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懷聽著院子內的敲門聲,輕輕地掩眸。

他平淡地打量著屋內的一切,聽到霜鸝同那侍衛開始交談起來,也不過輕輕地轉了個頭。

他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失意,即使掩眸輕咳的時候,那雙紺青色的眸也恍若能沉出墨。

*

這些,霜鸝自然都是不知曉的。

她緊緊握住胸前的玉墜,敲響了木門。她甚至不敢從木門的縫隙中看看今日的守衛是何人,昨日遇見的兩個守衛,實在太...

霜鸝的手發疼,但是敲門,卻沒有一點猶豫。

殿下需要藥。

千萬,千萬不要是昨日的兩人便好。

千萬不要。

就在霜鸝祈禱,忐忑之中,外麵傳來了聲音。霜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聽見那道熟悉的渾濁男聲。

“喲,還是昨日的霜霜呢。”

心像是猛地一下墜落到穀底,霜鸝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握著玉墜的手微微發顫。

昨日她夢中都是這兩人的凶惡嘴臉,她手要是再被踩幾下,可能,可能就要廢了。

她忍不住將手背到身後,一瞬間想直接逃回房間,但是一想到殷予懷輕咳嗽的場景,和那雙偶爾含著溫柔的紺青色的眸,她就硬生生,止住了自己退縮的腳步。

殿下需要藥。

她不能,不能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到。

她還有身上的玉墜,她雖然不知道值多少錢,但是之前那位送她入宮的大人告訴她,這玉墜品質極高,整個大殷也尋不出幾件。

那大人也叮囑她,入宮之後,千萬收好。

如若被人看見了,當會招惹禍端。

這玉墜,是她當時墜落山崖後,被那位大人發現時,身上的唯一一件東西。

她怕日後需要用到這玉墜,或者能用這玉墜與家人相認,故而一直小心藏著,日常就連沐浴都不離身。

她不想用玉墜去交換的,但是,但是她沒有別的籌碼了。

原本收拾的細軟被那些金鱗侍衛隨意仍在了她的雪院,她身上的銀兩昨日也早就給了外麵的兩個守衛。

她如今,隻有這個玉墜了。

可是,外麵還是那兩個守衛,她實在不想,給了玉墜還換不來藥。

見霜鸝不吭聲,尹龍用腳直接踹著門,語氣凶惡,不懷好意:“喲,霜霜有事就快說呢,這半月,這門都歸咱兄弟倆守,今日我們兄弟兩還願意搭理霜霜,後麵,可就不一定了啊~”

霜鸝被他的語氣惡心到,但實在又怕後麵半月,的確如同他們所說,守門的都是他們,隻得輕聲應一聲。

“我在,你們別喚我這個名字。”

尹龍尹虎相視大笑起來,隨後更惡劣地踢了一下門:“什麽事啊,如果今天把我們兄弟兩哄開心了,說不定,說不定就幫你跑一趟了呢哈哈哈哈!”

霜鸝聽出了不懷好意,握緊手中的玉墜,頓了片刻道:“我手上還有一個玉墜,同你們換五天的風寒藥,還要,還要一些吃食。”

透著門縫,她看見一人扭曲的臉看過來,她不知道他是尹龍還是尹虎,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尹虎從木門的縫向裏麵望去,也對霜鸝手上的玉墜起了興趣。這些年他們哥兩在軍營混著,如今討來個看守的差事,昨日霜鸝隨手丟出的銀錢,比他們哥倆數年的積蓄還要多了。

雖然她隻是一個小小的通房,也不受寵愛,但貴人手縫裏麵流出來些皮毛,向來都是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東西。

一條窄窄的縫中,粗獷雜亂的眉下,那雙發昏的眼直直吊在那,霜鸝握住玉墜的手顫抖,忍住直接跑開的想法。

她攤開嫩白的掌心,那玉澤溫潤的玉墜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上,尹虎看見的一瞬間,就直了眼,忙拉過尹龍。

霜鸝的手輕微顫抖,門縫中尹虎扭曲的眼,讓她覺得,今天晚上她怕是又要噩夢了。她顫抖的身軀取悅了尹虎,透著門縫,尹虎剛準備開口,就被尹龍狠狠踢了一腳。

尹虎不敢生氣,隻是顫巍巍看向尹龍。

...

霜鸝聽不見外麵的談話,隻知道他們是商量了起來。

心陡然停住,霜鸝輕輕鬆了口氣。

有商量,便是是想要這玉墜的,她今日...隻要拿到了藥和吃食,再把玉墜給他們便好。不能,不能再像昨日一般了。

靜靜等待著,她眸光浮現了一絲不舍。

霜鸝輕輕向後麵的房間望去,剛剛她故意小了聲音,殿下不要聽到便好。

如若這玉墜真如那位大人所言,品質當真如此上呈,要是不小心被殿下看見了,她冒名頂替的事情可能就瞞不住了。那位大人最後一次見她時,讓她放心,一切事情他都安排的很周密,她隻要不說錯話,死不承認,別人查,是如何也查不出來的。

她轉過頭,不再去想這些,等著尹龍尹虎的回複。

*

尹龍尹虎假意拖延了一會,才假裝為難地對霜鸝說:“霜鸝姑娘,就隔著門縫,我們兄弟倆也看不清,要不你先把玉墜給我們,如若真如你所言,玉墜是好貨,咱們兄弟倆立刻去為姑娘尋些風寒藥來。雖然在宮中尋藥的確不容易,但是為了姑娘,去做這件事,我們兄弟倆也是願意的。”

霜鸝看著手上的玉墜,眼眸顫了顫。

就在尹龍尹虎倆兄弟以為她要遞出來的那一刻,霜鸝猛地用手握緊,背到身後:“昨日你們收了我銀子,不也沒給我。今日若是見不到藥,我是不會將這玉墜給你們的。”一邊說著,霜鸝一邊在用尖銳的石子在玉墜上劃上數道劃痕。

這玉給尹龍尹虎倆兄弟還好,如若讓他拿去獻給了貴人,怕是要出事。

有了劃痕,便隻能去典當了。

霜鸝一邊劃著,一邊繼續說道:“這玉是我身上最好的東西了,比昨日那些銀兩加起來還要貴上數倍。我成為殿下通房前也是宮女,知曉宮中這些買賣。兩位大哥,宮中東西雖然比外麵貴,但是隻需要不到半兩銀子,便能將霜鸝剛剛所要的東西,全部買來。昨日的錢財加上今日的玉墜,少說有上百兩了,多的霜鸝也不要了,就都給兩位大哥了。”

尹虎驚呼:“上百兩!”

霜鸝忙應:“是,這是殿下從前賜給我的,雖然被我不小心摔了幾下,但是出去典當,上百兩是肯定有的。”

尹虎睜大眼,剛準備應下,話都要蹦出來了,突然被尹龍攔下。

尹虎:“大哥,上白兩!”

尹龍鄙夷看著尹虎那沒出息的樣子,一腳踹了過去:“閉嘴。”隨後用霜鸝聽不見的聲音小聲說道:“怎麽都是我們的,急什麽。”

眼見著要答應,卻被另一個人攔了下去,霜鸝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了。

那條縫中能看見的東西有限,另一雙凶惡渾濁數倍的吊三角眼看過來時,霜鸝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像,像一條醜陋的毒蛇。

尹龍眼睛在她好看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後一點一點向下移,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最後看向她手中的玉墜,和那白嫩的手心。

霜鸝渾身難受,這股視線讓她覺得有點惡心,像她在冷宮那半年,一個太監看她的眼神。

但為了拿到藥,她還是忍著惡心開口:“一百兩,換半兩不要的藥,你們如若不要,我待半月之後,找別人——”

尹龍不屑打斷:“裏麵那位撐得過半個月?”

霜鸝一下頓住,隨後像是渾身的力氣都卸下,抬眸同門縫中的尹龍對上,忍住不適,任由尹龍隨意打量她:“那,那你們要如何?”

雪又洋洋灑灑下了起來。

*

霜鸝還是換到了藥。

她一瘸一拐走向廢院的小廚房,揉著因為跪久了僵疼的膝蓋。

尹龍要她跪了兩個時辰,說他們自小被人奴役,還沒有享受過“貴人”的跪拜,她自然不算什麽貴人,但是冰天雪地跪兩個時辰,他們一舒心了,說不定就應了這樁買賣。

那時雪下的很大,霜鸝隻是回望了一眼殷予懷的房間,便輕輕地跪了下來。

鵝毛大的雪將她整個人都快要覆住,她瑟縮著身子,隻覺得身子絲毫暖意都沒有了。待到從外麵惡劣扔來幾包藥時,她長舒了一口氣。

有藥了...

站起來那一刻,膝蓋直接僵直,她反應不過來地摔了下去。

外麵傳來一陣取笑聲,霜鸝拂開身上的雪,一包一包拾起了藥。

沒關係。

她悄悄安慰自己。

有藥了,有藥了,殿下的風寒能夠好了。

如若沒有殿下,她此時該成為了一個流民。她這般的女子,成為流民,等待她的,是什麽命運,她是知道的。

她用手攏起自己的衣袍,素白的裙麵被雪打濕了大半,冰寒地直直貼著她的腿。

幸好小廚房中還有柴火,她還是拎不動斧子的...

爐火暖烘烘地烤著霜鸝的臉,藥爐“嗚嗚”地哭泣著,霜鸝麵上浮現了一抹笑。

很輕,很輕。

她將下裙擺掀開,讓火將濕漉漉的褲腿烤幹。

待會見到殿下,就不能一副狼狽模樣了。

*

殷予懷躺在床榻上,靜靜地泛著一本泛黃的舊書。

即使上麵的東西,他早就記熟了,但他還是耐心地一頁一頁泛著。

外麵傳來“嬉笑聲”時,他翻書的手,沒有停頓一秒。

直到這本書又翻閱完了一次,他才終於止住了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書麵,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紅,“咳咳——”他掩住嘴,終於抬眸,望了一眼外麵的風雪。

雪如鵝毛,窗戶紙上都糊了厚厚的一層。

而他麵上,還是一副溫柔的眸,就像霜鸝,此時便在他身前那般。

很久之後,待到霜鸝迎著風雪推開門,他淡淡看向她身後的天色。

輕聲道:“你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