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鹹寧市的成都會館內,身材消瘦但是雙目有神的老者一隻手擱在大方桌上,長長的指甲尖很有節奏地戳著桌板,手旁擺著一套白瓷茶碗,蓋碗的茶杯蓋上,似乎是做了個杜鵑型,很是別致。小說.

“龍五說這話,大哥、老二、幺哥……你們怎麽看?”

“口氣大得很,這獠寨出來的龜兒子,就是個癩疙寶!”

下首第一把交椅上,有個胖子開了口,他留了點八字胡,大概是長不出太長太密的胡須,倒是沒怎麽修剪。

雖是個胖子,但皮膚卻是黝黑,倒是不似蜀地出來的淨白男人,手肘駕著扶手,托著一隻瓷碟,上麵也是一隻茶碗。

撇了撇浮沫,“呸”了一聲,一枚茶葉梗吐在了地上,這胖子又道:“可就算知道他滿口胡言,這光景……阿大,還不是要到甚麽山,唱甚麽歌?”

“嗯。”

老者點點頭,目光轉向了頭發還沒有幹的年輕人,“幺哥,有話說?”

“咱們卓氏不能再磨了,阿大來了楚地,也是知道武漢的鋼鐵有多厲害。咱們做了百幾十年的鐵匠,眼見著行市變了,能重整家門,可光靠老辦法老手藝,是弄不過武漢的。張江漢一個車間,抵得上咱們千幾百人天天幹。”

年輕人咬咬牙,“龍五那裏隻要不過分,幫他走街串巷搞些人過去滇地,也不是什麽大不了都是回請。成都周圍十幾二十個州縣,這裏一點,那裏一些,也就夠了。他要兩千,咱們給他五千,看他如何!”

“是哩……”

老者停止了敲擊桌板,穩穩當當地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後,感慨道,“這一天不把武漢的鋼廠在成都照著模樣來一個,老子這心裏頭啊……癩疙寶吃豇豆懸吊吊哩。”

“阿大有甚麽決心?”

胖子對過坐著的中年人一直沒開口,等老者感慨之後,他才出聲,“不管如何,時間不等人,弟弟還要去‘長久湯’回複,這龍五也不是個東西,故意這般耍弄人,為的就是逼迫阿大早點下決心。”

“老子知道!”

煩躁地喝了一聲,“咚”的一下,重重地把茶杯砸在了桌麵上,老者手勁極大,而且掌心全是老繭,整個茶杯都碎成了渣,卻也沒有劃破他半點皮膚。

搓了搓手掌上的白瓷碎屑,抬頭道:“幺哥去跟龍五這龜兒子說,我們家給他五千漢家男女,再加五千野人!”

“一萬人!阿大,使不得!要是這樣做嘍,隻怕益州都督府不回放我們卓氏過生,三思啊!”

胖子一聽親爹居然要發狠,頓時大驚失色,連連勸說。

對過坐著的中年人雖然也被老爹驚了一下,卻還是神色沉穩,轉頭對年輕人道:“弟弟,你先去回報。”

“好。阿大,大哥,二哥,我這就去回複龍五!”

等人走了,中年人對胖子道:“大哥,阿大這般做是對的,過幾天吳王就要來武漢,正好去給他送個禮。有甚麽動靜,益州那裏瞞誰也不會瞞著吳王。”

胖子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冷笑一聲:“那可是一萬人!老二,你想想看,萬一形勢不利,那些個高門,豈能不開口撕咬卓氏?這是白白給人口實,送人把柄!”

“那就徹底攀上武漢這條船,撐個三五年,熬到皇帝……”卓二郎收住了話頭,“到那時,甚麽是高門?武漢就是高門!”

言罷,他又歎了口氣:“再者,大哥也是知道的,眼下武漢鐵器獨步四方,廣州人從武漢請了技術過去,如今廣州鍋賣得到處都是,‘廣交會’這二年隻鐵器生意,就做都做不完。”

涉及到冶煉,乃是卓氏的根本,此時顯然已經有點難以為繼,靠老底來撐,撐個兩三代人不成問題,但坐吃山空不是辦法。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成都最最上等的金器,居然是蘇州、揚州的巧匠,而不是成都本地卓氏,歸根究底,還是卓氏的黃金差了點意思,但蘇州、揚州的金器坊,不怕你要得多,就怕你不敢要。

哪怕成都霸蠻的老鄉說要打個一斤重的大金鏈子掛脖子上,蘇揚出來的金器坊,哪怕到了千裏之外的成都,照樣不缺原物料。

不但不缺,黃金成色還極好。

這種情況和卓氏一對比,時不時就要擔心金銀等原材料不夠,直接拉開了差距。

高端市場和大眾市場被全麵擠壓,卓氏還不變化,就是等死,養著一窩閑人坐吃山空。

所以卓二郎一番話說出來,卓大郎直接不再接茬,雖然還有點生悶氣,卻沒有繼續糾纏不清。

講白了,龍昊這個龜兒子為什麽能夠這麽拿捏卓氏上下?歸根究底,龍昊攥著卓氏命根,未來發展的卵蛋都在武漢佬手中捏著,他們怎敢紮刺?關起門來嘴上過過癮,也就差不多了。

這就有了卓氏當家人一錘定音,直接幹爆龍日天的心理線,送他一個上縣人口又有何妨!

隻要能跟龍日天的利益捆綁在一起,那麽引進武漢鋼鐵廠的技術,難度係數就要降低不少。

同時還能從龍日天手中拿到極為穩定的貴金屬貨源,都在劍南道一片天下吃飯,久而久之,自然能夠互為援引。

至於龍日天這個龜兒子領情不領情,那又是後話。

果不其然,卓小乙跟龍五郎說了自家的條件之後,龍五郎差點當場硬起來戳卓小乙兩下,這也太實在了!

雖說明知道這是卓氏刻意為之,但解決燃眉之急的事情,行走江湖,這點情分還是要記下的。

等到雙方簽訂紅白雙契,各自署名畫押之後,吳王李恪也終於抵達了武漢。

李恪到了武漢,除了繼續采買一些物資之外,也是要敲定漢安線物料供應的大合同,順帶見了卓氏子弟一麵之後,告知了卓氏一個新出的朝廷大政,是針對“西南夷”的。

舊年江西“化獠為漢”的效果不錯,朝廷有意在西南同樣如此操作,依托西南大大小小的礦藏,大力發展采礦業以及配套的運輸業,這些行業本就是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自然能夠輕鬆地消化掉零星且割裂的劍南道諸州各部夷人。

也就是說,雖然朝廷沒有動用太多的資源,隻是給了“化夷為漢”的大政策,但可操作性還是有的,而且成功率還不低。

畢竟,相較在惡劣自然環境中掙紮求活,跑礦場做工,或者說在山道上運送物資,顯然後者要容易活下來一些。

朝廷如果還是“勸課農桑”為主業,就沒辦法維持這麽多礦場,自然也就沒辦法吸收這麽多富餘出來的“人口”,但隨著工業和手工業的逐漸興盛,衍生出來的各行各業就是完全吸不飽的海綿,有多少“人口”,都能徹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