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是鬱岑衣衫上的草藥香, 梁鸝抬起眸,靜靜地看著麵前這個不知何時已經長大的少年。她的記憶中,他其實一直都是山寨中的模樣, 背著一個小藥簍子,從鐵柵欄下小心塞進來一個幹煸的饅頭, 眨著眼睛,看著她一口一口咽下。

那些饅頭的滋味, 真的很不好, 要在口中咀嚼很多很多下, 才能微微地軟化, 隨後才能緩緩地咽下去。沒有水時,咽下去的時候,總是格外地艱難。最開始,她吃不習慣, 但後來實在太餓了,不吃便要餓死在那個寒冬, 她也就慢慢習慣了。如若沒有鬱岑,她也早就死在了那個寒冬。

梁鸝輕輕地擁住麵前這個少年,輕聲說道:“謝謝小岑。”

鬱岑眸中滿是笑意:“姐姐同小岑,無需說這些的,當初如若沒有姐姐,小岑也早就死在那個冬天了。如若不是姐姐,那個老頭子早就把小岑製成他的藥人了。若不是姐姐同老頭子那個賭, 小岑根本活不到現在。”

說著,鬱岑望著梁鸝的眼:“小岑這條命, 一生一世, 都是姐姐的。”

梁鸝輕輕地搖頭, 手撫摸著他的頭:“小岑,這是你的人生。”

*

等到從鬱岑的宅子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梁鸝本來是想留下來的,她已經許久未在這宅子中過夜了。如今天色這般晚了,留下來也是方便的。但猶豫了一瞬,也隻是一瞬,想到如今正在幽王府昏睡的殷予懷時,她還是準備離開。

鬱岑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沒有說阻攔的話,隻是送著她,到了門口。他為她推開宅子的大門,看見青鸞正在馬車旁等候,鬱岑讓開半個身子,讓梁鸝能夠看見外麵的青鸞。

青鸞看見梁鸝出來,輕聲喚道:“小姐。”

梁鸝原本就在鬱岑身後,聽見青鸞的話,她望向鬱岑,向他道別:“幽王府那邊,你明日再去就好,不必去的太早,多睡幾個時辰。”

鬱岑點頭,扶著梁鸝上了馬車。

在車簾放下來的那一瞬間,梁鸝麵上的笑,緩緩地淺下來。在青鸞麵前,她便沒有那麽多掩飾了。她的眸,望著馬車內晃晃悠悠的燭火,忽明忽暗。一旁的青鸞一怔,輕聲問道:“小姐,回幽王府嗎?”

梁鸝垂眸,輕點頭,沒再說話。

等到馬車停下來的時候,梁鸝仿佛從一場搖晃的夢中醒來,她怔了一瞬,隨後接過了青鸞扶過來的手。

幽王府門前,一早便有人守著,看見梁鸝獨屬的馬車停下來,忙開了門。黑暗中,一群人都低著頭,隻有為首的紅鸚,上前輕行了一禮,隨後覆在梁鸝耳邊,輕聲說著什麽。梁鸝點了頭,隨後看向前方。

燈籠盈盈地映出些光,屏退眾人,梁鸝循著光,一路到了屋子前。

在門前停留了一瞬,梁鸝才輕輕地推開了門,一股濃鬱的草藥味湧入鼻腔,梁鸝將手中的燈籠放下,關上了門。

屋內並非一片漆黑,各個角落,都點上了紅燭。紅燭映出淺淺的光,梁鸝能夠清晰看見**的人的臉。

在一股濃鬱的草藥味中,還有一種掩不去的血味,梁鸝看著殷予懷蒼白的臉,上前一步,坐在他床邊。

隻有在他看不見時,她的神情,才會如此地柔和。

她的手,輕輕地劃過他的臉頰,最後,手指尖停留在他耳畔一處並不算深的傷口上。她看著昏睡中的他,在這深秋的夜中,連聲音格外安靜。

算不上責怪,但她掩著眸,輕聲道:“殷予懷,其實,我很生氣。”她望著他昏睡的眸,靜靜地握住他被褥下的手:“如若真的將那藥給你服下了,你會失憶嗎?如果失憶了,你是不是就不記得我了。如若那樣的你,遇見現在的我,還會喜歡我嗎?殷予懷,我其實很好奇,但是...”

梁鸝褪下衣衫,掀開被子,輕輕地依偎在昏睡的殷予懷身邊。

她的眸,像冬日細碎的雪,有著清冷又柔軟的光。

她靜靜地閉上眸,聲音更輕了些:“但是,我不想你失憶。失去所有記憶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殷予懷,我不想,你再體驗一遍了。當時我在江州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很奇怪,我的人生,像是輕飄地浮在空中,而我的人,久久地不能降落。那種隨時就要墜落卻又墜落不下的恐懼,時時刻刻縈繞著我。”

“殷予懷,我不想你那麽痛苦了,我知道,你已經很痛苦了。”

“可我還是很生氣。”

“殷予懷,你差一點,就再也哄不好我了。”

夜色聽著梁鸝所有的呢喃,陪伴她一同沉默。梁鸝依偎在殷予懷身邊,握著他的手,緩緩地陷入昏睡之中。

*

隔日,當清晨的光順著窗台映入房間,梁鸝靜靜地抬起了眸。

一陣敲門聲響起,青鸞小聲道:“小姐。”

梁鸝輕應了一聲:“進來吧。”

青鸞端著洗漱的東西進來,從**將梁鸝扶下來:“小姐,鬱岑已經到了大堂了,聽說小姐還沒起,他說,半個時辰後,他再過來。”

梁鸝望了**的殷予懷一眼,垂下了眸:“他還有多久醒來?”

青鸞心中算了一下時間,小聲道:“還有半日,小姐要青鸞收拾的地方,已經收拾出來了。待到小姐用完早膳,殷公子也應該到那兒了。”一邊說著,青鸞一遍伺候著梁鸝洗漱。

...

梁鸝用帕子擦幹淨了手,緩緩地放下了頭上的玉簪。一頭青絲傾瀉而下,襯得她的臉,更加地瓷白。

青鸞上前,想為梁鸝盤發。梁鸝輕搖了一下頭,表示不用了。青鸞立刻止下了手中的動作,隻是為她將一頭青絲順了順。

梁鸝撐著頭,望著**的殷予懷,輕聲說道:“把半月散拿過來吧。”

青鸞一怔,半月散,是鬱岑半年前研發出來的藥物。藥如其名,半月散,若是服下一粒,能夠讓人失明半月。在這半月之中,被下藥之人,將窺不見絲毫光亮。

梁鸝輕抬眸,望向青鸞,青鸞立刻止住了無端的思緒,應下:“是,小姐,青鸞這就去。”

這是鬱岑研究了很久的藥物,比起最近研發的能夠致人失憶的“半晌歡”,要穩定許多。

青鸞將手中的藥瓶遞給梁鸝,是一個淡青色的瓷瓶,上麵是鬱岑的字,端正寫著“半月散”。

梁鸝沒怎麽猶豫,從瓷瓶中倒出來一粒,向著床榻而去。

她不怎麽溫柔地掰開了他的嘴,隨後將手中的藥丸放進去,看著他蒼白的眸在睡夢中還是一顫,她眼眸深沉了些,隨後看著他脖頸間滾動的地方。

她麵色平靜,動作沒有絲毫的猶豫。

青鸞在後麵看著,咬了下唇,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有鬱岑在,殷予懷如何都死不掉,死不掉,這些,便任由小姐吧。反正,最後如若出了什麽事,心疼的也還是小姐自己...

這種念頭,自然隻能在心中想想,青鸞眨了眨眼。她其實,真的不太在意,殷予懷最後會如何。如若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能夠讓小姐開心,讓她做什麽,她都是願意的。

這般想著,青鸞將手中的另一個瓷瓶遞了上去:“鬱岑說,這是解藥,服下解藥三日之後,眼睛便能全好了。若是未服下解藥,十五日之後,眼睛也會慢慢地複明,隻是一開始,會隻有模糊的光,多待上五日,也能慢慢地好。”

梁鸝看著手中的兩個瓷瓶,隨後,靜靜看向了殷予懷。

*

昏暗的室內,一陣窸窣的鎖鏈聲響起。

殷予懷輕抬起了眸,他渾身無力,隻能感受自己跪在地上。他試圖去看清什麽,卻發現,什麽都看不見,隻有茫茫的一片黑。

身上很疼,這種從身體各處蔓延出的疼痛,讓他的思維有些遲緩。後知後覺,殷予懷知道,好像有哪裏,有些不對勁。

在黑暗之中,他的眸,無力地抬起。

他熟悉這種看不見一絲光亮的黑,在那小院之中,他昏睡了半年,再醒過來時,眼前便是這樣茫茫的一片黑。

他怔了一瞬,試圖抬起手,卻突然聽見一陣窸窣聲。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的雙手,格外地沉重。不僅是手腕,脖頸,和腳踝,都被一道長長的鎖鏈,引向身後。

冰涼而沉重,帶著一種深深的鐵鏽氣息。與之相對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甜香,不知是否與這種甜香有關,他的思維,開始變得格外地緩慢。

他緩慢起身,彎曲著身子,困著他的鎖鏈很長,他還是能夠移動的。隻是,他的身體太無力了,走了兩步,就倒在地上。

鎖鏈相撞的聲音又是響起,殷予懷怔了一瞬,是夢嗎?

他有些想不起來,最後的時候,他在誰身旁了。他還記得的,是他去了雲城,那兒有很多很多的楊柳...

怎麽會,突然失去意識,到了這裏。

在這甜膩的香中,殷予懷頭暈欲裂,他眼眸前,隻有茫茫的一片黑,抬起手,隻有冰涼的一片。最後,他徹底失去了力氣,癱倒在地上,昏暗的室內,相撞的聲音開始不斷地響起,上麵好像有鈴鐺,叮叮咚咚——

在這一陣混亂之中,突然有一隻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殷予懷怔了一瞬,恍惚間,他感覺有一個人跪坐在他身前,撥開他麵上雜亂的發絲。

梁鸝靜靜地看著地上的殷予懷,順著他的臉,手指輕輕勾勒著輪廓。

昏暗的燭火下,她的眸很安靜,也很溫柔。

像是初冬的那場細碎的雪,一點一點地,融化。

作者有話說:

好吧還沒有金屋,因為鸝鸝還在找人建造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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