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確是不差的酒樓,但要說風景如何,無非就是西南兩個方向的民宅街市。看江景是決計看不到的,樓下吵鬧了一番,著實讓人煩躁。

張德本來是想尋個地方說事,漢陰到底不算沔州,要給李嘉欣一份功勞。不在地方剿匪軍力如何,此刻的唐軍,哪怕是火頭軍,都裝備了弓箭。伍長以上都有一柄橫刀,隻是有質地好壞之分。

像關內道河南道河北道的地方軍,已經能保證戰兵人人配一柄新製橫刀。至於京畿駐軍,更是雙手斬馬劍、超長矛、長柄狼牙棒都有裝備,且能保證京畿駐軍人人披甲,當然這個甲的定義,就跟軍中地位或者家族實力有關。

和沔州一樣,雲夢澤附近的地方軍披甲很一般,一般伍長才能配披甲,動手能力強的則是套一身紮甲。這些紮甲很有可能是用豬油熬過的竹子做的,對付弓弩是沒轍,可對付民間菜刀,還是沒有太大問題。

畢竟,楚地和中央不一樣,貞觀九年的楚地,除了豪強世家,民間依然相對窮困。水盜的勢力又相較於隋末大幅下滑,不用說披甲率了,能保證人手一根尖頭棍子就算不錯了。

如果說剿匪是一款rpg遊戲,李嘉欣雖然是個新手村還沒怎麽出的菜鳥,這些雲夢澤一帶的水盜,卻也不是什麽精英怪,更別說是boss,他們也隻是新手村那隻殺了就漲經驗值的雞。

可不管怎麽說,殺雞不是張德的事情,他不玩rpg。但是,殺雞卻又很重要,首先保證了當地的社會治安可以得到改善,使得民眾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社會生產中;其次殺雞產生的經驗值,可以讓李嘉欣順利離開新手村,跟著西征大軍去刷吐穀渾這隻精英怪;然後李嘉欣離開漢陰,再調來的兵哥哥,必然是左驍衛的人,別問為什麽,老張就是知道。

那麽問題來了,在張德準備殺雞的時候,有人來搗亂,這會不會讓人覺得……等於說,來的人也有責任呢?

“郎君。”

張鬆白微微欠身,等著張德的吩咐。

“去看看。”

“是,郎君。”

張鬆白下去了,二樓上的人都是有些尷尬,畢竟,他們本來是過來做事的,卻遇上這種糟心的事情。

樓下門口,店家點頭哈腰,帶著夥計在門口道:“幾位太尉有所不知,若是要看景色,不若去三樓,二樓隻能看到城牆。再者,二樓已經被人定下,老朽誠信為本,不能失信於人啊。”

“你待怎地?!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小主人素來喜歡清靜,便是刺史當麵,亦要尋個僻靜之所!啐!”

啪!

“啊……你……你們怎麽打人?!”

“滾!你既做不得主,我自去尋人說事!”

那打了店家的漢子,腰間掛著一柄製式軍刀,乃是軍器監新製的橫刀。雖然常服穿的鬆垮,可裏麵顯然是裹了皮甲,甚至是鐵甲也未可知,走了幾步路,就見地板縫隙擠出一撮撮灰塵,可見他的份量。

咚咚咚!

那漢子踩著木製樓梯剛走了三層台階,卻見眼前一暗,有個人擋了去路。

他本來是要呼喝一聲,然後把人撥開的,但一看擋路的人,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腰間橫刀刀柄!

“老客……對、對不住……”

店家捂著臉,羞怒萬分地看著張鬆白,然後低著頭,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廳中的幾人。

張鬆白就這麽大大方方地站在樓梯上,沒有讓開,也沒有下去,反而是坦然一笑:“掌櫃受委屈了,也是我等的錯,少待掌櫃跟我去一趟碼頭,那裏有巢氏的醫館……”

見張鬆白坦然自若,樓梯上的漢子也有些吃不準,反而用下洛官話盤道:“好漢從長安來?”

張鬆白有著江南口音,但下洛官話也不差,直接拱手回道:“江陰人,不過我家郎君在長安住了九年。”

“江陰人?!”

啪!

一柄折扇合攏,上麵畫了桃花還是甚麽花,總之用筆老道,色彩瑰麗,絕非尋常物事。

再者,折扇乃是華潤係另外一種拳頭產品,和絲絹團扇一樣,屬於男性群體中的季節性裝逼利器。從早先的象牙折扇發展到金銀銅鐵骨頭竹子木頭玉板等多個材質,如今主打的是傘骨的雕工手藝,當然,這是指關洛以外的地方。

如今的長安洛陽,更重要的是傘麵字畫,平康坊的選人們,多是會寫一些自己雕琢數月甚至數年的詩文。倘使有知音知己,在字畫上摁上一個印章,那更是平康坊中裝逼大成功。

別人不敢說,張大象同學就有一把折扇,玉雕傘骨,扇麵是一首平康坊人人皆知的詩餘。也就是老張當年被皇帝狂噴“張氏浪子無恥之尤”的“東風夜放花千樹”,這一曲《青玉案》,已經形成了數種唱法,除了各種類型的專輯之外,還有這首詞誕生的各種詩畫。

以及圍繞詩畫進一步產生的周邊,比如瓷器、陶器、漆器、家具、轅駕、佩劍、頭飾、衣衫等等。

而張大象同學手裏的那把折扇,牛逼的地方在於,特麽的被李淵、琅琊公主、長孫無忌蓋過私章。

所以,能有一把內行人才能看明白的折扇,對很多權貴二代文青來說,這能很好地讓他們裝逼,同時飛快地拉近和同類們的距離。

張鬆白瞄了一眼手持折扇之人,目光落在那人手中的折扇,這折扇下麵,還掛著一顆很特殊的珠子,這珠子是黑色的,卻並非是路邊撿來一根木頭車的,而是天然的珠子,黑珍珠。

珍珠很多,但黑珍珠不多,張德手中的三大船隊不是沒有弄來黑珍珠,總體數量並不少,但最後市麵上卻見不到多少。

這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黑珍珠已經被內府定為皇家貢品。雖然沒有強調年年進貢,但這個進貢的名頭,是落在築紫島身上的。

於是,市麵上能拿黑珍珠做墜飾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宗室中人,另外一種是得了皇族的賞賜……

但不管哪一種,於張鬆白而言,都不怎麽好。

“不錯,我家郎君的確是江陰人。”

張鬆白此刻略帶恭敬,衝那人抱拳道。

和麵對樓梯上的漢子不同,張鬆白此時的姿態,顯然是知曉對方的來頭不小,不過卻也沒有惶恐,可見也沒有多少畏懼。

聽到張鬆白的回答,那手握折扇的年輕人臉色一僵,臉色陰晴不定,但很快又道:“某初到漢陽,隻是稍作歇息,片刻就要前往對岸。方才家人有些急躁,略有衝突,還望見諒。店家平白受這橫禍,也是某管教不嚴,這樣……某出診金五十貫,貼補一下店家的唐藥費。”

這年輕人如此做派如此說話,在場眾人如何聽不出?老於世故的店家更是震驚,他眼色極好,早就看出樓梯上的漢子乃是軍中精銳,而能夠讓軍中精銳如奴仆一般的,豈能是尋常富豪子弟?這必然是大有來頭!

也是因為如此,店家一開口便是“太尉”,即便是挨了打,卻也不敢說告官。實際上,尋常土豪要來尋釁滋事,他跑去漢陽縣令那裏告一狀,又有何妨?

但是,麵對眼前的這些人,見多識廣的老掌櫃卻不敢這麽做。

隻是萬萬沒想到的是,二樓那些穿粗布的,竟然隻讓一個人下來,並且隻說了幾句糊裏糊塗的話,這樓下領頭之人,居然就退縮了。

不等張鬆白跟張德稟報,那人留下五十貫的華潤飛票之後,立刻帶著人上了車馬,從朱雀大街一路往南門去了。

留下酒樓中一群看熱鬧的食客,不斷地在那裏揣測著二樓那些“粗麻布”漢子們到底是什麽人,莫非是雲夢澤了不得的大盜巨寇?

看了看朱雀街上跑得飛快的車馬,一樓食客們頓時想的有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