對梅兮顏來說可有可無,她父王力排眾議命她做國主,隻是要她解決兩大問題:消除樞國南方的重大隱患,降服日漸勢大的廷臣。這兩件大事一了,留給她的時間也就不多了。默認這個交易算是賣了越國一個人情,希望日後兩國能相對安靜些時日,各自鞏固發展。

至於再往後,越國是否再攻打樞國,或者樞國是否會攻打越國,她早已不在其位,自然也不用去操心。

獲益最大的是呂青野。尹扶思已暗示他將返回呂國,沒有和越國發生任何矛盾被送回呂國,是越國對自己的最有力支持,自己便有和大哥一較高下的資格。而兩國近幾年內不開戰,也給了自己立足和穩固根基的緩衝時間,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尹扶思吃準了眼前的兩人都不是窮兵黷武之輩,才敢把自己的心裏算計說出來,這樣的好事,哪怕隻有一點點勝算,誰會去拒絕它呢?隻要不拒絕,她和越國就都有機會再次強大。

沒有人說話,隻有清風拂麵,仍舊帶著遲遲不肯退去的殘冬涼意。

尹扶思起身,款款地走到梅兮顏和呂青野之間,彎腰拉起兩人的手,緊緊握住,說道:“走吧,我帶你們去各處看看。”

她的小手冰涼,濕漉漉的盡是細汗,卻始終不肯鬆開。梅兮顏和呂青野默不作聲,卻也跟著她的腳步,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