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夜宿小廟(上)

靜靜躺了一會兒,兩人似乎又恢複了原本的冷靜狀態,但內心多少還是不同了。

不敢往深處去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梅兮顏摸到腿邊的餅子,拿出兩個,一人一個慢悠悠地吃掉,便繼續假裝閉目養神、養精蓄銳,順便凝神細聽外麵的動靜,希望能聽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然而直到晚上馬車停了,才聽到那個叫正甲的中年男人分派其他三人做事的聲音,也終於知道了和正甲在一起的那個刀疤眉青年叫正丁,後麵馬車上高顴骨的那個叫正乙,矮個的那個叫正丙。

很快,稍微恢複了體力的四人被從木箱裏放了出來。一抬頭,看到眼前是一座殘破的義莊,黑黢黢的夜裏,沒有燈火,陰森森的。

好在這裏並沒有擺放棺材,倒也空曠。正丙、正丁撿了枯枝敗草回來生火,正乙從馬車上取下鍋碗等做飯。

四人被安置在屋內西牆角,由正甲牢牢地看住。他們本來也沒有想逃跑的打算,所以沒人在乎眼前正襟危坐的正甲,都眼巴巴地看著剩下的三人熟練地搭鍋做飯。

正乙煮了一鍋粥,又熱了餅子,將飯食分給四人,還配了一些鹹菜。梅兮顏趁著他們四人坐在門口吃肉喝酒的功夫,迅速在呂青野、呂湛、呂澈的手心裏寫了三個字:多喝水。

除了呂青野瞬間明白她的用意之外,呂湛和呂澈還懵然不懂,但卻仍舊照做不誤。

很快四個專門給他們準備的水囊的水就被三人喝個精光,又向正甲示意,還要再喝水。

梅兮顏自告奮勇,用手指比劃著她去裝雪,回來燒水,雖然梅兮顏走路虛浮,一步三晃,但正甲還是謹慎地吩咐正丁看好她。

看著正丁那張帶著輕佻神色的臉,梅兮顏隻是掃了一眼,便繼續晃悠悠地走到院中,選了一處積雪厚的地方,撥掉上層落了灰塵樹葉的髒雪,從下麵挖走一大塊新鮮幹淨的雪塊,放進鍋裏煮起來。

如此煮開了水略晾一晾,呂國三位真正的中毒者便不客氣地把一鍋水喝掉,一連喝了三鍋,喝得快要吐了才示意梅兮顏停止,梅兮顏仍舊又燒了兩鍋水,晾得溫了灌進水囊裏備用。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呂國主仆三人不停地出去方便,折騰得正丙、正丁也無法休息。正甲以為他們是仗著自己四人不敢對他們怎麽樣才這樣肆意報複,倒也樂得看他們以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不停折騰浪費體力。

就這樣連續折騰了三天,正甲忍無可忍,威脅他們若是還要胡鬧報複,就將他們關進木箱裏過夜,四人這才安靜下來。他們尚未發覺,呂湛、呂澈已經可以慢慢說話了。但是,每當晚上休息,四個人悄悄在手心寫字交流時才發現,隻有呂青野,還無法說話。

第六天,八個人夜宿在一間小廟裏。

正當越國四人仍舊坐在門口吃喝之時,大門外傳來嘩啦啦拖拽的聲響。

火堆旁的四人互換了一個眼色,正乙轉過頭,對著梅兮顏和呂青野四人齜了齜牙,又把手指擋在嘴唇中間,示意他們不要說話。火光在他高高的顴骨下形成一片暗影,襯著那口白牙更加陰森。

正丙手裏正拿著一條羊腿,於是將羊腿橫到脖子前麵,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梅兮顏、呂青野和呂湛隻覺得他們愚蠢得近乎無知,根本懶得搭理他們。隻有呂澈看著正乙和正丙醜不自知,心裏憤憤不平。若不是被下了藥,早把這四個小醜打得滿地找牙。

兩個男人的對話聲傳了過來。

“……這次出獵一切順利,是個好兆頭。”

“是啊,好兆頭。加上家裏的存貨,可以去西泰關趕一個大集。”

“這回要多換一些鹽回來。”

“千萬別說咱們是從越國過去的,自打鐵壁城一戰輸了之後,樞國不肯換鹽給我們,羅國那些鹽販子可算逮著機會,也跟著獅子大開口,鹽價翻倍漲。”

“這個我曉得。哎,整天打啊打的,鹽不見多,男人倒是越來越少了,若不是我們住在深山裏,隻怕也被抓走了。強行拉去當兵的總看不到回來的影子,卻還要收繳孤兒寡婦蒼頭老人的超高稅賦。田稅已經五稅一了,口錢漲到六十,算賦漲到一百,更賦更翻倍,不知道這回去西泰關,一路上的關市賦和山澤賦會不會漲。”

“漲也要去啊,總比從鹽販子手裏買鹽要劃算。”

“繳的稅賦若是都用來買鹽,每年也夠吃的了,偏偏用來打仗……”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大門被推開,兩個高大的身影一邊說一邊費力地拖著木爬犁走進來,見到門口的火光,立刻不再說話。

“大哥,好大的兩口棺材……”進門的兩人中一個看到馬車上的兩隻木箱,掛著笑的臉上立即便起了晦色,小聲說道。

“兩位兄弟是?”正甲放下酒肉,抹了抹嘴,起身擋在門口,略一拱手,問道。

“哦,我們是獵戶,今日有些貪晚,無法趕回家,便來這廟裏歇腳。幾位是送先人返鄉安葬麽?”年紀略長的一位獵戶應答道。

“我們人不少,敢問兩位還有同伴麽,可能容不下那麽多人歇息。”正甲不答反問。

兩個獵戶同時一愣,雖然心中納悶這兩輛馬車能載下幾個人,但卻很老實地回答:“就我們兩個,隨便擠擠可好?出門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請行個方便。”

“隻兩位兄弟,自然沒問題,請快進來,正好有烤好的肉和燒酒。”正甲一側身,做出“請進”的動作,笑道。

“多謝多謝。我們有獵物,不叨擾各位。”兩人將堆滿了獵物的木爬犁拉到院牆一角,然後向正甲走過去。

當先的年長獵戶剛邁步跨過門檻,便看到被綁在牆角的呂青野等四人,沒等反應過來,正乙倏地一步靠在他身後,手中寒光一閃,一柄匕首已經從他後心刺進,直沒到柄。

“老二!快逃!”沒想到那獵戶竟馬上便出聲示警,隨即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後麵的獵戶正在和正甲打招呼,沒看到正乙的偷襲,聽到大哥的喊聲,猛地抬頭看到眼前的景象,一驚之下隨手便揚起獵叉要衝進門去救人,正甲無聲無息地一腳將他踢個趔趄,一轉身便繞到他身後,雙手箍住他的頭部用力一扭,隻聽“哢嚓”一聲,頸骨已斷,一個“大”字哽在咽喉中,就此再無聲息。

不過舉手投足之間,兩條性命便沒了,呂澈氣得直咬牙,被呂湛狠狠用力捏住他的手臂,才讓他抑製住了即將出口的罵聲。

梅兮顏冷冷地看著他們殘殺自己同胞,微微皺了皺眉。

正甲重新坐回火堆邊,拿起酒肉,灌了一大口酒,頭也不回地吩咐一直坐著沒有動的正丙和正丁:“拖到後院去處理掉。”

正丙和正丁立刻起身將兩具屍體拖走,除了一條拖行的血痕,廟內似乎從未有其他人進入過。

“我去看看他們的獵物裏有什麽適合我們帶走的。”正乙收起匕首,一邊說一邊跨出門檻向著木爬犁走去。

很快傳來他的喊聲:“肉很多,正甲,等正丙、正丁回來,讓他們來幫忙。”

呂青野慢慢站起身來,在正甲一臉挑釁和審視之下走到火堆邊坐下,抽出一根燒成半截木炭的樹枝,吹熄了火焰,在地麵上寫道:“他們隻是越國普通百姓,不認識我們。”越國兩個字特意寫得大一些,提醒他殺的是自己的國人。

正甲正大嚼著熟肉,直到嚼爛了吞進肚裏,才冷笑一聲回答:“不過是兩個庶民,換世子一路平安,劃算。”

呂青野伸腳抹去前麵的字,重新寫道:“我們原本也不是幹支死士的對手,又何必多添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