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老酒沒喝上幾口,蕭鏗就自己端起案幾,然後和張德拚桌。接著薛大鼎和崔慎也拚桌,然後崔弘道也扭捏了一下,跑過來拚桌。隨後蕭二公子就把仆人全部遣了出去,一臉興奮地盯著張德:“大郎,操之,這老夫亦是算過,不曾有這等暴利啊?”

一群老家夥豎起耳朵,剛才還裝逼的崔弘道,此刻也是眼睛放著光,腦子裏除了幾百萬貫這個念頭,啥也不剩了。

媽的,他又不是清河崔氏大房小房,他是青州房的!

“諸君所計,不外是地方之產。然則海貿決然不同,譬如……譬如草原。”張德掰扯著手指,“丁口逾百萬,劼利覆滅之際,約百五十萬。若以食鹽計,一人每年精鹽四斤,折算粗鹽,五斤上下。則漠北漠南一年需粗鹽七百五十萬斤。”

這個例子很直觀,鹽是必需品。但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鹽是管製物資,大宗物資中,可以說自古以來就被官方嚴厲掌控。

管仲當年憑借一把粗鹽,玩的齊國周遭小國直接叫爸爸。

李淵底定中原之後,鹽鐵同樣是管製,而且嚴控各地食鹽的交流。互市監往往會有食鹽夾帶,突厥的食鹽來源,主要是漠南的幾個鹽池,剩下的,就主要靠搶了。吐穀渾當初首鼠兩端,每年和突厥交易的食鹽,萬石不多,千石不少。

不過對河北道的豪門而言,走私食鹽根本不算什麽事情。比如河東薛氏,薛大鼎老家就有鹽井。比如範陽盧氏,直接就是掌控一個鹽池。在定襄都督府設立之前,盧氏的這個鹽池,依然不是官方的。

李董通過羊毛和白糖牌票陰了一把盧氏之後,一個最直接的好處就是,將盧氏壓製在了範陽,那個河北鹽池,等於說就成了盧氏的飛地。

不費一兵一卒。朝廷民部白撿一個開發完善的鹽池。

張德拿食鹽出來說話,隻不過是讓他們有直接的體會。倘若張德是和李世民說鹽鐵,隻怕當場就會被拖出去槍斃十分鍾。

“如今鹽價幾何?”

蕭鏗不解地問道。

“各地鹽價不同,高者一鬥二百文。低者一鬥五文。”張德答複了蕭鏗,然後又道,“大唐鹽價,如今行市均價,約莫二十文上下。”

“二十文……”

蕭二公子腦子過了一遍。心中暗道:豈不是說光鹽利,一年草原就有一萬五千貫?

好像不是很多的樣子。

看到蕭鏗一臉嫌棄,崔弘道輕咳一聲道:“蕭兄有所不知,邊關之處,朝廷自有嚴法,號曰粒鹽不入番邦。故而這行市價,放在邊關,大大的不妥。”

說著,崔弘道看了張德一眼,然後繼續解釋道:“便是武德八年。河北道……咳,邊關民鹽,亦是一鬥一百五十文。”

“嘶……”

蕭鏗不是傻子,這會兒他聽明白了。崔弘道嘴裏的民鹽,其實就是說的好聽,說白了就是私鹽。唐朝沒有搞徹底的製鹽壟斷,隻是管製。地方鹽井但有開采,也大多隻是監察卻不控製。

即便是梁師都還盤亙在漠南和河東的時候,範陽盧氏的私鹽,都沒有停止發賣。其純利一年。按照武德五年的物價計算,最少也是十萬貫。

“十萬貫!”

蕭二公子感慨萬千,心情頗為激動,如果張操之是他的小夥伴。那該多好,他早就發了呀。

“隻是,操之,這鹽利,同吾等,並無幹係啊。”

崔弘道話鋒一轉。看向張德。

“崔司馬,鹽鐵之論,其利在於專。朝廷獨享,故而太平。然則海貿之利,不拘是茶葉亦或新羅婢,皆操於吾輩。海東諸邦,欲得茶葉,在蘇州一斤二百文,在百濟,一斤一貫也好,一斤兩貫也罷,皆吾輩一言而定之。”

簡單點講,暴利就是這麽來的。再一個,茶葉作為大宗物品,張德要是發酵製作成茶磚,就能輕鬆提高銷量。但現在嘛,契丹分裂突厥滅亡,塞北最大的是尉遲日天,漠南最大的是張叔叔,都是自己人,這個價錢,還不是自己怎麽喊就怎麽喊?

先賺它個三年五載的黑心錢,等幾萬奴工死的死殘的殘,茶磚當然會順應潮流而生,風靡萬裏草原。

聽到張德所說“一言而定之”,崔弘道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鹽鐵能一言而定之的,是朝廷,那麽鹽鐵利潤的大頭,就是朝廷拿的。而私鹽雖然便宜,但是私鹽的產量低,不論單個私鹽販子如何的日進鬥金,和朝廷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而張德的海貿商品,也是大宗,而且理論上來說,不論是茶葉還是生絲,依然是生活必須品。張德相對於那些沒有定價權生產權的諸邦小國來說,他自己就是朝廷。

最重要的一點,張德不是那種隨便被人拿捏的小角色。他是十六歲的少年不假,可在江南,虞世南父子且先不提,光陸德明的人脈,就足夠為張德提供蘇州南北的保護。而在河北,李客師父子和張家的關係,得往李靖那裏靠,而張公謹是給李靖做過副手的。

哪怕這些都不看,隻看忠義社的規模,山東士族聯姻的新貴家族,也不在少數。程咬金就是其中的典型,程處弼更是一向以張德唯馬首是瞻。

所以,就算山東士族真的不要臉皮要搞張德,想要強取豪奪,也要顧及忠義社這一層關係。

惹毛一個少年不可怕,惹毛一群少年就麻煩了。所謂莫欺少年窮,說的就是這個。再者,程處弼等人已經開始在統軍府或者邊軍服役,以他們的家世,二十歲左右混個從六品實職,根本不算個事兒。

想到這裏,崔弘道突然暗暗琢磨:這少年莫非早就計算好的?

固然心中驚異,然而崔弘道表麵上神色不動,點頭道:“操之所言,吾已明了。如此看來,茶利之豐厚,實在是讓人心動啊。”

別說海貿了,光絲路上的利潤,三勒湯從波斯過來,到長安,直接就是十五倍利潤,而且還供不應求。而長安的生絲走絲路到西域,直接就是十倍利潤,西域胡商的富庶,就是這麽來的。

況且西域多金銀產出,波斯又在東西方交流的要衝上,東南更是次大陸諸國,人口眾多城池林立。大宗物資的消耗量,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就是天文數字。

幾人各有思量,出身又分屬各地豪門望族。張德拋出的誘餌,一直都是潤物細無聲。薛大鼎上賊船那是一半無奈一半自願,沒有李客師父子的折騰,就沒有滄州的糧食虧空。可李客師父子的折騰,那也是李德勝跑去長安學習的先進姿勢……

而後修橋鋪築挖渠築堤,也算是雪中送炭,給了薛大鼎一份好大的政績,於是乎不管願意不願意,薛大鼎都會站在張德這一邊,畢竟,政績工程不是一天完成的。

蕭鏗正在琢磨著是不是問自家大哥借點勢力,崔弘道卻又轉過無數個念頭,竟是又內心暗自感慨:早知有這等少年,便是讓玨娘有了去處,去歲皇後尋覓美人填充後宮,本是個機遇,如今卻是失了手,總計不能白白尋個破落門第。

大廳內一陣靜謐,老張給崔慎使了個眼色,崔季修雞賊地笑了笑,兩人互相點頭,都是心中了然。這一把把的胡蘿卜撒下去,這些世家的馬兒們,還能不低頭?方才張德那一句“一言而定之”,簡直就是撒手鐧,直接砸在了崔弘道的心坎上。

要和皇帝爭教育權人事權,沒錢玩個屁。倘若是貞觀三年以前,山東士族絕對不懼皇帝的威脅。

可如今早就大不相同,接二連三打了突厥打了吐穀渾打了鐵勒打了契丹,就這樣,朝廷的財政居然支撐了下來,沒有崩盤,而且有些田畝,還減了稅賦。比如馬匹需要的黑豆黃豆,一畝地減稅一半,百姓交口稱讚。

不僅如此,太皇李淵要修夏宮,皇帝舍不得錢,山東士族還以為是皇帝囊中羞澀,聽聞皇後首飾都沒有增添過。結果呢,琅琊公主自己就先墊了錢做起了土建,雖說還沒有建成,可幾個宮室還是有的,幾十萬貫也不是白砸的。

皇家營造宮殿,卻又不傷財賦國本,足見朝廷不同前隋,山東士族再怎麽鎮定,也是心慌意亂。房玄齡做河北道的黜陟大使,對皇帝和山東士族,都是一種緩和,一個台階。

也不知道這麽一言不發多久,隻聽得吱呀一聲,便見三個小娘星眸圓瞪,一臉活見鬼地看著大廳中,一群男人把案幾拚了桌,圍在那裏發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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