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洛陽長安的繁忙熱鬧不同,在長孫無忌眼中,蘇州雖不如兩京富貴,但城池內外的百姓,日子卻要比兩京好過的多。小說.

沒有定死的規製,沿街的鋪滿鮮有占道,半牆開了個窗,用棍子支起來,這就是個叫賣的口子。櫃台上碼放好叫賣的貨物,順著牆板從窗沿依次降低,就是其它的東西,一眼看去,就是滿滿當當。

即便是個貨物並不算豐富的店鋪,興許還隻是個獨門獨院的小檔口,可還是讓人覺得這個店家定然是貨物充沛。

吳縣長洲的街麵多是青石板,屋舍則是磚木結構,江南濕氣極重,就必須讓房屋通透,這就使得城中的房子,往往四麵都能做鋪麵檔口。於是這種前店後住的人家,在蘇州幾乎是隨處可見。

“主公,可是要去看看絲綢街?”

“不必,本地到處都是叫賣絲綢的,何必專門看這個。”

“那主公有甚意願?”

“本地幾個市場,都先轉一轉。”

因為陸德明的緣故,蘇州的市場雖然也有嚴格意義上的“東西兩市”,但更多自然而然形成的民間市場,才是創收的主力。

尤其是蘇州城遠沒有長安洛陽那般廣大,每一塊城市土地都是精打細算,加上水網發達,這就使得本地的民間市場,往往和碼頭運河息息相關。

從吳縣出發前往常熟,有相當成熟的水路網,而且使用了千幾百年,原本主要是運送糧食。

但是隨著蘇州市舶大使的位格越來越高,整個地區的水路網上的大宗商品,就逐漸從單一的糧食運輸,轉變成了糧食、飼料、紡織品、燃料、香料、調味料、糖、鹽、奴隸……

整個蘇州諸縣諸寨及港口衙門,僅僅是外來織女保有量,就已經突破了五萬人。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呢,大概就是唐朝花了十幾年時間幹挺突厥之後的斬獲。

五萬個適齡生育的女子,其價值比幾十萬雜兵重要得多。隻可惜蘇州諸縣成年男子根本看不上外來織女,尤其是倭女,矮小醜陋,更是讓人硬不起來,下不去……

自鬆江整飭完畢,解決了海水倒灌、雨季內澇等等自然災害問題之後,鬆江入海口,很快就發展了相當成熟的奴隸走私貿易的集散市場。

整個唐朝南北方的奴隸貿易航線的交匯點,就是鬆江口。

東海都督府有些撈偏門的官吏,偶爾也會跟船走,到鬆江口有個黑話,如果沒風險,表示可以安全靠港上岸,那麽就說“上海”;反之如果恰逢官府創收搞業績敲竹杠,那麽就不能上岸,得另尋北上海州或者南下泉州,黑話就說“下海”。

奴隸貿易終究是不能擺放在桌麵上來談的,朝野內外即便知道,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往往某個地方開港,明明最大的生意就是人口貿易,但在官方口徑中,往往會用“東海特產”或者“朝鮮特產”來替換。

鬆江口同樣如此,隨著民間自發形成的貿易市場誕生,官方接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管是從長遠秩序或者收益來看,交給民間有活力社會團體,都是朝野無法接受的。

於是在貞觀二十三年,鬆江口增補一鎮,名“上海”,歸昆山縣和華亭縣雙重管理。鬆江江北為昆山縣管轄,江南則是由華亭下管理。

新設碼頭一應官吏,由蘇州市舶大使領導。

這些蘇州人事變動,長孫無忌雖說沒有經手,但卻全程盯著,能讓朝廷專門再增設一鎮,收益自然是相當的可觀。

“主公,這裏就是織女市場。”

“噢?”

馬車內,長孫無忌有些詫異,和京城的牙行不同,蘇州這裏的“織女市場”著實讓他有些訝異。

因為即便是京城的牙行,也是充斥著各種糟糕氣味的“垃圾”市場,亂七八糟的人物混在一塊,達官貴人根本不想落腳在那。

但是蘇州這個臨河“織女市場”,卻是透著一股子“斯文”。

寒春天裏的東主、掌櫃,往往都是穿著一身棉袍,頭上頂個保暖帽子,然後握著一把不知道幹什麽用的折扇,或坐或立,都是笑眯眯喝茶聊著。

從外邊看去,除了幡子、招牌能夠清楚地表明他們“奴隸販子”的身份,其餘的一應外表,和尋常做正經生意的商人,並沒有任何區別,甚至要更加的儒雅。

道路臨河,不管是道旁還是河對岸,都是磚木混合的建築,每一間每一棟,都是“奴隸販子”們的檔口。

和武漢一樣,這條臨河街道,同樣有門牌。

道旁鋪麵的門牌,打頭是“河北”兩字,然後再緊跟數字。長孫無忌看在眼中,心中暗道:怕不是對岸就是“河南”。

“這裏有多少鋪麵?”

長孫無忌忽地問道。

“六七百家。”

“全是做織女的?”

“說是‘織女市場’,實際什麽都做。‘河南’那一片鋪滿,因為是臨河鋪麵,往來客戶都是行船的,所以做的買賣,更偏向水上來去。所以,‘河南’多賣青壯,‘河北’才是最早的‘織女市場’,隻是一直恁般叫,便定了這個名字。”

“嗬。”

饒是見多識廣,長孫無忌也是被驚住了,冷笑了一聲,忽地覺得自己也著實是個良善之輩。

想想陸德明生在在此,本該教化鄉裏,他就是這麽教化的?

溫文爾雅的奴隸販子?

冷不丁想到這麽個描述,長孫無忌自己都笑了出來。

“主公是看見可笑之物了?”

“老夫隻是感慨,這南朝風流甚麽的,大抵也是不值錢罷。”

“……”

親隨一頭霧水,長孫無忌卻也不解釋那麽多,雖說是走馬觀花,但整個“織女市場”還是讓他大開眼界。

整個市場中的奴隸交易,很多都是交易千裏萬裏之外的“貨物”,整個市場中能夠擺出來的“商品”,其實不算多。

“織女市場”現存的倭女數量並不多,也就幾百個,日子不能說很好,但也不差,至少一日兩餐能夠管飽,隻這個待遇,怎麽看比契丹十部大部分牧民的日子都要好。

倭女吃的是大米!

這更是超出了長孫無忌的想象,他是頂級權貴不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底層人吃的是什麽。即便是關中老鄉,能夠保證天天頓頓都能糜子管夠,那也要到貞觀八年之後。

給奴婢吃米,就算關隴豪門,也沒見著有這樣幹的。

偏偏“織女市場”就這樣幹了。

“就算是如今,邊軍亦不能保證各軍寨都能飽餐米麵。這‘織女市場’賣的是奴隸還是主子?”

長孫無忌一聲感慨,歎道,“蘇州人錢多啊。”

親隨見他如此,本想說主公不必為此哀傷,卻聽長孫無忌接著道,“老夫收他們的錢,原本還有點受之有愧,如今看來,卻是老夫想差了,這‘劫富濟貧’,誠乃道理啊。”

“……”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長孫無忌之前還覺得自己可能刮的有點狠,現在看來,這特麽就是毛毛雨啊。

來了蘇州不狠狠地撈一筆,這不是白瞎了他中書令老大人的做官才華了嗎?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啊……”

看了一路“溫文爾雅”的奴隸販子,長孫無忌再三念叨著,眼睛亮著光,跟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