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托盤中的膳食徹底冷下來, 霜鸝才從剛剛的一幕中回過神來。
她甚至沒有追上去一步,隻是一點一點,看著殷予懷的身影, 像無數次夢中發生過的場景一般,消失在她的眼眸之中。
隻是這一次, 好像不是夢了。
溫熱的淚水不自覺流下來的那一刻,霜鸝扣緊盤子的手, 徹底失去了力氣。
手中的東西, “砰”地一聲砸落在地。涼透的小米粥, 和碎瓷片混在一起, 四處濺起,狼狽了霜鸝的衣裙。
霜鸝也背對著門,無力而緩慢地滑落在地。她的視線看向前方,洗得有些發白的鵝黃色的裙擺上, 深深淺淺濺了些白粥。
霜鸝抬起手,像是想處理一番此時的狼狽, 但是瞬間,又放下了手。
她有些沒有力氣。
在這種恍若迎來了最後的宣判,全身力氣被抽幹,隻有心還在酸脹的感覺下,霜鸝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顧那裙擺上的髒|汙。
喧鬧的聲音,一點一點傳入她的耳朵。那聲音越來越近, 近到快要戳破她耳膜時,又開始逐漸變遠, 最後越來越遠, 快要消失。這種遠近不斷地重複, 她顫抖地閉上了眼眸。
前方依舊滿是喧鬧,但是霜鸝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
恭賀,關心,那些不停歇的話語刺激著她的耳膜,霜鸝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但是那一刻,心中襲來的恐懼,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無力摔倒在地上,瓷片狠狠插|入手腕的那一刻,霜鸝眼眸靜止了一刻。
殷紅的血緩緩從手腕處流出,細碎而深刻的疼痛,一點一點讓她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抬手抹去臉上淚的時候,傳來的血流的溫熱觸感,讓霜鸝怔了一刻。
她恍然發覺,此番她恍若在清醒之際,被夢境魘住了。
她曾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
故事的開始是在這個小院之中,她遇見了跌落泥潭的殿下。
曾經高懸於空的月,開始變得可以感知,可以觸碰,可以...歡喜。
每一個夢中,她都喜歡上了殿下。
她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夢中的霜鸝,一點一點心動,一點一點滿足,再一點一點不再那麽滿足。
當欲|望開始彌漫,那種感同身受的痛苦,便開始蔓延。
就是那種壓迫著心髒,看不見前路,看不見所有,卻還是要孤注一擲地向前走的窒息感。
她看見了,每一個夢中,她曾經有過的猶豫。
然後看見了,每一個夢中的霜鸝,萬般猶豫之下,還是想要不顧一切地愛上那個殷予懷。
就像是飛蛾撲火,明明知曉下一秒便是墜亡,卻還是清醒地,奔赴死亡。
她做了多少次那個夢,就看見了多少次霜鸝與殷予懷的結局。
無一例外。
故事的結尾隻餘下她一人。
一邊鑼鼓滔天慶賀複位,一邊恍若春花頃刻枯萎。
這種窒息的疼痛,在夢境變黯的那一刻,彌漫胸腔。
很長一段時間,霜鸝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因為夢境太過真實,偶爾,霜鸝會覺得身處的世界才是虛假。
然後半日之後回過神來,原來,現實中,霜鸝和殷予懷,還沒有走到那一步呢。
這樣的打趣,都帶著一股化不開的苦澀。
而霜鸝,絲毫控製不了。
她的世界,很久之前便失控了。
從她在那個大臣的家中,失去記憶醒過來,匆匆被送上入京的馬車的那一刻。
一生的荒唐便開始了。
因為失去記憶,霜鸝常常覺得自己的世界空白一片。
她曾經在心中,無比厭惡那些空白。
因為這些空白,讓她尋不到根源,她本該擁有的十幾年的過往。可在她醒過來的一瞬間,一切都灰飛煙滅。
從那一刻開始,她整個人,都恍若缺了一塊。
那時候的霜鸝,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空白的世界被填滿時,可能並不是她所期盼的模樣。
為了報恩,她留了下來。
廢院之中,她與殿下,朝夕相處,冷暖相伴。
她曾經空白一片的世界,變成了不是空白的模樣,那片曾經的空白,開始一點一點被填滿。
被什麽填滿呢?
被猜疑,被茫然,被痛苦,被...歡喜。
霜鸝甚至分不清,那些因為殿下的出現而降臨在她世界的一切,到底是歡喜多一些,還是苦痛多一些。
這些她從來不曾在唇齒間言說的苦痛,一點點苦澀著她的心,侵蝕著她的夢境,她開始變得惶恐不安,變得患得患失,變得鬱鬱寡歡。
她尋求著一個答案。
她需要一個答案。
但霜鸝,找不到那個答案。
她始終無法從殷予懷身上感受到清晰的愛意,即使她已經無可救藥地沉淪,即使她再沒有可以脫身的餘地,但她仍舊感知不到。
殿下愛她嗎?
她平日是不敢談起“愛”這個詞的,隻會在夜深人靜時,輕輕地問自己。
“殷予懷愛...霜鸝嗎?”
每當她想到這個問題,她的心都在撕扯。
她甚至不敢直接說出“愛”這個字,但是若是殿下不愛她,她日後該如何在宮中度過這漫長的一生。
她彼時的苦痛,會比如今猜忌不安帶來的苦痛,再濃烈千萬倍。
她能夠承受得了嗎?
霜鸝覺得自己不能。
如今她已經痛苦得要用其他的苦痛來止疼,比這再濃烈千萬倍的疼痛,是她此生,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的。
每當想到這些,她都覺得自己太無用了些。
但是怎麽辦呢?
她所愛上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這個國家萬人之上的儲君,也會是日後金碧輝煌的高台之上的帝王。
而她,隻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霜鸝不是沒有猶豫過。
相反,無論是在夢中,還是不在夢中,她都猶豫過太多太多次了。
可是有什麽用呢?
猶豫過後,等待她的,依舊是不容抗拒的沉淪。
她曾經覺得自己無數次就要做出另一個選擇,但是下一刻,當殿下那雙眸溫柔地向她望來,她都沒有辦法繼續告訴自己。
“放棄吧,就此放棄,不去奢求本不應得到的愛,去追逐你想要的自由。”
她做不到。
她曾經無數次因為身份而猶豫,就像當初青嬤嬤說的,雲泥之別,殿下是雲,她是泥,她此生本都不該能夠觸碰到殿下的。
但她觸碰到了,她觸碰到了那抹月的清冷,那片雲的柔軟。
她淪陷了。
她試圖欺騙了自己很久,甚至想著,如若真的做不到,那就不要去想那麽多的事情了。
但是霜鸝做不到。
都做不到。
她格外地清醒,一次比一次清醒,也一步比一步沉淪。
可即使再苦痛的時候,霜鸝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一件事——喜歡上殿下這般的人,並不是一件稀罕的事。
喜歡上殿下,很尋常。
誰會不因這般的人兒歡喜呢?
隻是沒有人告訴她。
如若那個人,並不會喜歡她,她該如何?
霜鸝不知道。
無數個過往在腦中閃過,最可悲的是,她既沒辦法告訴自己殷予懷不愛她,又沒有辦法告訴自己殷予懷愛她。
她煎熬在苦痛之中,等不來一個答案。
霜鸝呆著眸,從手腕中輕輕拔出那塊嵌進去的瓷片。
血輕輕地濺了一下,霜鸝隻是輕輕用衣服蓋住,抬眸望著天空。
其實,她也不是一定奢求殿下的愛,她隻是,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飛蛾撲火中,最痛苦的是飛蛾焚於烈火嗎?
成為一隻“飛蛾”後,霜鸝開始明白,比起焚於烈火,更難讓飛蛾接受的是,永遠不曾抵達的希望,和永遠即將來臨的苦痛。
霜鸝抬眸,愣愣看著天空。
今天的天空很藍,和平日一般藍。
今日的一切,好像不是夢了。
或許,這一次,她就能要到一個答案了。
無論...是什麽樣的答案。
*
簡單處理了手腕上的傷口後,霜鸝對著銅鏡,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
無論最後將要麵對的,是什麽樣的結局,她都不應該,一開始便如此狼狽。
一番收拾打扮,塗好口脂之後,霜鸝輕輕地彎唇。
在心中輕聲地安慰自己。
其實...事情也沒有她想的那麽糟糕吧。
隻要她勇敢一些,有些事情,會變好的。
待到走到門前,她輕聲吸了一口氣。
剛剛的一陣喧鬧早已過去,此時這個東宮最偏僻的角落,寂靜得可怕。
霜鸝甚至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將手放到門上,輕輕眨了眨眼,準備打開那一刹那,卻發現用不上勁。
霜鸝愣了一下,輕聲呢喃:“是我的手腕傷得太重,所以推不開門嗎?”她輕蹙眉,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按住開門的地方。
即使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整個門都被搖晃動了,門還是打不開。
鎖鏈叮當響的聲音從寂靜之中傳過來的那一刻,霜鸝才恍然明白。
“原來,是門被鎖上了嗎...”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簡單包紮的手腕,又看了看被鎖住的門,眼眸發熱的那一刻,她忙垂下頭。
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兩個人的廢院,如今隻剩下她一人,她覺得空氣中的一切,都寂靜得令人害怕
踉蹌走回房間的那一刻,霜鸝還是沒有忍住。
直到衣襟都被打濕,麵上粘稠一片,實在不好受,她才停止抽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變得這麽脆弱,明明這些都是她預想過的結果,但是真正到了來臨的這一刻,她還是,還是,真的不能接受。
是殿下的命令,還是那些人自作主張?
霜鸝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被困在這廢院之中。
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尋到一個答案。
陡然冷靜下來,霜鸝握緊了受傷的手腕,待到用布條緊緊包紮好之後,又是到了木門前。
她輕聲敲響了木門:“請問外麵有人嗎?”
外麵傳來一聲陌生的聲音:“何事?”
霜鸝眼眸輕輕垂下,手微微捏緊,這聲音,不是從前守在門外的那兩個人。
她頓了一下,輕聲問道:“請問我何時能夠出去呢?”
那道陌生的聲音回答得稍微慢了一些,語氣也沒有那麽冷酷了:“我們是奉了上麵的命令在此看守,其他事情一應不知,還請別為難我們。”
霜鸝咽了咽口水,最後抬起眼眸,輕聲問道:“是殿下嗎?”
像是怕守衛沒聽清楚,她重複了一遍:“是太子殿下讓你們在這裏...看守著我嗎?”
兩個守衛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冷漠回答:“上麵的命令,我們不知。”
霜鸝愣了愣,那股花費了許多心力才生出來的勇氣,此時也消磨掉了大半,她坐在門邊,仰頭望著天空。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
而這個她呆了半年多的廢院,在這一刻,恍若一個深不見底的囚|牢。
望著廢院比她人還高的圍牆,她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想笑。
真的是殿下嗎?
霜鸝輕輕垂眸,心中否認了這個想法。
不會的。
即便,即便那些事情,她沒有辦法確定,但是殿下的為人,她還是知曉的。
殿下承諾過她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
她應該相信他,對嗎?
*
夜色緩緩暮了,霜鸝有些不習慣空****的院落。
她輕輕地推開窗,望著天邊的那輪月。
輕聲唱起了殿下曾經教給她的,幽州那邊的歌謠。
“漫山遍野輕搖,星河入夢安枕...”
那是,一個月亮和星星都很美的晚上。
霜鸝忘記了,自己不知是從何處,尋來了一壇酒。
她平日不沾酒,但卻會辨酒,輕輕用手指沾了些,染在鼻尖,醇香的味道飄散,她便知道這是一壇好酒。
酒壇子被密封得很嚴實,看著像是埋了許久的模樣。
上麵的泥土新新舊舊的,霜鸝認真給酒罐子洗了個澡。
待到將酒裝好壺,拿到殿下麵前時,她罕見地從殿下眼中看見了一抹驚訝。
殷予懷輕笑道:“何處尋到的?”
這樣的酒,自然不可能是外麵送過來的。雖然換了守衛之後,肉食都不克扣了,但是茶水和酒水,這樣稍稍名貴一些的東西,還是沒有這個廢院的份例的。
霜鸝輕笑著倒酒,輕聲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殷予懷輕輕點了點頭,隨後輕笑著望向霜鸝:“陪孤喝幾杯嗎?”
霜鸝愣了愣,她連果酒都未曾沾過,更何況這般的烈酒。她本應該輕聲拒絕的,但是看著殿下含著笑的眸,她鬼使神差地點頭:“喝...”
他們換了位置,到了院中的亭子下。
那時,天邊好大一輪月亮,星星也一顆接著一顆。
殷予懷執杯,見霜鸝正看著星星,輕笑著抬起她的手,遠遠地指向天邊的一顆。
“那是熒惑,平日有些難看見...”
“那是天狼星,霜鸝知道什麽是天狼星嗎?”
霜鸝不知道,不知道什麽是天狼星,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顆星星要叫這個名字。她甚至沒有什麽心思,去看她的手所指向的星星。
因為殿下剛剛突然的動作,現在她半個人,都在殿下懷中。
耳邊灼熱的呼吸,和低沉的輕笑聲,讓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她能夠想的,隻是靠得這般近,如若被殿下聽見了她急促的心跳聲,她該如何是好?
但霜鸝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殷予懷講星星,講的異常認真。
他一手端著酒盞,一手抬起霜鸝的手,輕笑著講述一顆又一顆星星。
那天晚上,霜鸝沒有記住天空有什麽星星,但是狠狠地記住了其他的東西。
例如,殿下的酒量,是真的不好。
最後,一盞酒下肚,她還未醉,殿下的臉卻紅了。
殷予懷明明還是平日模樣,甚至不緊不慢地繼續用著膳。
但是微微發紅的臉,出賣了他。
待到霜鸝走近,才發現,殿下連平日微涼的指尖,此時都透著紅。
霜鸝眸中有了笑意,她輕輕地把人放到亭中的椅上,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被殷予懷輕輕地摟住腰。
殿下摟住她的力道很輕,隻需要輕輕地掙脫一下,霜鸝便能離開。
但霜鸝沒有掙脫,隻是任由殷予懷將她身子轉了個方向。
原本她背對著殷予懷,此時一轉了方向,他那雙紺青的眸,認真地看著她。
月光灑在他的眸中,連著那三分迷離都變成了皎潔。
霜鸝輕輕地看著殷予懷,殿下認真得恍若未醉。
但是霜鸝知曉,應當是醉了。
畢竟,殿下向來克製守禮,如若清醒的話,應當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對她做出這般有些“唐突”的行為。
雖然,她其實...也沒有覺得“唐突”。
待到抬眸,陡然撞入那雙紺青的眸,霜鸝有些發愣,她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殷予懷麵色自然地點頭,麵上浮著淡淡的一層紅,輕輕地將霜鸝摟入了懷中,他的頭伏在她的肩頭,輕聲呢喃著什麽。
耳邊的熱氣讓霜鸝覺得殷予還的唇恍若劃過她的耳垂,霜鸝原本佯裝的自然,再也沒有辦法堅持了。耳尖的酥麻順著身體一路到了手指尖,霜鸝微微蜷曲手指,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被人用力摟在了懷中。
殷予懷:“...霜鸝,你不要。”
霜鸝有些沒聽清,輕聲問:“殿下,你說什麽?”
殷予懷輕輕搖了搖頭,不再重複,微微的酒氣漾在兩人之間,霜鸝有些發愣,但是卻沒有時間想那麽多。
她的臉也很紅。
如若殿下麵上的紅是因為酒,她麵上的紅,便是因為殿下。
有些忐忑,有些小心地,霜鸝輕輕回抱住了殷予懷,手扣上的那一刻,霜鸝心跳如鼓,手微微顫了一下。
但是看見殷予懷沒有什麽反應時,心便輕輕鬆了口氣,霜鸝彎著唇,對著不知道還能夠聽見她聲音的殷予懷輕聲說道:“殿下,你醉酒啦...”
殷予懷自然不承認,抱著她搖了搖頭。
霜鸝輕笑,難得見到殿下如此模樣,她輕聲問道:“沒有醉嗎,那我是誰?”
“霜鸝...”殷予懷頓了一下,輕聲回答。
霜鸝眸中的笑濃了些:“不對,我不是霜鸝哦!”等她說完這句話,霜鸝明顯感覺殿下抱住她的手鬆了鬆,隨後又緩緩扣緊。
抬眸望著她的眼,那雙紺青的眸中有些霧氣,語氣輕而堅定:“胡說,明明是。”殷予懷輕聲重複了一遍:“就是霜鸝...”
霜鸝楞了一下,輕聲問道:“殿下,為什麽我就是霜鸝?”
殷予懷眼眸半垂,原本微紅的臉又紅了些,像是一塊上好的玉上染了些緋紅的雲霞,多了些凡間的煙火氣。
他輕聲呢喃道:“孤隻會...這樣摟住霜鸝的。”
霜鸝沒有想到是這個答案,她顫了眸,繼續問道:“為什麽?”像是怕醉酒的人聽不清,又像是讓自己平靜些,霜鸝輕聲重複了一遍:“...為什麽殿下隻會這樣摟住霜鸝?”
殷予懷輕輕笑了笑,手抬起,揉了揉霜鸝的頭。
用著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道:“因為鸝鸝,鸝鸝,總是...很害怕。抱抱她,她會不那麽害怕。孤不想讓...鸝鸝這麽害怕,她不用怕的,有...有孤。”
“孤會護住她的。”
霜鸝眼眸有些紅,忙垂下眸。
幸好醉酒的人看不出,隻是繼續吞吐講著:“不要害怕,鸝鸝。”
臉被殷予懷的手抬起的那一瞬間,霜鸝楞住了,她幾乎就要以為殿下並沒有醉,隻是臉和身子都稍稍紅了些。
殷予懷抬手,輕輕地用指腹擦去霜鸝麵上的淚:“別哭,眼睛會疼的...”
“殿下...”霜鸝眼眸頓住,不自覺輕喚出聲。
“別哭...鸝鸝。”殷予懷垂上眸,輕輕地伏在了霜鸝肩頭。
許久,就在霜鸝以為殷予懷已經因為醉酒昏睡過去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輕聲的呢喃:“鸝鸝,若是孤複位了,你會陪在孤的身邊嗎...”
霜鸝楞了愣,還沒有她說話,就聽見殷予懷輕聲說道:“鸝鸝會的,對不對,不要離開孤,你和...你和別人都不一樣,等孤東山再起了...”
殷予懷說完最後一句話,昏了過去。
“鸝鸝,等孤東山再起了,一定許你為妃...”
霜鸝原本輕摟住的手,漸漸鬆開了些,她愣愣看著自己懷中的人,輕輕抬手,撫摸了一下殷予懷的頭。
輕聲說道:“...好,說好了哦。”
*
“漫山遍野輕搖,星河入夢安枕...”
霜鸝輕輕地哼著,垂上眸時,兩行淚緩緩流了下來。
雖然流著淚,她卻很平靜。
那些過往緩緩在她腦中放映,她輕輕地抬眸,望著天邊那一輪月。
月光依舊毫不吝嗇地照在她的身上,她輕聲哼唱著那首歌謠,腦中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一瞬間有些怔然。
待到哼完了歌謠,霜鸝擦了擦自己麵上的淚,眼眸之中多了些堅韌。
她要相信殿下。
隻是...隻是複位之後,事情太繁多了,這還隻有半日,沒有想起如何安置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霜鸝躺在**的那一刻,眼眸顫了顫。
炎夏的蟬鳴和夜間的風,夾雜著前所未有的寂靜,闖入她的耳中。
她有些害怕地扯住被子,將自己蒙到被子之中,逼迫自己睡著。
睡著了便好了...便不害怕了...
不要怕,霜鸝...
或許明日醒來之後,你就能見到殿下了呢...
霜鸝用了許久,才緩緩睡著。可夢中也並不安穩,她不斷地蹙眉,手胡亂地抓著,那首歌謠被她斷斷續續顫抖地哼出來,隨後又緩緩歸於平靜。
隔日醒來時,霜鸝準備下床的動作頓住了。
她輕輕眨了眨眼,隨後緩緩收回腿,輕輕地抱住,抬眸望著窗的方向。
...
待到了午時,她也沒有等到要等的那個人。
霜鸝還是下了床,她收拾一番後,到了木門前。
給她準備的膳食,一早便送進來了。她試圖和外麵的守衛打聽打聽消息,但是無論她怎麽說話,外麵的侍衛都不理她了。
霜鸝怔了怔,默默收回了剩下的話。
準備用膳時,霜鸝突然感覺喉嚨之中很奇怪,她輕聲咳嗽起來,隨後有些痛苦地跑到一旁。
“嘔——”
直到幹嘔了半天,也隻有一些酸水,霜鸝看著還未用的膳食,也沒有了拿起筷子的欲望。
“咳——”
“咳——”
霜鸝意識有些迷糊,忍不住的嘔吐感一點點折磨著她。
待到用茶水壓下些,霜鸝才稍稍好了一點。
一番折騰下來,霜鸝麵色慘白,渾身無力。
這一晚,她睡得很“熟”。
隔日暈暈沉沉醒過來時,霜鸝下意識望向了半開的窗。
一抹殘影恍若從窗邊閃過。
“殿下——”
一時急迫,霜鸝直接摔到地上,下意識抬眸望向窗邊時,卻安靜異常。
隻是...她的幻覺嗎?
霜鸝楞了愣,許久也未從地上起來。
...
不知不覺,過了半月。
半月間,霜鸝日日等待,殷予懷沒有來過一次。
即使最初堅定如霜鸝,也會一點一點懷疑自己是否判斷錯了,但是很快又會搖頭,告訴自己要相信殿下。
他答應過她,他不會將她永遠困在這個小院中的。
殿下不會騙她的。
不會的。
霜鸝慢慢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除了白日總在等待,夜間總有些害怕,其實也沒什麽。
偶爾在接過守衛遞過來的膳食時,她會隨意問上一兩句。
那些守衛最初並不搭理她,後來逐漸願意和她說一兩句話。
今日霜鸝去拿膳食的時候,照例問了一句:“殿下最近身體可好?”
她其實沒有祈盼能夠從這兩個守衛這裏得到什麽消息,但是今日抬眸接過膳食時,她罕見地從兩個守衛眼中看見了冷漠以外的情緒。
是一種...可憐。
在可憐她嗎?
霜鸝眼眸抬起,比起半月前,她身子消瘦了不少,容貌都消減了些,如若這般,的確是有些可憐...
接過膳食時,外麵突然傳來了很大的喧鬧聲,像是唱戲的聲音夾雜著琴樂。
很吵鬧,也很歡喜。
霜鸝抬眸,彎起唇:“最近東宮是有什麽喜事嗎?”
話說出口的一刹那,霜鸝自己有些愣住,她抬眸望向用著可憐之色望著她的侍衛,揚著的唇緩緩放下,呢喃著重複了一遍:“東宮是有...喜事嗎?”
兩個守衛對視了一眼,隨後其中一個像是不忍心,蹙眉說了句:“別問,上麵人的事情,我們兩個侍衛怎麽知道。”
霜鸝楞了一下:“...是,太子殿下的事情嗎?”
那個原本開口的侍衛噤若寒蟬,另一個忙道:“霜鸝姑娘,快進去吧,如若被人看見,我們兄弟倆要挨罰的。”
霜鸝輕聲應了一聲,就在要轉身的時候,她聲音極輕地問了一聲:“東宮最近有誰常來嗎?”
兩個侍衛將她推到門內,她踉蹌一下,聽見其中一個侍衛用極低的聲音道:“李家小姐。”
一聲“多謝”還未出口,霜鸝身後的門已經被“砰”地關上。
霜鸝靜靜用完了膳食,隨後跪在地上,“嘔——”,不由自主地,全都吐了出來。
身子這些天被折騰得厲害,霜鸝前幾日沒太在意,今日也沒有。
她靜靜地做完了可以做的所有事情,準備再去掃一遍院子時,手突然握不住掃帚了。她控製不住跪到地上,忍不住幹嘔了起來,一灘血順著她的唇,緩緩流向地麵。
手指沾到唇邊的粘稠時,霜鸝愣了愣,輕輕呢喃了一聲:“流血了嗎?那...今日早些睡吧。殿下,殿下應該也不會來。”
眼眸愣愣滴落淚珠,和泥中的血混在一起的時候,霜鸝沒有動作,唇邊試著輕輕勾了勾。
試了幾次,也沒辦法擠出一個笑,霜鸝便沒有再試了。
她沉默著,望向了天空。
不藍了,黑了。
因為,到了夜裏吧。
一天好像又過去了。
還是沒有來。
那明天...會來嗎?
霜鸝緩緩起身,渾身無力的感覺讓她思維都有些混沌。
突然聽見身後有聲響的那一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是,是殿下來了嗎?
霜鸝忙揚唇,轉身輕笑道:“殿下——”
她的聲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看見身後人的一刹那,霜鸝眼眸睜大,直接向前院跑去。
不,不——
不要——
“救命——”
卻還沒等她跑出去,身後那人就狠狠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被一下摔到地上,喉間的喊叫也被尹龍硬生生地捂回去。
“啊——救——啊————”
霜鸝驚恐地睜大眸,顫抖著身軀,在地上不住地向後。
那雙熟悉的吊三角眼陰鷙地望著她。
“霜霜,許久未見,想我了嗎?”
“啊——啊——救————”
霜鸝不顧一切打開尹龍的手,顫抖著向後爬去,卻被尹龍一步步緊逼。
他也不著急直接追上霜鸝,而是逼迫霜鸝向後院的方向走。
她動一步,他追一步。
她動兩步,她追兩步。
霜鸝顫抖著身子,渾身上下的害怕讓她快要昏厥。直到她沒有力氣,被尹龍逼在一個角落裏。
“不——滾——”
“給我滾——”
尹龍陰鷙著眼,狠狠掐住霜鸝的脖子,眸中滿是陰暗的|欲|望|,見霜鸝不斷在掙紮,像是賞賜一般:“知道是誰讓我來的嗎?”
霜鸝睜大眸,狠狠瞪著他:“滾——惡心——”
尹龍眼眸發深,狠狠甩了一巴掌,再死死掐住霜鸝脆弱的脖頸:“閉嘴——”
霜鸝眼眸中滿是嫌惡與惡心,被掐住脖子,斷斷續續說道:“掐...死...我...吧,我,我就是被掐死——也不要...”
尹龍又是一巴掌甩了過來,發狠說道:“霜霜,如若不想被折磨死——”
“呸——”霜鸝直接咬住尹龍的手,牙齒嵌入他的肉中,她狠著眸,身子發顫了也不放開。
尹龍一腳將人踹到地上,霜鸝疼的受不了,不得不鬆開了牙。
尹龍冷著臉:“霜霜,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這個傷心的消息的——”
他一字一頓,殘忍說道:“太子殿下和李家小姐即將大婚了啊——”
“霜霜,你猜我這個差點|上|了|你的人能活到現在,今天,是誰讓我來的?”
“滾——”霜鸝咽著聲音,手緩緩向後摸去。
尹龍紅了眼,手中的棍子就要直直向霜鸝砸下去,抬起那一刻,霜鸝狠著抽出身後的匕首,顫抖著手要|插|下去那一刻——
突然,尹龍睜大眼眸,倒了下去。
霜鸝顫抖著身子:“誰?”
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尹龍身後傳出:“小姐,是青鸞的錯——”
她撲上來抱住霜鸝,身子哭得比霜鸝還顫抖的厲害:“小姐,是青鸞的錯,青鸞現在才找到小姐——小姐,他們欺人太甚——”
霜鸝原本就沒有力氣,發覺來的人沒有惡意之後,她渾身力氣就像全散去了一般。她懵了一瞬,隨後輕輕推開身上的人:“我不認識你。”
青鸞還在哭著,直到霜鸝推開她,顫抖著抬起身子,又踉蹌地摔倒在地。
青鸞忙上前扶住了霜鸝,霜鸝推了推青鸞的手,見青鸞堅持,也就沒有再動作。
到了房間之後,青鸞直接跪下來,雙手伏地。
“小姐,是青鸞的錯,害小姐受了這麽多苦,如若家主看見小姐變成這樣——”說到這,青鸞的身子顫抖了一瞬,但很快她狠狠磕起了頭:“是青鸞的錯,請小姐懲罰青鸞——”
霜鸝眼眸沒有什麽變化,她不認識眼前這人。
即使她一聲一聲喚著她“小姐”。
“...青鸞?”霜鸝輕聲喚了一聲。
青鸞停住磕頭,抬起頭,一雙眸中滿是淚。
“...你如何進來的?”霜鸝輕輕喘氣,身上的傷讓她有些疼。
青鸞忙答道:“翻牆進來的,前些日子,青鸞在當鋪之中尋到了小姐的玉佩,那掌櫃的說,這玉墜是宮裏麵出來的東西,青鸞就開始一個宮一個宮地找了,直到今天晚上,才尋到小姐。”
霜鸝看著青鸞眼眸中的激動,手輕輕顫了顫:“那...你能幫我出這個院子嗎?我想去...找一個人。”
“自然可以!”青鸞心疼地望著她的小姐,剛準備說什麽,就聽見霜鸝輕聲說:“那...謝謝你。”
霜鸝楞了一瞬:“今日便可以嗎?”
青鸞忙點頭:“今日便可以,隻是——”
霜鸝眨了眨眼:“嗯?”
青鸞忙上前查看霜鸝的傷,在青鸞上前那一刻,霜鸝下意識顫抖著退後。
青鸞不敢再動,紅著眼眸說:“小姐,我們先處理傷,明日再去好不好?”
霜鸝不熟悉她口中的稱謂,也沒有當真,搖了搖頭:“不,我今日便要去。”說著抬了抬頭:“你若是...不幫我,我便自己去。”
說著,霜鸝默默起身,去收拾自己一身的狼藉。
去見殿下,總不能...這麽狼狽。
她總是要去見他一次的。
總是要問問。
霜鸝楞了愣,總是要問問...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青鸞忙上前,抹著眼說道:“去,我們去,去,小姐,青鸞來收拾——”
霜鸝沒有逞強,如若不是強撐著,她現在應該已經暈過去了。
等會要去見殿下,她要...得體些。
起碼,起碼,不能暈過去。
霜鸝看著青鸞,輕聲道:“那...謝謝,我沒有什麽可以報答你的,若是你不嫌棄。”霜鸝扯下頭上的一隻木釵:“這是我自己做的...雖然不貴重,但是日後,日後——”
看著柔軟又脆弱的霜鸝,青鸞心疼,泣不成聲:“不用,不用,小姐,青鸞萬死不辭。”
霜鸝輕輕擦去了青鸞的淚:“那,謝謝。”
*
出了院子,一切都很順利。
沒有人認出她,也沒有人阻攔她。
青鸞在後麵說著,殷予懷所在的位置,以及她什麽時候,應該躲開一些可能會認識她的人。
進大廳的時候,侍衛攔住了她。
青鸞不知道從何處順來一個令牌,那兩個侍衛連忙恭敬行禮,讓開。
一路上,霜鸝的心,都有些發怔。
她有些...害怕。
可是這些天,她害怕了太多次了,她好像...也就沒有那麽害怕了。
入了大廳,霜鸝站在喧鬧的門前時,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
身上的傷痕她都用脂粉遮住了,應該,應該不會被人看出來了。
殿下,殿下也應當,看不出來。
她輕輕踏出一步,隨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推開門的那一刹那,世界恍若靜止。
那雙紺青色的眼眸向她望來。
她愣愣看著高座之上的殿下,他華服加身,萬般矜貴,是她平日在廢院中從未見到的模樣。
那些還未問出口的話,突然就顫抖了起來。
這是第二次,霜鸝真正明白了,何為雲泥。
她看見殷予懷蹙了眉,向著高台下的人揮了揮手,原本喧鬧的大廳瞬間安靜下來,那些她不認識的人,不過半刻鍾,也都散個幹淨。
最後,隻餘下。
高台之上的殷予懷,和高台之下的她。
霜鸝試圖讓自己歡喜起來。
“殿下,霜鸝來找你了——”
“殿下,你還記得你曾經對霜鸝說過的話嗎?”
“殿下,他們說你要和李家小姐成婚了,霜鸝——”
“殿下,你還記得霜鸝嗎?”
霜鸝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但是她覺得,一定難看極了。
因為殷予懷的臉,幾乎在她開口的下一刻,就冷了下來。
他一步步從高台上走下來,輕笑著走到她的身前。
就在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袖時。
他向後退了一步,隨後冷著眸:“霜鸝,私自叛逃,這是死罪。”
霜鸝愣住:“殿下,我——”最後她輕聲咽下自己的解釋,抓緊衣袖:“殿下,你答應過我,等到——”
殷予懷一把拂開衣袖,阻斷了霜鸝接下來的話,他上前一步,抬起霜鸝的臉,手指摩挲著霜鸝發紅的臉,霜鸝愣住,眼眸中殘存著希望。
殷予懷輕笑著,一點點折斷她眸中最後的歡喜和希望,殘忍道:“孤說什麽你都信,你怎麽那麽天真。”
作者有話說:
——頂鍋蓋——
鳶鳶承諾,虐狗子一定比女鵝慘數倍!今日寫到文案劇情(本來是準備今天直接寫到死遁的,但是鳶鳶在電腦麵前坐了一天也沒寫完QWQ),明日寫到女鵝死遁狗子發瘋劇情,然後後麵就是清一色的虐狗子了,啾啾,謝謝小可愛們的支持,鳶鳶會繼續努力的,V後一定日6!
——頂鍋蓋——
謝謝大家的支持,6.27之前掉落小紅包,全訂前幾章還可以抽獎,大家不要錯過嗷!
——頂鍋蓋——
推一推另一個火葬場預收——《枝上雪》,喜歡的小可愛可以點進專欄給鳶鳶個收藏嘛~
薑青瑩在千嬌萬寵中長大,榮華恩寵皆為平常物。
平生之願,便是在及笄之後嫁給太子懷生。
為此,貴為郡主,她三寒天跪了寺廟萬階,硬生生討來一紙婚書。
可上京內外皆知,太子懷生另有心上人,嗤笑之餘滿是看戲心思。
薑青瑩才不信這些,直到及笄,她枯等整日,出門時卻撞見懷生將一女子輕柔相抱。
大雪漫天,高燒一場,鬼門一趟。
此後,她便是另尋良人了。
*
太子懷生最近發現,那粘人精薑青螢許久未來了。
他等了許久,最後卻隻等來一旨退婚書。
待到再見她,卻發現她正對著別人嬌嗔言笑:“本郡主不稀罕了,將軍府的小將軍英姿颯爽,太傅家的公子文采斐然,安恩府的世子溫柔端方...哪個不比那塊捂不熱的石頭好?”
他表麵風輕雲淡,袖擺裏的指骨卻捏得青白。
後來,矜傲清貴的太子使盡了法子,才發現。
那個自小便要嫁他的小郡主,是真的不要他了。
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