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懷舉起劍, 眼眸愣愣看著前方。

是鸝鸝...

她穿著那身鵝黃色的衣裳,捧著一籃桃花,笑顏明媚地看著他。

“鸝鸝...”

殷予懷想上前去, 卻兩眼發黑,手中的劍怦然落地, 他也踉蹌倒在地上,隨著他的眼眸緩緩垂上, 那抹明媚的身影也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昏迷過去的前一刻, 殷予懷渾身顫抖。

鸝鸝連見他最後一麵都不願嗎?

不願啊。

那些用瘋魔做外衣, 才能包裹起來的, 有關霜鸝的夢,在這一刻,悄然破碎。

殷予懷身體開始昏睡,靈魂卻開始清醒。

清醒地掙紮、痛苦與撕扯。

*

殷予懷再次醒來時, 已經是三日之後了。

他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無數的湯藥吊著, 滿地的太醫跪著,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醒來之後,他沒有了前些日子的瘋狂舉動。

不再喃喃自語,不再喜怒無常,不再摟著一具焦黑的屍骨訴說遲到的愛意。

寢宮、書房、連帶著整個東宮的物件,都換了個幹淨。

曾經被一把大火焚燒成廢墟的廢院,推平之後, 也在殷予懷昏迷時,修繕了起來。

就像是, 一切都恢複如常。

連帶著, 東宮的太子殿下——殷予懷。

殷予懷從床榻上睜開眼時, 怔了一瞬後,眼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過去數天發生的一切,恍若一場夢。

在他腦中劃過之後,在這昏迷的三日中,被那場夢中的大火,燃燒得隻剩下灰燼。

待到書青挺直身子,跪下扣頭時,殷予懷輕聲問道:“...在何處?”

似乎也不用多說,書青便知曉了殷予懷的意思:“在雪院那一片梅林中。”

“她會冷嗎?”殷予懷輕聲說道。

書青搖頭:“不會的。”

“可是雪院這個名字,聽起來太冷了...”殷予懷輕聲說道,像是在簡單地想一個新的院名。

...

許久未見殷予懷說話,書青抬頭看見,就看見殷予懷愣愣望著窗外。

書青手握緊,喚道:“殿下。”

殷予懷隨意轉過頭,有些輕描淡寫地說:“書青,我想去看看她。”

他不再喚她“鸝鸝”,因為在昏迷的那一刹那,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夢中無數個來回中,他看見她麵上明媚的笑化為了刺骨的絕望。

是因為他,她才死於那場火的。

殷予懷輕聲咳嗽起來,整個人安靜得可怕。

*

雪院很偏遠,路上遇見的奴仆,都安靜地下跪行禮。

殷予懷心中了然:“換了一批人了?”

書青點頭:“是,殿下前些日子所做之事,如若傳出去,恐會引起紛爭。”

殷予懷沒有什麽表情,也沒有再問。

明明是夏日,拂麵而來的是含著暖意的風,但殷予懷蒼白的臉,在風中,格外地蕭瑟。

“書青,孤今日才知曉,原來雪院那麽遠。”

書青應和,不敢多言,相較於前些日子的殿下,如今平靜從魘中醒過來的殿下,已經讓他慶幸萬分,書青萬不敢再多提起那個人。

於是書青隻是回答了一聲:“是。”

到了雪院門前時,殷予懷久久沒有推開那扇門。

雪院偏遠,周圍十分寂靜。

殷予懷靜靜地看著雪院那扇簡單的木門。

他幾次抬起手,剛剛接觸到門時,又悄然放下。

最後殷予懷沒有推開那扇門,而是靜靜地坐在了院門前的台階上。

書青訝異地睜大眼,相較於前些日子魘中殿下的瘋魔,他更訝異的,是此刻殿下淡著神色,坐在一個小院子破舊的台階之上。

雪院裏埋著的,是“霜鸝”的屍骨。

殿下本不該如此淡然。

更不該淡然地,不顧禮儀,坐在染著汙泥的台階之上。

*

書青自小同殷予懷一起長大,從幽州到汴京,書青始終在殷予懷身旁。故而相較於旁人,書青了解殷予懷,很多很多。

在殷予懷從廢院出來的那半個月中,書青親眼見證了,殷予懷如何為霜鸝打破自己多年謀劃,費盡心思,即使將霜鸝囚在廢院,也要將霜鸝的人留在身邊。

故而,當廢院一把火被焚淨,侍衛尋到“霜鸝”燒焦的屍骨,殷予懷因此而瘋魔時,書青一點都不奇怪。

動心即情深,在這世間,書青找不出比殷予懷還適合這句話的人。

克製,權衡,謀算,這是寫在殷予懷骨子裏的東西。

從幽州到汴京,從廢儲到立儲,一路上,無數凶險。

殿下用在廢院中被囚|禁的半年,迷惑所有人,換來了大皇子與葭妃兩派勢力之間的兩敗俱傷。

書青還記得,在殿下即將被廢的前一夜。

殿下將他喚到密室中,同他講述了一夜,連何種情況,應該如何做,何時聯絡幽州那邊的軍隊,何時同孟老將軍聯絡,都近乎變態地算到了分厘。

隻是,出現了霜鸝這樣一個變數。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變數。

*

書青望了一眼門,隨後也同殷予懷一起坐到了台階之上。

殷予懷見他坐下來,眼眸平靜地說:“書青,是孤錯了。”

書青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

殷予懷輕輕彎起唇,讓人看不清情緒:“你一早便預料到了,是嗎?”

書青神色凝重地點頭:“是。”

“為何?”殷予懷望著門前那一株桃花,有些失神地問了一句:“孤對她那麽冷漠,孤在被廢之時,她照料孤半年,而孤在複位之後,卻將她囚在了那廢院之中。書青,孤對她那麽冷漠,就連孤自己,都覺得...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能預料到。”

殷予懷像是急迫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卻又像是,實在不知道如何宣泄出心中翻湧的情緒。

書青幫殷予懷補足了沒說出口的那個問題:“預料到...殿下歡喜她,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殷予懷垂著眸。

書青繼續說道:“書青不是殿下,看問題要簡單許多。殿下從廢院中出來,將自己鎖在房間之中三日三夜。三日之後,書青得到的消息,是殿下調動了從前所部署的所有的計劃。書青順著計劃的調整看過去,最後發現,殿下竟然隻是為了不迎娶李玉瑤,好空出正妃之位。可殿下空出正妃之位,卻又不是為了聯姻。書青又發現,原本需要靠聯姻,獲取西北那邊的勢力的那一部分計劃,也被殿下改了。”

書青頓了一下:“其實還有很多,殿下,書青太了解您了,如若不是因為關乎的人至關重要,殿下萬不會再謀劃之外再多生事端。更何況,殿下何時在意過聯姻的何人,正妃是哪位,殿下所在意的,隻是其背後的勢力。可是殿下半月來所做的一切,卻絲毫不是那麽回事。書青便知道,可能出了變數。”

殷予懷望著那一棵桃花樹,許久都沒有說話。

最後起身,推開門,望向了院中的孤墳。

書青留在了門外,沒有進去。

*

殷予懷抬眸時,才發現,雪院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

空**的院落中,隻有一座孤墳。

如若不是有一個小小的土包和一塊無字的墓碑,誰都看不出,下麵竟然埋了一具屍骨。

殷予懷平靜地走到墳前,輕輕地坐了下來。

他溫柔地撫摸著無字的墓碑,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殷予懷再也沒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瘋魔。

一次便夠了。

這是作為殷國的儲君,殷予懷能夠容許自己,為她做到的所有。

在魘住的那一刻,他曾經真的抬起劍,任由鋒利的劍光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曾經,真的願意用赴死來贖罪。

可那也隻能是曾經了,魘中的他,能夠做到不顧一切地去追尋與贖罪,但是清醒過來之後,他還是那個殷予懷。

他要,權衡利弊。

殷予懷的眼眸中有著一種很深的憂傷,還夾雜著一種唯有對霜鸝才有的溫柔。

他望著尋常的土堆,手輕柔地觸摸上去。

他轉身,輕輕地輕吻了那塊無字的墓碑。

這是他的鸝鸝。

*

那日去了雪院之後,殷予懷變得和從前一般。

之後的半年中,他上朝,批改奏折,處理公務。

殷予懷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朝廷幾番勢力的關係,一點點將自己的人,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

唯一與從前不太相同的事情是。

他開始嗜酒。

原先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開始穿著鬆垮的長衫,一壺又一壺地飲酒。

與旁人的取樂不同,他無需歌舞,無需同伴,隻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廳堂之中,一盞又一盞地喝。

書青來勸過,殷予懷身子不好,如若繼續嗜酒,殷予懷骨子裏那些病,便好不起來了。

書青說的時候,殷予懷隻是淡淡聽著,隨後又是提起了一盞酒,在書青說完之後,輕笑著說道:“與孤一同飲酒否?”

他明明笑著,但是唇就好像是隨意地勾上去。

對視時,眼眸淡得想讓人移開眼神。

書青不回答,殷予懷也不在意,他踉蹌倒著酒,輕笑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拂下的衣袖碰到了酒盞,一旁的酒盞“砰”地一聲摔落在地。

隨著酒盞落地,大廳內開始彌漫著醇酒的味道。

殷予懷輕輕閉上眼,輕笑著向後躺去,側臥在一旁的軟塌上。

就在書青臉色不好想發怒的時候,殷予懷像是能看見一般,彎著唇輕聲說道:“書青,怎麽辦,孤好像做不到。”

書青愣住,突然覺得,今日,他便不該來。

殷予懷不在意書青是否回答,隻是彎腰,提起桌上的酒盞。

細長的醇香摔落在地,隨之傾倒的還有殷予懷。

他臥在一片醇酒之中,修長的脖頸染上了酒香。

暈暈沉沉地昏睡在酒盞之中,卻又在書青即將離去的時候,輕柔地睜開眼。

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絲愁緒,可那愁緒像是飄起來的,尋不到能夠降臨的地方。他明明笑著,眸中卻隻有一片漠然。

“書青,半年了...”

書青怔住,愣愣轉頭,望向酒盞之中的殷予懷。

不知為何,他紅了眼眶,連聲音都哽咽起來。

殷予懷沒有看書青,隻是從酒盞之中搖晃起身,暈暈晃晃到了窗邊,輕聲笑著,挑起窗。

“書青,已經半年了。”

“半年前,孤答應了你,如今應該算孤做到了吧。”

“孤...”殷予懷聲音忽然頓了一下,望著遠處的眸緩緩垂下。他渾身都是酒香,周圍都是暈暈沉沉的一片,可當他睜開眸時,卻隻有一片清醒的落寞。

他在一片酒盞之中,望向書青:“孤半年都沒有去雪院,也沒有提過那個...人,答應你的事情,孤做到了。”

書青握住拳頭,半年前,殷予懷從雪院出來之後,他同殷予懷約定,如若半年內,殷予懷能夠不提那個人一次,不去看那個人一次,他就...他就不再...

書青即使在心中也說不出那幾個字。

可殷予懷記得,但殷予懷也沒有說出那幾個字,隻是又是倒了一盞酒,輕著聲音說道:“答應你的時候,孤也以為孤能做到的。”

隨後,殷予懷手中的酒盞一頓,輕笑著望向書青:“可是書青,半年了...”

殷予懷的眼眸中有一種化不開的憂傷,還有一種解脫的釋然。

“書青,孤放棄了。”

“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孤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忘記了,但是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說著殷予懷從桌上拿起酒盞,輕輕地晃**起來。

“孤飲了無數的酒,可是...可是沒有一次...”殷予懷看向滿是空盞的地麵,輕聲說道:“沒有一次,醉過。”

殷予懷輕聲說著,他的語氣,格外地柔和。

“書青,孤真的以為孤做得到的。你看啊,孤是這個國家的儲君,孤身上肩負著興亡的重任,孤畢生,都在為之努力。父皇將孤放逐到幽州,孤用了十二年,回到了汴京。又用了八年,才讓儲君之位,不再能夠被動搖一分。可是孤,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殷予懷輕笑起來,卻更像哭泣。

他眼眸中的笑意,混著醇酒,一點點飲入喉中。

隨後酒盞落地,殷予懷搖搖晃晃地走向窗台,像是要縱身而下。

但扶住窗台之際,殷予懷停了下來。

他有些猶豫和遲緩地說出那個他半年來未曾提及過一次的人。

“書青,這半年來,孤從未夢見過...霜鸝。也是,她應該恨極了孤,如何還會入孤的夢,但是書青,她真的...真的好殘忍啊。”

“孤快忘了她的模樣了,孤畫不出她的樣子,怎麽都畫不出。明明孤從小就擅長丹青,可孤,孤就是畫不出她的模樣...”

“書青,孤怕...”殷予懷身子顫抖了起來,手中的酒盞順著窗台而下:“孤怕,日後去見鸝鸝時...該認不出來了,那樣,她應該會更生氣吧。”

殷予懷閉上眸,想起那個春天便會落滿花瓣的小院。

可現在...是冬天了。

書青上前,從窗台將人拉了回來。

書青沉著眸,看著昏昏沉沉的殷予懷:“殿下,你千杯不醉。”

像是刺激到了殷予懷,殷予懷大笑起來:“是,哈——孤千杯不醉,可孤醉過,千百盞酒不曾讓孤醉過一次,那一杯酒便讓孤醉了。”

“孤醉了——說——”

“說...一定許她為妃。”

殷予懷任由昏沉的身子倒在地上:“孤一生說了無數的謊,可這一句,不是假的...可是鸝鸝不會信孤了,她不會信我了。”

昏倒過去那一刻,殷予懷口腔中慢慢彌漫出血。

細長的血痕劃過如玉的臉龐,流入纖長的脖頸。

書青顫抖地將手放上去,去試探殷予懷的鼻息,就在他的手即將要到殷予懷的臉上時,原本昏睡過去的殷予懷緩緩睜開眸,眸中含著清淺的笑意。

“怎麽,認為孤服毒了嗎?”

書青凝神,看著殷予懷唇邊烏黑的血。

殷予懷隨意用帕子擦拭了番,隨後輕聲笑道:“假的,是在哄騙你,隻是想看看,你擔心的模樣。”

書青握緊拳頭,一聲“殿下”還未說出口。

就看見殷予懷的眸,緩緩地看向了窗外:“後麵的事情,孤已經安排好了。”

書青怔住,看著殷予懷。

書青顫抖著手,甚至不敢問殷予懷,為什麽要說這句話。

殷予懷顯然也沒有等待書青的回應,隻是不緊不慢地疊好了染血的帕子。

像是想到了什麽,在書青起身之際,殷予懷輕輕地垂眸。

殷予懷:“向上尋個由頭,孤要去趟幽州。”

書青領命,下去吩咐了。

待到書青出去之後,殷予懷放下了手中的酒盞,向著雪院而去。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雪院。

過去的半年見,倒也不是因為與書青的約定,他才一次未來。

殷予懷隻是覺得,她應該不想見到他。

隻是這一次,殷予懷還是來了。

推開院門時,他看著滿院的桃樹。

冬日,下了薄薄的一層雪,隻有些幹枯的雪白的枝丫。

他怔了一瞬,隨後緩緩向著那塊無字碑而去。

原本的小土堆,半年下來,已經慢慢平了。

無字的墓碑,上麵也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殷予懷跪坐下來,用手將墓碑上的雪慢慢抹去,隨後將自己輕輕靠在墓碑上。

他沒有用力,隻是用額頭輕輕貼著冰涼的墓碑。

就像是,許久前,他輕輕牽住了那個笑意明媚的少女。

“鸝鸝,再等等我。”

*

半年前。

霜鸝被兩個侍衛壓回廢院,推搡在地。

原本就受傷的額角撞到了尖銳的石頭上,她暈暈沉沉,無數陌生的記憶,瘋狂地湧入她的腦海之中。

恍若置身混沌之中,霜鸝愣愣從地上爬起來,周圍滿是迷霧。

在迷霧之中,無數人在喧囂,吵鬧,不屬於她的熱鬧,緩慢地在她的四麵八方響起。

霜鸝捂住頭,顫抖著身子。

突兀湧上來的記憶,讓她的身軀顫抖起來,不過走了一步,就又摔倒在地。

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像是要鑽入她的腦袋,像針刺,一下接著一下。

“她是誰?”

“她是霜鸝。”

“霜鸝是誰?”

“啊——不,不是,她是...”

隨後在她毫無防備之際,數以千萬記的銀針,狠狠地刺向她的大腦。

“砰——”

“砰——”

無數的疼痛,恍若絢麗的煙火,灰白地放映著。

霜鸝抱住頭蜷曲的身子緩緩僵住,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顫動。

徹底僵直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無力癱軟在了地上。

這時青鸞從牆邊上飛過來,忙跪在霜鸝身前,還未等青鸞問出口,就看見了霜鸝抬起的那雙眸。

那雙柔和的眸,望過來的一刹那,青鸞全身恍若針刺。

“小...小姐。”青鸞顫抖著,再不敢上前一步。

霜鸝輕輕看了青鸞一眼,隨後眼眸緩緩向上,望向天空。

漆黑一片中,她眸光中泛下來的血淚,輕緩地滑過臉頰,落入泥土之中。

霜鸝聲音變得比從前更輕柔:“青鸞。”

這一聲,讓青鸞渾身顫抖起來,跪地求饒:“小姐,是青鸞錯了,小姐,饒了青鸞——”

隻需要這一聲,青鸞便能認出,這才是...她的小姐。

恢複了記憶的小姐。

幽州王之女——梁鸝。

青鸞顫抖著身子上前,將梁鸝扶起來:“小姐,小姐,我們現在...”青鸞心中害怕,話說的吞吞吐吐,扶著梁鸝的手都在顫抖。

梁鸝接過青鸞遞過來的帕子,輕輕地擦拭起自己的臉。

微弱的燭火下,渾身是血的少女,輕柔地彎起了自己的眸,看著同樣沾染著血的帕子,輕聲說道:“青鸞,真奇怪,失憶的我,居然會喜愛穿這般素淨的衣裳。”她用染血的帕子一點一點擦拭青鸞白淨的臉,直到青鸞的臉上也滿是血痕,才繼續說道:“可是...紅色明明才是這世間最好看的顏色啊...”

青鸞不敢反抗,顫抖著身子,點頭。

梁鸝輕歎了一聲:“說吧,騙騙那個小傻子就算了,你到底何時發現我在宮中的。”

梁鸝甚至沒有看青鸞一眼,隻是隨意打量著院內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待到看見那顆桃樹時,眼眸中的笑柔了柔。

自小到大,青鸞最怕的,便是她家小姐這般的笑。

一般...不出一刻,便有人要...出事。

青鸞忙回道:“小姐被關進這個廢院子的第七天,青鸞在外麵的當鋪中,看見了小姐的玉墜,青鸞將玉墜贖下來之後,從老板的口中打聽到了線索,說是宮中守衛的侍衛來典當的,青鸞便到了宮中,尋了三天之後,就,就看見了小姐。”

梁鸝柔著一雙眸,聞言,低聲笑了起來:“爹爹那邊沒發現吧?”

青鸞搖頭:“青鸞按照小姐之前的吩咐,每月都將信寄了回去。”

梁鸝輕輕掀起自己的衣衫,看見猙獰一片的傷痕的時候,輕聲唏噓了聲:“你就這般看著這小傻子犯傻?”

青鸞急忙跪下:“青鸞不敢,隻是青鸞不知這是否是小姐計劃的一環,怕自己出現,破壞了小姐的計劃。”

梁鸝輕聲歎了一聲:“若是我這模樣被爹爹看見,青鸞,你說我們兩個,誰會沒?”

青鸞輕輕咽了口水,小聲道:“...青鸞和小姐,都要沒...”

梁鸝麵上的歎息立馬轉變成為了柔和的笑意,她有些昏昏沉沉地扶著腦袋,任由青鸞攙扶著她。

在微弱的燭火終於堅持不住時,一聲輕柔的歎息從黑暗中傳來。

“青鸞,做得對,但如若有下次,死。”

黑暗之中,青鸞輕舒了一口氣。

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情,梁鸝輕笑著:“那個人在何處?”她扶著頭,眸中柔柔弱弱的,就像是從前的霜鸝。

青鸞忙答道:“尹龍在廚房之中。”

眼眸眨了眨,裝的有些無趣了,梁鸝彎了眸:“青鸞,羽刃給我。”

青鸞不敢停頓,忙從懷中拿出了那把鮮紅的刃。

這是家主十三歲那年送給小姐的生辰禮,是一把渾身鮮紅,鑲嵌著數千顆圓潤紅玉的匕首。

梁鸝接過,看著身上素淡的衣衫,輕輕地蹙眉。

待到到了小廚房之後,她輕笑著,看著麵前五花大綁的尹龍。

兩次啊...

青鸞一盆水將尹龍澆醒。

尹龍凶狠著眼醒來,那雙吊三角眼凶惡地看著麵前兩個人。

待到看見梁鸝時,尹龍楞了愣,怎麽好像...和從前不同了。

青鸞看見尹龍還在看著她的小姐,皺了眉,手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梁鸝輕輕瞥了一眼,眼眸彎起:“青鸞。”

她聲音很輕,帶著笑意,柔和地恍若春日的花。

青鸞聽見的一刹那,手緩緩鬆開。

“...尹龍?”梁鸝輕柔著眸,看著麵前五大三粗的...人。

尹龍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嬌柔之中帶了一絲妖|冶,不由得看直了眼。

梁鸝輕聲笑著,隨後輕聲地歎了一口氣。

隨著那一聲歎氣,她手中的羽刃無比隨意地...

插|入尹龍的心口。

尹龍原本眼中的癡迷,緩緩化為驚恐,他愣著向下,看見胸前那把鮮紅的匕首。

一時間,他甚至看不清,是那把匕首更紅,還是他心口的血更紅。

尹龍的血流出來那一刹那,梁鸝輕聲歎氣,嫌惡地看了眼手中的羽刃。

好髒。

不要了。

*

等青鸞去準備東西的時候,梁鸝已經將整個廢院轉了一圈。

想起殷予懷曾經對她說過,廢院中有一條暗道,直直通向宮外,梁鸝有了興趣。

按著記憶中模糊的路,梁鸝還是尋到殷予懷所說的“暗道”。

推開暗室的門,齊齊的血腥味湧出來的那一刻,梁鸝眼眸中的光又柔了柔。

“啊...這樣呢。”

果然,又是在騙她呢。

梁鸝輕輕關上門,隨意打開窗,看著外麵的夜色。

很漆黑,那放起煙火來,一定很好看。

就讓她,來為她的殿下,放這炎夏的第一簇煙火吧。

寒霜消逝在炎夏。

以最璀璨的煙火。

從今以後,她便隻是梁鸝了。

*

半年之中。

梁鸝沒有再想起殷予懷。

那曾在廢院中的半年,就像那場煙火一般,徹底消散在梁鸝的生活之中。

她是幽州王的獨女梁鸝,她曾經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霜鸝。

八歲之前,她是霜鸝。

八歲之後,她變成了梁鸝。

*

八歲那年,那時她還是霜鸝。

恰逢幽州祭祀,她同王府的嬤嬤一同出門。那日街道上熱鬧異常,待到她買花燈的時候,聽說今日是祭祀時,轉身已經不見王府的嬤嬤的身影了。

她不識路,隻能擠入擁擠的人群之中,去尋認路的嬤嬤。

街道十分熱鬧,霜鸝擠在人群中間,不等她尋到王府的嬤嬤,祭祀的花車,便緩緩地從遠方而來。

霜鸝隻是同人群中所有人一般,抬眸看了一眼,但是那一瞬,突然明白了何為書中的“一眼萬年”。

每年花車上都會有一個主持祭祀的人。

今年的人,霜鸝也聽爹爹說了。

是汴京皇城的太子殿下。

霜鸝本來對這一切絲毫沒有興趣,直到看見了花車上的小哥哥。

一身繁複的紅衣,仙姿玉貌。

如絕妙的玉,通身沒有一道裂痕。

根本不像,是這世間的人兒。

幽州已是繁華至極,王府更是集幽州精華之所在,可即使她日日在王府,也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

一時間看呆,待到霜鸝反應過來麵上的寒光時,已經來不及。

她嬌小的身軀如何能夠迎麵上如此深寒的刀刃?

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還沒能感知到害怕,一抹溫熱的血就濺到了她的臉上。

霜鸝下意識,閉上了眼。

待到霜鸝睜開眼之際,就看見原本在花車上的小哥哥,護在了她的麵前,手中的刀刃還在滴著血珠。

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點一點,滴落在霜鸝心中。

這是真正意義上,她同殿下的初見。

待到麵前的刺客都處理完,殷予懷轉過身,看著呆愣著的小姑娘。

此時他才十二歲,清風明月,風光霽月。

眸中笑意溫柔,恍若輕雲。

彼時八歲的霜鸝,怔怔地看著,這個蹲下身子,為她溫柔擦拭掉麵上溫熱的血的少年。

是他溫柔對她說:“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見危險也要記得躲開啊。”

霜鸝記住了這句話。

她立在原地,看著殷予懷走遠。

王府的嬤嬤這時候出現在她麵前,還不等她說話,一旁的棍子突然將她打暈在地上。

霜鸝死在了那一天。

而那句,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成為了她後兩年,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兩年之後,她再次回到王府時。

渾身猙獰的傷口泛著血,她輕柔著眸,撲進爹爹的懷抱。

從今以後,她便是梁鸝了。

*

霜鸝曾經愛過那個祭祀時為她擦去臉上溫熱的血的少年。

愛過那個在廢院中同她朝夕冷暖相伴的殿下。

後來,她所有的天真與愛意。

都死在了...梁鸝所放的那一場通天的大火之中。

半年之中,梁鸝再沒有想起過殷予懷。

當初用了兩年,她取得了拐走她的所有人的信任。

她會溫柔地笑。

她會軟軟地撒嬌。

她會下意識地依賴他們。

他們都在等著她長大,她的確長大了,從八歲到十歲,她殺了那個寨子中所有的人。

一個一個,慢慢地。

她溫柔地笑著,軟軟地撒嬌著,最後下意識地看著他們驚恐的表情。

她向來,很會忍耐。

所以半年內,梁鸝沒有想起過殷予懷一次。

她聽見他病危的消息,聽見他嗜酒的傳聞,但隻當,轉眼忘記。

直到,她在幽州的街頭,看見殷予懷的身影。

梁鸝站在酒樓之上,柔著眸。

溫柔看著下方的殷予懷。

作者有話說:

這就是為什麽我昨天說:“狗子,挺住,這隻是開始。”

因為,女鵝真的會玩死狗子的...(頂鍋蓋)

火葬場進度:2/100

有看見評論一些問題,特別是關於狗子那個,我一起說一下嘿嘿。如果女鵝隻是逃走或者離開宮中,下麵的劇情可能就是狗子豪取搶奪,但是女鵝是死遁,死亡是一個很重的詞,即便狗子前麵裝得再不在意,這個時候是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的,其他的就不劇透了,其實後麵都會寫到噠!

明天要上夾子,所以更新在晚上十一點半,鳶鳶努力更個1W5!

感謝在2022-06-23 23:43:21~2022-06-24 23:57: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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