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密道

第二日,天陰沉沉的,西北風又刮了起來。

尹扶思倒是說話算話,一早便送來了她“新研究”的湯水飯菜,量極大,連晚飯都不愁了。

一起吃過早餐,呂青野又去看望了仍在昏迷中的左寒山,那醫官倒是把好手,左寒山的命竟被他救了下來。

原本對左寒山還有一些歉疚,一想到越國正在算計呂國,若不是梅兮顏出手逼他做出選擇,真的會著了尹沐江的道,到時候洛津和自己都可能不保。而且還化解了和梅兮顏之間的心結,反倒覺得他傷的時機正好。

中午,風越發大了,院中開得將敗的梅花被吹落一地,未等停留,又被風卷起,打著旋兒吹到牆角去了,堆了一角淡粉殘紅。

傍晚的時候風稍停,又下起了雪。

崇雲宮幾個重要人物都聚在呂青野的房間裏,看書的看書、看雪的看雪、正坐的正坐、發呆的發呆,看似百無聊賴,實則心裏都裝著事,正在挨時間。

突然從小暖閣傳來“叩叩”的輕微聲響,呂湛“騰”地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竄進小暖閣。

“叩叩”的聲響再次從書桌下傳來,呂湛蹲到書桌旁,將地麵的罽毯掀開,露出下麵的木板,連續掀開三層木板,底下豁然出現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尺多見方,冷風從裏麵“絲絲”地吹了進來。

呂湛左右看了看,衝著洞口壓低聲音問道:“誰在下麵?”

“呂湛大人麽?是我,張曳。”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先上來吧。”呂湛將他拉了上來。

此時呂青野和梅兮顏已經進了小暖閣,呂澈守在門外放哨。

對於向梅兮顏隱瞞密道之事,呂青野略有些心虛。隻因昨天梅兮顏第一次要求見鬼騎時,他完全沒有提過這條密道。

梅兮顏對於就藏在她房間裏的密道並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反倒佩服呂青野的大膽。毫無疑問,這是呂青野保命用的逃生路線,即便瞞著她也無可厚非。而且結合呂青野前後的話來判斷,這個密道大概是剛剛挖好。

一個家丁打扮的青年男子走到呂青野麵前,便躬身行禮,口中說道:“張曳見過世子。回世子,已完工。”

呂青野將他扶起,說道:“辛苦你們了,來得剛剛好。”

“幸不辱命。”張曳回答,表情肅然。

梅兮顏打量了張曳一眼,暗歎呂青野用人的心機。這人長得極其平凡,沒有任何特點,自然也沒有任何缺點,扔到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那種。一定要勉強找出一點稍微有記憶之處,大概便是他的臉特別年輕,似乎隻有十八九歲,與那一臉嚴肅的表情不太相稱。

呂青野轉頭看向梅兮顏,說道:“張曳也是我的心腹,非常可靠。梅姑娘,與我出宮去吧。”

雖然他極力保持慣常的表情,但梅兮顏還是從他眼神中看到一抹驕傲之色,能在尹沐江的老窩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掏出一條密道來,確實該值得驕傲。

張曳聞言轉頭打量了梅兮顏一眼,眼神略有波動、卻仍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梅兮顏不多話,幹脆利落地下了密道。

除了入口處是一條近乎垂直的一丈高深洞之外,平行的密道高度五尺,寬度一尺半,隻能容人排一列彎腰行走。

“你策劃了多久?”梅兮顏問呂青野,自然是關於密道的。

“很久了。”呂青野模糊地回答。

“小暖閣下麵那段不是他們挖的吧?”

“是我和呂湛、呂澈慢慢挖的。”

梅兮顏了然,否則以她的耳力,有人在眼皮底下挖地道,一定聽得到。恍然間又想到,呂青野的心思也不淺。怪不得他敢把自己困在乾邑,若真是見大事不妙,他完全可以撇下她偷偷逃走,神不知鬼不覺。

事情沒發生,梅兮顏沒必要生氣,繼續問她感興趣的問題:“你們挖了多久,挖出來的土怎麽處理的?”

“斷斷續續挖了一年,趁夜裏把土都撒進池塘、小湖和花園各處,有時候有機會也會帶到宮外去。”

因為處於地下,反倒不如地麵上寒冷,越走越感覺向下,梅兮顏知道,一定是快接近護城河了。

這麽浩大的工程量,呂青野倒真是有極大的耐心來完成。梅兮顏看著正走在自己身前,略微彎著腰的呂青野,忍不住在心中小小地讚賞一下他的韌性、毅力和膽氣。若是一個操作不當,事機敗露,不要說他的性命不保,甚至給了尹沐江攻打呂國的天大借口。

走了好一會兒,密道出現一個岔口 ,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哪裏。隻是在這岔口的起始處,有一道木梯嵌在土壁上,張曳將小油燈交給呂青野,自己率先爬上木梯。

木梯高度約一丈,到了頂,同樣敲了敲,上麵便有人掀開了木板等遮擋物,張曳出去後,梅兮顏和呂青野也依次出了密道。

空間開闊、明亮,是一間書房,出口邊上站著一位服飾考究儀態端莊的年輕婦人,正在打量她,眼神透著意外,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見到呂青野後便施了一禮,“洛梒見過世子。”

洛梒原來是女人?呂青野和一個美婦人?有些微妙。

由於北山越的字條隻有寥寥數字,交代他們監視了洛梒,在呂府候命,梅兮顏倒是沒想過呂青野留在王宮外麵的接頭人竟然是一個這樣柔美的女人。

梅兮顏正分心想著,無意中看到洛梒的眼神繼續瞥了一眼密道入口,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似乎感應到了梅兮顏的疑問,呂青野點頭示意洛梒免禮後便將雙方做了介紹。

“這位是我的重要夥伴,梅兮顏梅姑娘。”

洛梒和張曳雙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卻沒有多問,立刻向梅兮顏行禮。

“在這裏便免了吧,和呂青野一樣稱呼我即可。”梅兮顏淡淡地說道,沒有錯過他們的微妙表情——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呂湛說的麽?

“這位是呂湛的妻子,洛梒。”呂青野道。

呂湛的妻子?呂湛竟然成親了?電光石火間,一連串的問題從梅兮顏腦子裏一閃而過。怪不得他可以出宮,原來是有家室在宮外。然而在崇雲宮他們卻從不提起,雖然防範她是一方麵,但看呂湛的言行舉止,實在不像一個有家有室的人。

也難怪北山越隻寫了“洛梒”和“呂府”幾個簡單的字,他一定以為自己在王宮早就知道呂湛有家室,哪裏知道呂青野會瞞著她。

梅兮顏沒有忘記洛梒之前臉上那抹失望之色,試探著問道:“我是要叫呂夫人,還是……”

“請梅姑娘叫我名字就好。”洛梒微笑著說道。

聲音綿綿軟軟,笑容親切溫暖,左嘴角處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讓人極容易產生好感。明亮的眼神在聽到“呂夫人”三個字時,劃過一抹憂傷,隻那一瞬間的變化,梅兮顏還是看到了。

“世子過來可是有重要事?”彼此認識後,洛梒問道。

“我的兄弟,可在洛姐姐府中?”梅兮顏不遮不掩地開口問道。

梅兮顏是斟酌了一番才這樣稱呼的,叫夫人顯然刺痛了她,叫姑娘隻怕又不妥,直呼其名有些生硬,看起來比自己年紀大一些,幹脆便叫聲姐姐。至於身份是否對等,梅兮顏從不在意這些個虛名。

“梅姑娘折煞洛梒了,請直呼洛梒名字就好。” 洛梒連忙躬身行禮,語調卻仍舊慢條斯理的。

梅兮顏是什麽人,即便呂湛不說,騷擾了他們幾日的那幾個人也已經清楚明白地暗示洛梒了,她自然不敢僭越。

“好。”梅兮顏也不多扭捏行事,直截了當地呼其全名:“洛梒,我兄弟呢?”

洛梒略微抬頭看了呂青野一眼。

“帶梅姑娘去找人吧,我把洛津的事也和他們說一說。”呂青野大方地對洛梒道。

“回梅姑娘,他們不在府中。”洛梒輕聲回答梅兮顏的問題。

“無妨,帶我出去即可。”梅兮顏說道。

洛梒即刻便叫來一個虎背熊腰、顢頇大臉、叫做魯柏柯的年輕家丁,將梅兮顏帶到室外。

小雪不知何時變成了大雪,地上已積了一層白雪。

兩人連燈籠也不拿,隻靜靜地站在廊下的陰影處。

梅兮顏穿著洛梒為她找的帶風帽的鬥篷,越過廊道,打量眼前一片結了冰的小湖。白雪覆蓋住冰麵,一片殘荷瑟瑟地站在冰麵上,被風雪摧殘得東倒西歪。

抬眼望向四周,除了廊下的燈籠和窗前透出的昏黃的光亮,隻剩一片靜謐,似乎聽得到雪花落到鬥篷上的聲音。

梅兮顏學了幾聲貓叫,語調的長短變化有固定的規律,不久,院牆邊的老槐樹的樹枝微微一動,一個黑影瞬間到了梅兮顏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