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治所宣城縣,名聲極好的刺史老大人顏籀,這光景在宛溪口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急得跺腳的顏籀看著河畔黑壓壓的幾千號人,明火執仗叫囂嘶吼,赤足的農家,光頭的工匠,光身挽著褲腿的水手……都是揚子江畔討生活的普通人。隻不過因為出身豪族大家,卻又有不同之處。

“糟了糟了,這謝氏吳氏真要是打起來,怕不是半個宣州都要陷進去。”

刺史府的幕僚也是臉色大變,如今宣州比以前富裕的多,新增四縣,使得宣州治下一共十四個縣。其中一半集中在宣城周圍,剩下的也多是沿江旁水,多是物流便當的地界。

而這全部十四個縣中,一半跟姓謝的有關,另外一半跟姓吳的有關。

前者是東晉豪門謝氏出身,先祖為謝眺這一支;後者是兩漢以來就存在的吳氏人家,兩漢三國魏晉南北朝,出仕者不勝枚舉。

以往物資相對貧瘠,大家都是地裏刨食,至多也就是百工技藝撈些偏門。但現在卻是大不相同,圍繞揚子江及宣州境內各支脈,加上臨近常州蘇州杭州,宣州工商貿易放眼天下也是相當的發達。

發達之後,兩家也是相安無事,合夥撈錢各自發展,加上刺史老大人顏籀也是個愛好風流的人物,兩家都是精妙人物輩出的世族,在這舞文弄墨吟詩作賦的舞台上,倒也別致雅趣。

偏偏長安爆發出來的“進奏院”一事,就像是扔進鱷魚池的肉塊,攪動的整個宣州不得安寧。

原本這個事情處理起來也簡單,宣州作為“雄州”,刺史老大人顏師古隻要在總督房玄齡麵前美言幾句,有“院長”公爺撐腰,多拿幾個“院士”怎麽了?

偏偏壞就壞在顏師古以為宣州新增諸縣及舊有下縣沒有必要,就照著原先宣州治下八縣來處理。

對對分,謝氏吳氏各自拉攏人馬,應該也是公平的。

可顏師古平素“黃老”施政,對宣州現實發展沒有估計,他哪裏曉得,新增諸縣,比如太平縣、旌德縣、寧國縣,它們都是沿河擴建縣城,可以通過河道和運河,順流直達揚子江。

而這三縣之所以擴建成立,就是因為三地分別有相當規模的金礦鐵礦煤礦瓷土以及石材。

尤其是旌德縣的瓷土,可以說是宣州地麵的拳頭產品,在蘇州市舶衙門非常受歡迎。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讓人蛋疼的現象,新增諸縣其實財力雄厚,偏偏按照舊時慣例,他們便沒機會在“進奏院”中亮相。隻是新增諸縣雖然有錢,卻是人丁稀少。原本宣州大部分的良田,有半數都在謝氏手中,吳氏另辟蹊徑,加上吳氏在蘇州杭州人脈極廣,反而通過開發礦產,挖掘商業潛力,在宣州地麵上,重新占據了風頭。

可以說要是沒有吳氏提供的錢財,顏師古想要在宣州夜夜做新郎,“黃老治術”來經營宣州,門也沒有。

投桃報李這是正常人的想法,但這一回吳氏怎麽都沒想到,刺史老大人居然這麽眼瞎……

不僅眼瞎,心也是黑的。

要知道,新增三縣的名字,可不是隨便搞來的,吳氏走了長孫皇後的門路,又請出原睦州刺史,再通過長孫無忌,七拐八拐,才到了長孫皇後那裏。

太平縣得名,是因為長孫皇後有個產業叫做“太平號”,主要經營就是貴金屬,而太平縣毗鄰青弋水,恰好有一塊金礦開采難度不大,雖然量不多,但長孫皇後不嫌棄。旌德縣更是長孫皇後讓褚遂良琢磨了一個“旌表其禮,以彰其德”,逼格刷的滿滿,而且旌德縣的瓷土,已經跟“東關窯場”簽訂了十年供貨長約……

在吳氏看來,老子江東豪門幾百年風流,又跟女聖關係這麽好,怎麽地“進奏院院士”得有交椅。就算比不上蘇州常州杭州,肯定要比謝氏那些種地的要強得多吧。

事情出來就閃了腰,吳氏上下震驚之餘,更是沒想到謝氏這幫田舍翁居然混的比他們還好一些。

“進奏院”一事,頂梁柱是江西總督房玄齡,老房在大略上,求的就是拿到“進奏院”話事人的位置。作為交換,“忠義社”這麽些年分布在揚子江兩岸的骨幹,都會支持老房“上位”。

隻是大略歸大略,在細節上,就不可能麵麵俱到。似宣州這種情況,房玄齡根本不會理會宣州到底出了八個什麽樣的貨色,哪怕是八條狗,隻要在“進奏院”汪汪汪的口音是江西口音,那就夠了!

而對宣州地方來說,那就是兩回事,盡管都是為了爭著做狗,可誰做狗誰不做,地方上也是要說道說道權衡權衡的。

顏師古一時不察,讓謝氏撿了大便宜。更要命的是,謝氏手中掌握的人口有著相當數量,有了“大義”,謝氏怎麽可能吐出進嘴的肥肉?火並一觸即發,宣州新老十四個縣,外加各路市鎮,都是謝吳兩家的幫手在那裏搞事。

剛拿到嘉獎的宣州,當年人命大案就增加百餘起,而且集中在一個月之內。

作為一州長官,顏師古感覺自己就是被人反複打耳光,打的賊他娘的爽!

謝氏人多,吳氏錢多,鬧開之後的械鬥規模,從幾十人上升到幾百人,最後演變成宣州治所宣城城外幾千人火並。

而幾千人火並也隻是“前鋒”,兩邊後頭還有幾千人……

吳氏還把宣州本地的“洞獠”請了出來助戰,而“洞獠”盤亙的地方,原本叫寧國市,因為吳氏的運作,升格為寧國縣,主要產品就是石材,大理石花崗岩在淮揚、蘇杭的銷路相當不錯。

“洞獠”也因此而改善了生存環境,可以說對吳氏相當的感激。

但對顏師古來說,這他娘的性質就變了,有“洞獠”參與和沒有,那就是兩回事。沒有“洞獠”,這事兒也就是個鄉民搶水,最多……最多人多了點。可“洞獠”一出現,放哪兒都是要頂一個地方土族作亂,這要是上報給朝廷,顏師古感覺自己還不如被妓女輪死算了。

“使君!此事拖不得,城中有江陰老板娘的心腹,若是請他幫忙說項,興許還有機會!”

“江陰老板娘?什麽來頭?不管什麽來頭,快快有請!”

顏師古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咱三叮囑,“莫要讓府兵作死!”

“曉得!曉得!使君少待,下走這就去!”

擦著冷汗的幕僚也是小命要緊,謝氏吳氏這個月都是動了肝火,一旦上頭,誰管那麽多,不打的腦漿子出來,那是不可能歇手的。

想要把事情擺平,還得從源頭上找,可毫無疑問,自家使君沒這個實力,房總督又遠水救不了近火,思來想去,能在江東地麵跺跺腳抖三抖的,大概也隻有那位江湖人稱“老板娘”的江陰女中豪傑。

宣城城東,本地“華潤號”的檔頭有些尷尬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阿叔,吾裏也沒想到,這本地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這不怪你。”

坦叔擺擺手,掃了一眼神色鎮定的張滄,然後道:“顏師古這老匹夫失職啊。”

“他是隻論風月過了頭。”

正吐槽著,忽地外麵門子小跑過來,衝檔頭道:“刺史府來了人。”

“呃……”

檔頭都愣住了,一旁坦叔笑道:“倒也不是隻會論風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