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棺中囚(上)

呂青野費力地搖了搖頭,他確實很想知道原因。

“你那位大哥和尹沐江是一個脾性,極喜歡發動戰爭,不論大小,隻要能有仗打,他便開心。我繼位之初,呂青莽便馬上在邊境上增兵,我是出於預防才不得已增兵的。”梅兮顏壓低聲音指責呂青莽,卻沒有說她增兵還有另一個目的,想試試自己的命令在南方有多少影響力。

呂青野沒想到梅兮顏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與二哥呂青原所說的完全相反,一時分不清他們是因在各自立場上看待問題而出現了分歧還是其中有人說謊,於是不動聲色等她繼續。

見呂青野安靜地聆聽,梅兮顏溫聲道:“如同你擔心我出兵攻打呂國一樣,我也擔心呂國會攻打樞國,若你已失去了製衡呂青莽的能力,也無法勸說你的父王同意與樞國聯盟,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會讓越國人殺了你。其實你也知道我會這麽做,我沒必要在這裏說些謊話來安慰你,這就是我們的身份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和承受的後果。”

說到最後,梅兮顏隻覺得心口悶得慌,隱隱地泛起一絲痛感。當想法還在心裏時,並不覺得殺掉呂青野有什麽猶豫,但說出口那一刻才發現,竟有些舍不得。

呂青野苦笑,他是否該感謝梅兮顏的坦誠。

恍惚中呂青野想到在陷坑裏,梅兮顏一度以為無法活著離開時,用性命與他交換了條件。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那時梅兮顏的決心根本不是用“膽氣”“豪氣”能形容的決絕。如今自己也麵臨這樣的絕境了,呂青野也打算按著梅兮顏的做法去做,讓自己這條命更有價值些。

移動著手指在梅兮顏掌心寫道:“呂越大戰之時呂國輸了,我不想再輸給他們一條命,若真到一定要殺我之時,我希望是你來動手,事後推給越國。死在你手裏,我覺得……”

不想聽呂青野交代後事,梅兮顏抽回了手,淡淡地說道:“我到乾邑也不過半個月,已經發生這麽多意料之外的事,你又何必急著給自己安排死法呢。”

呂青野的心裏幾乎有了答案,梅兮顏也不想他們的聯盟還沒有真正發揮作用便分崩離析,如此想來,自己的境遇也並非那麽糟糕。

試探出梅兮顏的態度,呂青野稍微透了口氣。

梅兮顏曾說過她不怕毒藥,不知是否和路戰有關,他的希望都壓在路戰身上了。

接下來他要做的是在這一路上將自己對她和樞國的關心都表露出來,繼續感染梅兮顏,讓她知道自己對她和樞國都懷著巨大的誠意,以便能繼續幫助自己,又或者在關鍵時刻,不至於對呂國下手太過狠絕。

時跑時走了幾個時辰,馬車終於放慢了速度,似乎有要停下的跡象。

梅兮顏迅速將割斷的牛筋繩的一端攥到手心裏,用嘴巴咬住另一端將兩隻手纏繞起來,最後把尾端也藏進手心裏,重新躺好。

馬車終於停了。

趕車人的對話聲傳了進來:“他們也該醒了,叫起來透透氣,順便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不行,會被食肆的人看到。你下車去買一些餅子酒肉回來,我們把馬車趕到偏僻的小路上再吃。”

“也好,你等我,我去和他們說一聲。”

馬車輕微一顫,有人跳了下去。很快便傳來更輕微的對話聲:“我去買吃的,你們都在這裏等我。”

沒多久,離去的腳步聲就返回來,馬車一震,顯然是買吃食的人坐了上來,之後便慢悠悠地再次移動。

很快便又停了下來。

木箱蓋被掀開,一股涼氣和刺眼的光亮同時襲來,呂青野和梅兮顏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隔絕亮光。

“都醒了,坐起來透透氣吧。”一個身著黑色裋褐的中年漢子站在木箱邊不客氣地說道。

梅兮顏閉著眼睛沒有動,呂青野掙紮了兩下,實在無法起身,也就不再折騰。隻是通過眯著的眼簾打量那個中年漢子,人長得普通,但眼神卻十分凶狠。

中年漢子伸手扳過呂青野的肩膀,將他扶了起來,目光卻在後麵馬車的木箱上停留一下,對站在那輛馬車上的同伴說道:“把他們也扶起來。他們吸入過大量迷香,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一些體力。”

一坐起來呂青野便馬上打量,所處的木箱果然像口加寬的棺材,每輛車隻有兩個人,都著同樣式的黑色裋褐。另外三人都比較年輕,幾乎同樣精瘦的身材和銳利的目光。

自己這輛馬車上的中年漢子似乎是個頭領,身邊那個年輕人,仔細看,右眉毛的尾端有一條刀疤,將眉毛割成兩截。

後麵車上的兩個人一個顴骨極高,另一個個子看起來比較矮小。兩人依著中年漢子的命令而行,呂青野立即便看到被扶坐起來的呂湛和呂澈。兩人都拚命扭頭看向他,呂澈發出“嗯嗯”的嘶啞聲,卻說不出話來。

“別費力氣了,你們已服了啞藥燒壞了嗓子,今後不能再說話了。我們趕時間,不再停下休息,餅子給你們放進木箱裏,等恢複些體力自己取來吃吧。”中年漢子看到呂澈急切又憤怒的模樣,篾笑著解釋。又轉頭看向呂青野,目光十分嚴厲霸道,說道:“我們知道你們的身份,也知道你們功夫都很不錯,但你們別妄想從我們手裏逃跑,否則隻會後悔你們的愚蠢行為。”

雖然聽到“不能再說話”時呂青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麵對幸災樂禍和威脅他們的敵人,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看了中年漢子一眼,便轉過目光盯著馬車上的刀疤眉青年,他正用雙手抓著梅兮顏肩頭,把她拉起來。

那刀疤眉抬眼接觸到呂青野的目光,竟也輕浮地笑問:“怎麽,怕我碰你的女人?”

見呂青野臉色鐵青,一手捏住梅兮顏的下巴,不顧梅兮顏略微用力的掙紮,將右臉轉向自己,用極蔑視又輕佻的目光審視著她的臉龐,說道:“這半邊臉確實不錯,然而——”看著轉向自己的左半邊臉,嘖嘖又道:“這半邊臉實在嚇人得緊。呂國世子的眼光果然與眾不同。”複又一步跨過木箱,蹲在呂青野身旁,附耳說了一些什麽,隻氣得呂青野抿緊了雙唇,狠狠皺眉。

後麵馬車上高顴骨的青年嗤笑道:“呂國世子向來眼光獨特,否則又怎麽會和樞國的羅敷女眉來眼去呢。”

刀疤眉青年也譏笑道:“或許是想著找個鬼騎生幾個孩子,以後訓練成小鬼騎,就有和我們越國打仗的資本了。做了我們十幾年‘宮中囚’,每日裏夾著尾巴,大概憋屈壞了。”

話音一停,不止這兩人,四個人都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等四人笑夠了,高顴骨的青年繼續說道:“我們也憋屈呀,被分派這樣的任務,又不能打罵委屈了他們。不知道國主當初為什麽要接受呂國的求和,堅持打下去,讓他們把南倉吐出來多好。”

“還不是因為大王子……”矮個青年剛順口說了一句便立刻在中年漢子的逼視中悻悻地閉了嘴。

“國主目光長遠,豈是你們幾個能領會的,都閉嘴。”中年漢子斥責完,又道:“你們把他們三個都帶出去方便一下,別拉尿到木箱裏,咱們趕車也難受。”

蹲在木箱旁的刀疤眉青年奸笑著問道:“隻帶那三個,這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