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鸝眼眸一瞬間睜大,恍惚間想起了自己是什麽模樣。

但很明顯,已經遲了。

殷予懷蹙眉看著她,平生難得語氣中帶了些慍怒:“去開門。”

霜鸝不敢多言,怯生生地望了殷予懷一眼,然後快步跑去,打開門。

門開了,門口卻沒有殷予懷的人。

霜鸝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發呆的一瞬間,就看見殷予懷端著一盆水,穿著一襲白袍,向她走來。

霜鸝愣愣看著,月光下瑩白的肌膚上,能夠看見清晰的淚痕。

殷予懷不說話,但是霜鸝知道他在生氣,而且,好像比上一次還要生氣。

乖乖坐在凳子上,霜鸝有些忐忑不安。

看著剛剛倔聲不開門的人,如今垂頭喪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殷予懷又氣又心疼,蹲下身子,輕聲道:“抬頭。”

霜鸝聽見殷予懷聲音軟了下來,乖乖地抬頭,對上殷予懷的眼時,又馬上轉開。手捏著自己的衣衫,有些害羞。

溫熱的帕子讓她回過神來,抬眸望去,殷予懷已經點起了一盞燭火,再半彎下腰,輕柔地幫她擦拭麵上的淚痕。

霜鸝眨著眼,有些怕殷予懷還在生氣。

殷予懷沉默地幫她擦拭完了臉上的淚痕,最後收拾下床褥,便準備出去。

霜鸝連忙出聲:“殿下——”

殷予懷停住,轉身,看著霜鸝。

霜鸝怔了怔,唇張了幾次,吞吐不出言語,最後終於尋到個引子:“剛剛——剛剛,那個故事沒有講完...”

殷予懷被氣得好笑,輕哼一聲:“胡說,孤明明講完了的。”

霜鸝軟著音調,眨著眼睛:“那是霜鸝沒有聽清...”

殷予懷便放下了手中的物件,坐到了霜鸝的身旁,輕輕地再講述了一遍。

“最後他們在一起了嗎?”霜鸝彎著眼眸問。

“在一起了。”殷予懷輕笑,隨後臉上的笑淡了些,垂著眼眸輕聲說道:“父皇幾年前想將李玉瑤予孤為正妃,孤沒有答應。幾年前沒有答應的事情,如今也不會。”

霜鸝含笑的眼眸有些凝滯住,她下意識抓住殷予懷的手:“殿下,霜鸝沒有——”

殷予懷握住霜鸝的手,輕輕將人摟入懷中。

“霜鸝,孤從前不會娶的人,現在不會娶,以後更不會,你聽清楚了嗎?”

霜鸝不知道殷予懷的話是何意思,但是發愣之際,也乖乖地點了頭。

殷予懷摸著霜鸝的頭:“霜鸝重複一遍?”

霜鸝眨了眨眼:“從前不會娶的人,現在不會娶,以後更不會。”

殷予懷唇帶了些笑,伏在霜鸝耳邊,輕聲道:“那現在,還傷心嗎,鸝鸝?”

*

直到門被關上,霜鸝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捂住自己的臉。

那些用了半日才做好的心理建設,一遇見殿下,就潰不成軍,她是不是有些太沒有用了。

但...殿下的臉真的好好看啊。

但...殿下的聲音真的好好聽啊。

但...她真的...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的心動呀。

癱倒在被褥上,霜鸝紅著臉,感覺自己馬上要熟透了。

為什麽殿下能夠猜到她在想什麽啊!

這讓她...一點委屈都生不出來。

她翻過身,撐著自己的頭,耳垂泛著紅。

猛地將自己埋進被褥,再向下扯一些,露出兩隻眼睛。

燭火微微照亮她的眸,原本的幾分掙紮,先是少了些,然後又多了些,打得好不熱鬧。

*

隔日。

殷予懷正在教霜鸝習字,神色正常,教霜鸝看不出一絲異樣。

想到昨日的一切,霜鸝便是字都有些寫不好了。

她頻頻出神,偶爾還向一旁的殷予懷望去,手下的字自然是好不起來。

雖然下筆,相較於初學的人,已經好上許多。

但之前的練習在那,兩相對比,一眼便能教人看出,寫得毫不認真。

殷予懷眼眸在霜鸝的字上停了停,隨後輕輕啟唇:“霜鸝,你不認真。”

毫不意外地被戳破,霜鸝像是得到了釋令一般,快速放下筆:“殿下,今日霜鸝不想練字了。”

殷予懷挑挑眉:“不行。”

霜鸝睜大眼眸,這是殿下第一次拒絕她什麽,還是這種小小的事情。

她咬唇,看了看寫得的確有些亂的字,又看了看殷予懷,小聲問道“可是我不想了...”

殷予懷沒再說不行,就隻是靜靜地看著霜鸝。

無形中,霜鸝感受到了一股寒氣,她摸摸地重新拿起筆,輕聲嘀咕道:“可是外麵的桃樹開花了,今日若是又暴雨,明日桃花便都沒有...”

殷予懷順著她的目光向外望去,原來是那顆小桃花樹苗子,也不知從哪裏生的根,霜鸝細心照料了幾月,倒是真的將枯木帶出了寒冬。

幹癟癟的枝條上,零星點綴著些嫩葉和桃花苞。

殷予懷揉揉眉心,有點拿她沒辦法:“去吧,明日翻倍。”

霜鸝走出門的那一刹那,探回一顆腦袋:“可是,明日殷予愉要來尋我耶。”

殷予懷被氣笑,小心收起而來霜鸝練字的紙,他隨意用手指摹了下,看著毫不成形的模樣,溫柔地笑了起來。

手指尖劃過冰涼的紙張,殷予懷平靜地看著窗外的霜鸝。

原來,已經六日了嗎?

太快了些。

也不快。

他已經被囚禁在這東宮七個月零三天了。

殷予懷垂眸,冰涼的指尖輕輕地劃過鋒利的紙張,一顆血珠慢慢沁下,染紅霜白的紙,慢慢滲開。

待到指尖的疼意消失,殷予懷看著窗外的霜鸝。

他該拿她怎麽辦呢?

若是知道了那些事情,她便又是要哭了吧。

也太喜歡哭了些。

他不是每一次都能剛好在她身邊的。

殷予懷看著書桌裏的信,沉默地閉上了眸。

*

霜鸝摘了些桃花回到書房時,殷予懷已經離開了。

手捧著一灘帶著露珠兒的桃花的霜鸝,輕聲笑道:“真可惜,明日殿下就要看不見這桃花了。”

她坐到殷予懷常坐的地方,打量著書房中的一切。

一封信就那樣直白地躺在左邊的書卷下。

即使霜鸝知道殷予懷並不懷疑她,但是她還是飛快地移開了眼,然後用手扯了扯練字的紙,將書信掩蓋住。

“呼——”

*

到了晚間時候,這封信被殷予懷拿出來時,霜鸝幾乎是以為中午的事情被發現了。

她抬眸,有些緊張地看著殷予懷。

殷予懷輕輕揚唇,也不點破。

霜鸝剛要認錯,就聽見一陣輕笑聲,她軟聲控訴:“殿下!”

殷予懷摸了一下霜鸝頭,輕笑著遞出手中的信:“明日若是能夠出這個庭院,你將這信,放到你之前院子中床榻之下的暗格就好。”

霜鸝有些緊張:“是很重要的東西嘛?”

殷予懷搖搖頭:“沒事的。”

信他是用霜鸝的字跡寫的,裏麵也不是單純的文字,即使被發現了,問題也不大。

霜鸝點點頭:“雪院嗎?”

殷予懷輕笑一聲,點了點頭,用手摸了摸霜鸝的頭:“麻煩霜鸝了。”

霜鸝彎著眸,認真攥住手中的信,鄭重地收拾好。

殷予懷此時在後麵輕聲補了一句:“若是為難,便不要做。”

霜鸝佯裝生氣,拉住殷予懷的袖子:“殿下,你明知道我不會,還打趣我。別說一封了,十封,百封,隻要霜鸝做得到,霜鸝都願意去為殿下去送。”

殷予懷輕柔一聲:“好...”

看著霜鸝走遠的身影,殷予懷的眼眸逐漸冷漠下來。

他想起兒時,他被父皇放養在幽州,每年父皇會給他寄一封信。時間不定,他便一年四季,每月每日都在待著。

他不斷地問父皇何時將他接回汴京。

父皇總是敷衍他一兩句,再對他說:“予懷,有時候,用言語說出來的東西,算不得數。你得學會不用言語,或者即使言語說著完全相反的意思,也能讓旁人去為你做到你想要的事...”

這麽些年,殷予懷什麽都不記得了,唯獨記著這樣這樣一句話。

他睜開眼,紺青色的眸中沒有什麽神情,抬眸望向窗外的霜鸝。

殷予懷輕輕地啟唇:“霜鸝,這個道理,你什麽時候能懂呢?”

*

半年前。

每當到了冬季,殷予懷的身體便很差。

如若沒有人照料,外麵的人稍稍動些手腳,他便能死在寒冬之中。

被金鱗侍衛圍住的前一夜,書青深夜潛入他的房中,擔憂看著提筆的殷予懷。

待到書青上前去,隻見一張白紙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而一大紙的人名,殷予懷已經劃掉了大半。

最後,蘸著朱砂的筆,緩慢地停留在一個名字上。

那個名字是——“霜鸝”。

殷予懷抬眸,望向書青,隻淡淡吩咐了一句:“她在雪院,多半會趁亂逃走,先不要抓她...等到,等到她收拾好了,再把人帶到我的麵前。”

書青皺眉:“為何要選她?”

殷予懷仍開蘸著朱砂的筆,紺青的眸中滿是冷色。

他抬眸,直直對著書青的眼睛,冷得像一塊寒冰。

“這是葭妃讓太後賜給孤的通房,書首領,這理由夠了麽?”

饒是鎮定如書青,聽見這疊加...疊加...再疊加的身份,最後也咽了下口水。

書青又是看了那被朱砂圈住的名字一眼,通黑的眼眸含了絲冷色,恭敬應下:“是,望殿下珍重。”

殷予懷揮手,讓人退下。

他嘴中輕聲呢喃,溫柔著眸,輕聲喚出兩個字。

“霜鸝。”

*

隔日。

殷予愉來的很早,霜鸝看了看天色,有些遲疑問道:“用...早膳了嗎?”

殷予愉乖巧搖頭,上一次實在有些撐到了,這一次,他是真的沒有用。

身後扯著嗓子喊的老太監這次也不喊了,主動上前接過了霜鸝手中的托盤,輕車熟路地望殷予懷的房間去。

霜鸝倒是不推脫,隻是挑著眉,看著殷予愉,嘴上有一下是一下地刺著:“我這兒可隻有白粥,若是入不了四皇子的眼,還請勿嫌棄。”

殷予欲知道這是怪他來早了,委屈巴巴道:“這不是難得尋了個母妃不在的時間嗎?霜鸝你是不知道,我這幾日,被母妃逼著——”像是想起來什麽,殷予愉有些黯淡了神色。

霜鸝細細聽著,有人能夠將殷予愉逼迫成如何模樣,倒也是稀罕事。

隻是若是這個人是葭妃,她便連半分看樂子的心情都沒有。

她握緊手中的瓷碗,輕聲問道:“殷予愉,葭妃娘娘是不是生得很美?”

殷予愉忙點頭,隨後抬起自己的臉:“我大多數地方,其實都和父皇像一些,除了這雙眼。”

霜鸝愣愣看著殷予愉的眼,一瞬間的熟悉感,讓她想起那夜青嬤嬤滿身是血的模樣,霜鸝差點鬆開手中的碗。

殷予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怎麽還是這麽不小心。”說著看見霜鸝手腕上麵已經沒了疤痕,高興道:“你用了藥了,那些傷是都好了嗎。”

霜鸝放下瓷碗,攤開手腕,潔白纖細的手臂讓殷予愉眼神閃躲了一瞬,霜鸝沒有看見他耳垂的紅,隻是繼續輕聲問著:“如若你長得再像葭妃娘娘一些,應該就能...”

殷予愉揚唇:“那當然。不過母妃哪都好,就是對我太嚴了些。我日後就想做個閑散王爺,雲遊四方,母妃日□□我學那些不感興趣的東西。看著溫溫柔柔的,一旦我做事過分了些...”殷予愉語氣滿是不願再回想。

殷予愉雖然嘴上抱怨著,但是霜鸝哪裏看不出,這些東西都沒有往殷予愉心裏去。

有一瞬間,她都想直接問問,麵前這個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的人。

問問那個,曾經在冷宮與她朝夕相伴的少年。

“那個給你飴糖的青嬤嬤,在你離開之後,被你母妃給害死了,你知道嗎?”

作者有話說:

簡單介紹一下鸝鸝的身份——

大概就是在殷予懷的雷點上疊三層buff()

書青:(難以言喻)...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