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因為西北信風的緣故,尋常民船就很難再橫渡東海。近海船隻甚至連北上都相當艱難,但新式大船,尤其是“十二年造”以來的新式海船,都可以做到“之”字形航行。

不過風險依然很大,入冬之後的東海浪高湍急,加上低溫的緣故,不是常年在水上漂的老道水手,即便夏天還能沉浮江海,這時候一個不好,可能也會報銷在冰冷徹骨的東海。

“糧船已經開往‘築紫島’,接應的是‘民兵’。”

“這一批一共四萬石糧食,折損一半,也夠了。”

翻了翻賬本,李芷兒忽地問道,“浙水那裏,想要借多少船工?”

“姐姐明知故問,如今杭州越州的,都被打服了。原本還有人去魏王那裏求情,誰曾想魏王就是個肥胖草包,若是沒有皇後主持,他如今還要借錢還債呢。”

當世大王跑去搞“小貸”,要不是他媽給力,怕不是貞觀朝就要出現跑路修車的堂堂親王。

擼“小貸”多爽啊,李泰壓根沒想到居然有人敢跟他要債……當然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借錢辦事,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掉坑裏了。

和長安的親哥比起來,他這小二百斤肥肉,那是真白長的。

“李泰就是個廢物,不如承乾太多。”

作為姑姑,批評一下大侄子沒毛病。

“小芳,湖州有多少人,你自去勾了,願意過江的就過江,不願意的,也不強求。”拿起茶杯,要喝沒喝的,湊嘴邊又沒喝,吹了吹放下,“那死鬼除了阿奴,便是誰也不信,如今想來,別說坦叔,怕是連嫡親兄弟都不信的。你便是真個和他成婚,湖州人多半也不得重用。”

“姐姐放心,我省得。”

“本以為他要篡了我李家的江山,可偏偏又不是,我那做皇帝的兄長,那是對他又愛又恨……當年他要是做了麗質的駙馬,也沒恁多煩心事。”言罷,李芷兒更是皺眉罵了一聲,“老娘愚昧無知多好?如今是活的越久懂的越多,膽子越小……那死鬼要是敢回家,讓他一個月下不了床!”

“……”

李芷兒咬牙切齒的,自己老公是條什麽品種的狗,她也算是瞧出來了。寫信跟他說久在江陰寂寞,結果就從武漢收到了全套金銀銅鐵玉石木頭的“巨猙獰”……

這是人幹的事兒?!

要不是對自家老公的脾性了解,她真要懷疑張德是不是不耐煩她了,難道就不怕她一個美豔少婦紅杏出牆?

但張滄在江水張氏族譜中,就是嫡長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行徑,李芷兒不是沒想到張氏族老們會反對。結果萬萬沒想到,張德在江水張氏的話,比李皇帝在朝廷中的聖旨還要管用。

閑暇之餘,安平公主也不是沒打聽過土狗進長安之前的事情,刨根問底之後,她也沒脾氣了,江水張氏少年宗長鎮壓全族,那也不是吹牛吹來的。

過世多年的“公公”張公義又不是隻有張德一個兒子,但這麽多年,就沒人去動歪腦筋,而張德入京之後,二十年回江陰的次數屈指可數。

張氏拜祭“揮公”的大禮,張德也沒見露麵,而張氏還能安安穩穩,可見土狗窩當年就被收拾的很好。

跟著老張鬼混的女郎不是沒有犯嘀咕的,也有覺得不忿的,但張德很狂暴,隻要生了,就是嫡子嫡女,族譜上錄名,族老們也是半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這要是換做別家,狗腦子早就打了出來。

而張德“目無禮法”之處,還有把“鬼混”的女人扔回江陰坐鎮,還把一應家務交給了這個女人,這就更加凶殘。這要是換做“五姓七望”,怕不是有人要被做成人蠟。

可在蘇常地麵,誰都知道江水張氏一窩的“無禮之徒”,可就是沒人敢放肆。

更讓蘇州名士惡心的是,陸德明這個老不死的,居然還收了張德做關門弟子。這種人生履曆上的小黑點兒,可比李皇帝的殺哥宰弟更糟糕。

殺哥宰弟還能裱糊裱糊,給李建成李元吉扣個“意圖謀反”,明麵上也是能說得過去的。但你堂堂南朝大儒人形書庫,收了這麽個玩意兒,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啊。

可惜,能成為“天下第一”的老江湖,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陸德明這老不死說是說要死要死,可挺了這麽多年,還頑強地躺**喝粥看書,陸氏借著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力量,一躍成為蘇州魁首,那也不是白撿的便宜。

泛酸的肯定還會吐槽陸老頭,但心理有點逼數的,則是紛紛讚歎陸德明果然是明見萬裏,毫厘之間的變數,都能被他察覺到。

當然了,可能陸老頭心裏想說的可能就是老夫當年就是想混點小錢,誰能想到一下子就發了呢?

“五姓七望”被幹死或者時候被肢解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如今天下各個地方的世族豪門,能夠為李皇帝高看又不會被削死的,就是陸氏這種不把人口和土地捆綁的新式混合型世家。

清白的官做著,不清白的錢撈著,皇帝來了行禮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有錢的龜孫來了喊“大爺來玩啊”,讓人一看就是公侯萬代的模樣。

然而不僅僅是老張的老師,跟他“鬼混”的公主貴女之家,都是這麽個德性。他們未必是主動要改變的,但朝野鬥爭,君臣互動,在微妙的規律之下,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這個形式。

即便是心氣極高的崔弘道,他當年最瞧不起現在的自己,可現在反過來又瞧不起當年自己那德性。

鍾鼎鳴食之家,最終還是要回歸到求存求續……連太皇這個放棄治療的還強身健體以求續命,何況精明數百上千年的老世族?

在江陰混飯的範陽盧氏子弟,也是來了江陰之後,才有了逼數。

自己沒有跟上狂暴的時代發展,被淘汰也是沒什麽好說的,不認賬不服輸也要麵對現實。

“姐姐,阿郎今年會回轉江陰麽?”

“那死鬼二十年回家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當年還是老娘自己帶著兒子跑去武漢看他,指望那禽獸不如的東西有良心,妹妹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你若想要扶持湖州子弟,最不濟,想要幫扶自家弟佬,最好還是自己走一遭武漢。”

李芷兒言罷,又道,“且勿估計甚麽臉麵,莫說現在,就是當年,那死鬼還隻是給皇帝蓋個破爛不堪的文宣王廟,想要塞自家女郎去他被窩裏的,沒有一千也有五百。你比我強,橫豎我還是太皇之女,太過驕橫張揚,隻怕讓我兄弟暴怒,做樣子也要來一隊羽林軍。你卻不同,隻要不是真個成婚,皇帝拿你做甚?”

“那……年餘妹妹就走一遭武漢?”

“對外就說去湖南看望你父親大人。”

“是,妹妹記下了。”

臘月裏行船長江,倒是要便當一些,較之黃河那種泛起淩汛的恐怖,長江秋冬時節,當真算是溫柔的。

江陰出發的船前腳剛走,蘇州常州就有人議論紛紛。

“莫不是張梁豐要成婚了?”

“也該成婚了,張梁豐早已而立,再不成婚,等著賜婚不成?”

“徐氏今年大敗虧輸,看來就指著嫁女回本。”

“回屁個本,現在徐氏你以為誰說話?”

一條江陰來的船,在長江上隻是漂了幾十裏,卻莫名的,勾動不知道多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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