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溫度, 順著相觸的指尖,傳到殷予懷的身上。

冰涼的鎖鏈禁錮了他的脖頸和四肢,甜膩的香緩慢遲鈍了他的思維, 在這寂靜又寒冷的一片昏暗中,殷予懷隻能感受到指尖那滑膩的溫暖。

他思緒茫然, 混亂一片,眼前隻有茫茫的一片黑。待到她與他相握住的手試圖放開的那一刻, 他眼眸一顫, 直接握緊, 甚至來不及想是為何。

從始至終, 梁鸝都很安靜地看著他,觀摩他的狼狽,欣賞他的茫然。看見他下意識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她的眸一怔, 隨後唇邊淺淺地掛起些笑。

殷予懷思緒混亂,他隻能憶起雲城那些獨屬於江南的垂柳。但是如若麵前的人是鸝鸝, 他如今,應該是到了幽州。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以至於他下意識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

幾瞬之後,他還是沒有聽見一絲聲音,甚至,他都聽不見她的呼吸。除了指尖的觸感, 他周身的一切都變得遲緩,連手移動帶來的鎖鏈相撞的聲音, 都要許久之後, 才能傳入他的耳中。

暗室內很昏暗, 隻有遠處的角落,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油燈映出點點光,映著梁鸝平靜的眸。她望向麵前的殷予懷,茫然而脆弱,美麗而易碎。

她一隻手同他相握,另一隻手,緩緩地順著他的脖頸而上,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睛上。她沒有很控製自己,手指輕輕地碾著。

殷予懷生了一副君子如玉的臉,因為病弱,又帶著無與倫比的從脆弱中綻放的美麗。梁鸝從未在這世間,見過比他還要好看的人。

手指尖的力道,一時輕,一時重,不一會兒,殷予懷的眼尾便紅了。他整個人都如霜白的一片雪,除了泛紅的眼尾和恍若被血染過的豔麗的唇。

麵對她的肆意,他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

但是,他雖然談不上五感盡失,但對周圍的一切,反應都是遲緩的。待到梁鸝的手停止若有若無的侵|犯,他才反應過來,適才仿佛有一雙手...

梁鸝順著他蒼白的脖頸,看向他的身後。一片昏暗之中,隻有一架幔著白紗的梨木床,從床榻的四周,蔓延出恍若藤蔓的五根銀質鎖鏈,扣在殷予懷的手、足、脖頸。

梁鸝上前一步,唇吻住了殷予懷的耳垂。

殷予懷什麽都感知不到,直到耳尖傳來溫熱而潮濕的觸感。他怔了一瞬,想要抬手,卻在要觸碰到那一刻,陡然被鎖鏈拉住。伴隨著鎖鏈碰撞的窸窣聲,他眼眸顫了一瞬,隨後緩緩地閉上了眼。

梁鸝望了他一眼,沒有再繼續做什麽。

她原本是想,再對他做一些什麽的,但是她好像,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殷予懷的反應,有些奇怪了。

那日在渡口,他能夠說出那番話,如今便不會如此沉默。但他應該也認出了是她,否則如何都不會任由她擺弄。

那...是為何呢?

梁鸝的手,緩緩地碾著殷予懷的脖頸,看他不自覺咽下的那一瞬,她輕聲伏上去:“殷予懷,告訴我,你還記得什麽?”她眸中含了些笑,即便殷予懷看不見,她整個人也十分溫柔。

第一時間,殷予懷並沒有說話,但梁鸝沒有絲毫不耐煩。

閑暇之餘,她甚至開始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看著她掰一根,他握緊一次,她掰一根,他又握緊一次。明明麵前這個人應該沒有什麽力氣了,但還是一次一次地握緊她的手。

或許是在這甜膩的香中太久了,她雖然服下了解藥,但是思緒,還是有片刻的遲緩。這一切代表什麽,她沒有思考。她實在不想再思考那麽多了,她能夠終身將他囚|禁在自己身邊,很多東西,便失去了意義。

那些差點發生的,令她現在還很生氣的事情,她再也不會給他再一次的機會了。

最後,梁鸝沒有再掰開兩個人相握的手,而是緩緩地,看向了麵前的殷予懷。

許久之後,他像是終於聽見了她適才輕聲說出的呢喃,他抬起唇,這一次,格外地誠實。因為很久沒有說話了,他的嗓子有些啞,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的:“記得,江南、那邊的楊柳。”

梁鸝望著他的眸,因為知道他什麽都看不見,所以她更加肆無忌憚:“為什麽會記得楊柳?”直覺告訴她,現在的殷予懷,格外地誠實。

或許,她知道為什麽。

梁鸝靜靜地望向那正燃著的香爐,在幽暗的燭火中,一縷又一縷的甜煙,順著爐頂,緩緩地飄散而出,隨後緩緩地滲入到暗室的每個角落。

甜香本身是沒有那般作用的,隻是會遲緩人的思維,削弱人的五感。但之前,雖然她最後沒有讓殷予懷服下那顆藥,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咽下了一些。如今看著,應該是忘記了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情。

這應該算不上失憶,但是那種混沌的感覺,應該和她當初,是一樣的。那種恍若空白的一切,衝擊著遲緩的思維,在這樣的情況下,人總是變得格外地純粹。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梁鸝發現,這一次,殷予懷回答她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一些了。

他抬起唇,聲音泛啞,斷斷續續:“江南、那邊的垂柳,汴京和幽州,都沒有。不,不太一樣。長而細,待到隻有新芽的時候,很柔軟。隻要、在它還很柔軟的時候,摘下來,就能、給鸝鸝編一個花環了。”說的時候,他有些沉默,還低著頭。

梁鸝怔了一瞬:“那花環呢?”

殷予懷似乎整個人都卡了一下,很久之後,都不能反應過來。他握住她的手,開始顫抖,隨之一起顫抖的,還有他的身子。泛白的唇,緩緩抬起的紺青的眸,顫抖的指尖,和即便痛苦也不願意放開的手。

梁鸝跪坐在他身前,靜靜地望著他的痛苦。她的話,像是觸發了一個開關,她看見他,陷入出不來的苦痛之中。

她曾經以欣賞他的苦痛為樂。

但她其實很少真正看見他如此痛苦的模樣。

這種泛著他周身的絕望,仿佛絲絲縷縷纏繞的線,一點一點摧毀殷予懷的掙紮,滲入他的骨肉。因為手腕和腳踝上都扣著銀白的鎖鏈,他甚至不能彎曲身子。纖細的脖頸被鎖鏈磨出紅痕,恍若一塊光滑的白玉上,有了道道斑駁的血痕。

梁鸝垂下眸,隨後,力道很輕地,一點一點,掰開了他握住她的手。

他想阻止,但他沒有力氣。

他想出聲,但他渾身都在顫抖。

他想抓住,但手腕上的鎖鏈死死地鉗製了他。

即便銀白的鎖鏈上,已經慢慢染上血痕,梁鸝還是一點一點,抽開了手。在她徹底抽開手那一刻,殷予懷試圖起身,去尋她。但他此時什麽看不見,不過起身的一刹那,就被地上的鎖鏈絆倒,狠狠跪倒在地上,這樣的場景,重複了很多次...

梁鸝一直在殷予懷一步之距的地方,冷靜而沉默地看著他渾身的狼狽。他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都要追尋。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滋味,她隻是輕巧地,為他模擬了一場甚至不算失去的失去。但隻是這般的失去,他都會如此嗎?

那從前呢?

這個念頭出來的那一瞬,梁鸝的心窒了一瞬。

殷予懷究竟放棄了她多少次呢?

梁鸝轉身,沉默地向外麵走去,她周身有些煩躁,帶著些散不開的怒火。她不知道她在對誰生氣,或許是殷予懷,或許沒有人。

但就像她無法抑製這股怒火一般,一種更苦澀的情緒,慢慢地席卷她。

她隻是想試一試,如若失去她,他會如何。

她也隻是想試一試,如若她看見殷予懷通天的狼狽和苦痛,此刻的她,究竟還剩多少心疼。

背著門捂著胸口坐下的那一刻,梁鸝的眸中,滿是淚光。

抑製不住的,迎麵而來的,呼嘯的一切,衝擊和擠壓著她的心。她曾以為堅不可摧的囚|牢,在這一刻,開始被一寸一寸折斷,一根又一根的鐵片,劃過她的心,留下斑駁的血痕。她沉默地望著虛無一片的未來,困住她的囚|牢的最後一片鐵片,已經插入了她的心髒。但她的心,沒有停止躍動。

短暫的窒息感過去,在她能夠呼吸的那一刻,長久而緩慢的疼痛傳來。梁鸝靠著門,顫抖著身子,一點一點,將這些化不開的苦痛,全部咽下。

待到渾身都被汗水浸透的那一刻,她緩緩抬起眸,任由那一顆淚珠,落下。

作者有話說:

火葬場進度:8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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