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長壽縣,換了順豐號的沙船,順流直下,不過是兩日,千轉百回就到了漢陰。此時漢陰因貞觀改元,歸屬安康,不過這裏設有一軍鎮,專門為了防衛雲夢澤數百年沒能消停的水盜。

因程知節幹係,此地鎮將李嘉欣專門讓漢陰的一頭小牛選擇了自殺,然後砂鍋牛肉粉絲誕生了……

還是小牛肉的。

“李鎮將,聽你口音,仿佛來自南海?”

“好叫張工部曉得,俺年少時在合浦摸珠,因當街殺了一個青皮,那廝乃是老家豪強子弟。怕尋俺禍事,便逃了出來。沒曾想,幾近周折,去了瓦崗。”

說到這裏,竟是有些慚愧的樣子。

畢竟,賊寇出身,做到國公當然沒話說了,可他們這種管了三五百號人馬的,實在是不值一提。

再說了,因為魏晉神經的傳染,他們要是沒啥社會地位,當真是被歧視到死。

更何況李嘉欣所在漢陰,當年被屠過兩三回,蕭氏還跟王世充李唐都幹過,仇深似海的都死完了,但活下來的也未必就是相信相愛。

“難為李鎮將了。”

老張點點頭,然後道,“程公與某說起李鎮將故事,某是知曉李鎮將鋤強扶弱心誌的。若是李鎮將信得過張德,半個月內,送李鎮將一份功勞。”

說是這麽說,但實際上哪有李嘉欣的資格去說信還是不信。作為已經成為老油條的小軍頭,李嘉欣是知道的,他這種狗脾氣一般上官還真受不了。講白了就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看誰克扣糧餉他不管對方是誰都敢懟。

程咬金也是護他,才把他放在南方的漢水邊上。

這要是扔到北地,像楊師道這種人,就能弄死他。老張那幾十萬支飛鳧箭,那可都是純收入。

“俺也不消說甚好話,敬張工部一碗!”

說罷,抄起腦袋大的酒碗,咕咚咕咚咕咚就狂喝一起,然後碗口朝下,滴水不漏。

“李鎮將豪氣。”

張德微微一笑,然後道,“也好讓李鎮將放心,某來漢水,三五日要盤亙一番。此地水盜,某自有手段料理,到時李鎮將記得收攏人頭。待月底,便報備兵部,程公也好為汝籌謀一番,西征途中,希望能看到李鎮將的身影。”

“什麽?!”

李嘉欣這才大吃一驚,“西征?可……可是吐穀渾?!這……這……”

他張大了嘴巴,顯然不敢相信,程咬金居然還會為他謀算這樣的事情。一時間,種種回憶浮現出來,他當年北上中原是個黑戶,逃命混飯。後來落草,兜兜轉成了程咬金身邊牽馬小卒,偶爾扛旗持盾,但因為嫉惡如仇,在瓦崗人緣也差的很。

跟著老大歸順李唐後,政治鬥爭又十分劇烈,東宮和天策府的爭奪已經到了極為要緊的時候。於是程咬金一想自己死了不要緊,可別禍害了幾個老部下,於是連著李嘉欣幾個曾經的掌旗馬卒,都外放了出去做個小軍頭。

將來日子不說如何,三代不愁吃穿是肯定的。

隻是時過境遷,經過玄武門事變之後,貞觀一二三年又非常的憋屈,熬到突厥被弄死,李皇帝篡位的聲息才平複了下去。

又熬到統軍府加福利,這都是貞觀五年的事情。

到老夥計張公謹從遼東回來,程咬金覺得眼下自己腕子也不細了,這才想起來還有一票老弟兄。

此時哪怕回京做個執戟士,也比在外麵強。

隻要張公謹程咬金二人不倒,原先的老部下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領導們吃肉,他們連口湯也沒得喝。

“事不宜遲,討伐吐穀渾的檄文已經發出,陛下已經詔令黨項諸羌跟從討賊,七千‘黨項義從’已去過鄯善數回,頗有戰果。”

“哼!”

李嘉欣哼了一聲,旋即發現麵對的張德,頓時臉色尷尬。他並非是要對張德嗤之以鼻,而是對蠻子撈到戰功而自己不可得感到鬱悶。

不過顯然張德不以為意,而且很了解這些小軍官們的想法,淡然一笑道:“李鎮將到時可不能輸給黨項人。”

“胡虜豈有力耶?!”

眼睛瞪圓了的李嘉欣情不自禁地吼道,然後又趕緊壓低了聲音道,“俺若跟從西征,必立戰功!”

“那就預祝李鎮將凱旋歸來。”

“俺再敬張公一碗!”

和李嘉欣喝痛快之後,老張帶人繼續順流而下,很快就到了漢口。

此時河口已經能夠看到數十艘大小不一的船隻,往來穿梭十分繁忙。但相比河麵上的船隻,官船碼頭旁邊的狹長棧橋,才是分外奪目。

保利營造前兩年組織的人手,主要就是新建新式碼頭,為的是能夠讓類似“八年造”的大船在碼頭停靠。

不管怎麽說,要想成為大唐第一大工地,首先這裏要成為大唐第一大內陸港碼頭。

“阿郎,竟有這般多的船!”

鄭琬掀開簾布,在馬車內遠遠地看到了棧橋。豎著牌號的泊位,停著大小不一的船隻,但無一不掛有華潤係的旗幟。

其中還有幾艘是“登萊造”的近海百石沙船,上麵裝滿了密密麻麻的箱子,箱子中鋪墊了一層層的幹草,幹草中間嵌著瓷碗瓷碟,顯然不是發出去的貨就是到岸的貨。

在這艘船的泊位上,很是醒目的數字7讓不少人一臉疑惑。不過數字旁邊,是一台木製配重式起重機,穿著順豐號特製製服的碼頭工人,麻利地操作著機器,將一箱箱貨物從百石沙船上提了起來。

然後在配重式起重機的一側,是兩條平行的凹槽軌道,但這個軌道非常不一樣,下方使用鐵條鋪就,一輛由兩匹滇馬拉動的特製車子,很快就裝好了二十箱貨物。

“墩兒!”

矮小的滇馬約莫隻有三尺肩高,站馬兒旁邊的把式雖然也不算高,可四肢有力粗壯,脖頸臉頰露出來的皮膚更是黝黑發亮,這等敦實的漢子,顯然平日裏吃的不差,而且油水肯定不缺。

嘀嗒嘀嗒嘀嗒……

滇馬雖然小,可拉貨托物卻是不差,隻見車廂緩緩而動,壓的輪轂發出吱呀吱呀聲響。

“噢?已經有新瓷從饒州過來了?”

張德也看到了那條裝瓷器的船,很快有個中年漢子微微低頭,然後道:“去年開的一座窯,這些貨是潞國公府上訂的。”

“侯君集倒是會享受。”

嗤笑一聲,張德對中年漢子道,“吩咐下去,把去年的賬冊給我過目。”

“是,這就去。不過郎君幾時要?”

“現在吧,省得過後還要赴宴,到時候個把月都不能停歇。”

“郎君少待,某這便去。”

言罷,中年漢子大步流星去了棧橋岸上的小樓。

張德將簾子放下,回到了車內,忽地感覺遠處似乎有一輛四輪馬車,看形製還是很早的那一批,頓時愣了一下。

遠遠看去,張德覺得那馬車裏的人,似乎也在打量這邊,於是又喚道:“來人,去看看那轅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