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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

將頭盔取下,程處弼啐了一口濃痰,腳邊是一具屍體。這是一個吐穀渾鮮卑貴族,看其穿著,應該還是敢戰武士,臨死之前,興許是想要衝陣賺個人墊背。可惜,他就這樣倒在了衝鋒的道路上。

像隻刺蝟。

噗!

程處弼彎腰將一支箭拔了出來,箭矢上還串著一顆眼球,滴答滴答地滴著血。連自忖豪勇野性十足的漠北蠻子,此刻也是幾欲幹嘔。

甩了甩箭矢,程處弼指了指手中的箭:“箭頭連缺口都沒有。”

“好箭。”

安菩讚了一聲,他是見識過這些箭矢製造廠的。就在河套,是大河工坊的一個子廠,專門為安北都護府臨時加造飛鳧箭。

雖然朝廷規製有十數種箭矢,不拘是強弩手弩長弓牛角弓等等,但在老魔頭那裏,飛鳧箭是最好的。

因為通用。

“給他們都看看。”

吩咐了一聲,安菩將那串著眼珠的飛鳧箭,遞給雜胡聯軍的首領傳閱。這些人雖然野性,但不蠢,尤其是像契骨人,除了精銳能有金屬箭頭之外,甚至還在打磨石頭和骨頭箭。

西突厥的箭雖然也是鐵製,可十分容易豁口,有時用起來還不如骨質箭矢。

金屬箭頭的優勢不是它如何如何的鋒利,而是容易加工。相較於箭頭,反而是箭杆難以控製質量。

可眼下,那支串著眼珠的飛鳧箭,箭杆沒有太大磨損,重複利用是完全沒有問題。

隻是發生爆箭的飛鳧箭數量還是相當大,隨處可見碎成渣滓的箭杆,讓蠻子們很是惋惜。這些飛鳧箭隻用兩種材料,一種是柳木,一種是白樺木。前者相對較輕,後者是實打實的重箭,箭頭還是加長版。

“將軍,沒有活口。”

安西裏過來回稟,但程處弼不為所動,“再搜,牆角聽一下聲音,若是沉悶無力,則是實心;若是篤篤空洞,必有藏匿。”

聽到他的話,雜胡聯軍首領臉色又是一變。

他們無比暗忖:斬盡殺絕的經驗……真豐富啊。

聯軍休整了一番,人頭用石灰和鹽分批醃漬,時間不多,返回鄯善的時候,恐怕就要腐爛。爛完了的人頭,侯君集完全可以不認。

誰叫他爹是程咬金呢。

烈日終於開始西落,伴隨著夜幕降臨,晝夜的極大溫差,使得有些沒有經驗的草原小部族成員,紛紛凍的瑟瑟發抖。他們帶了口罩,卻沒帶披風。

王孝通為了煉鋼,針對爐火提出了溫度的概念。張德告訴過程處弼,圖倫磧這片大沙漠的晝夜溫差會有四十度。程處弼或許不知道四十度是什麽概念,但他知道到了這地方得帶上圍巾和披風。

大風會迅速地帶走體溫,血腥味隨著夜風吹向南麵的山地。那裏有雪峰,在蒲桃城就能看見。群山連綿不絕,向東一直走,穿過一片隔壁,就能抵達一片綠洲,那裏,就是敦煌。而這條山的盡頭,就是祁連山。

山南的薩毗澤有象雄人活動,主要是為了冒險借道入西海,問唐人購買兵器和鹽。這幾年因為唐軍西進的緣故,原本要被吐蕃一統的羌塘諸部,形成了三方對峙的局麵。吐蕃依然一家獨大,但卻無法壓製勃律和象雄。

因西突厥內亂,唐朝的影響力伴隨著金山以北絲路的重啟,以及瓜州商道的臨時開放,勃律和象雄都能繞道西域和唐人接觸。

唐軍占據西海之後,青海馬場更是成了象雄人冒險的樂園,這裏不僅有鹽,還有肉幹、茶葉、麵粉、豬油、皮革、武器……

雄才大略的吐蕃讚普加上智計百出的吐蕃大相,麵對底氣十足的象雄勃律聯軍,一籌莫展。

而此時,吐穀渾徹底滅亡,國族隻剩下留在青海看著國家滅亡的慕容順父子。此時唐朝的疆土,第一次從敦煌向西延伸到昆侖山。

嗶嗶啵啵……篝火燃燒著,附近堆積起來的無頭屍體,都被付之一炬。從南山聞著肉味前來偷窺的野狼在夜裏發出嗚嗚聲,但是很快就被一箭射死。

直到天微亮,狹窄的弩支城內在夜裏又殺死幾個躲藏起來的吐穀渾貴族後,這才開拔。

報廢的戰馬馱馬被殺死切成了肉塊,然後抹上了青海鹽,堆放在了馱馬馬背上。

雜胡聯軍興奮地返回蒲桃城,這一次,他們都立功了。有了功勞,就有賞賜,會有實打實的絲帛發到手裏,然後就能交換牛羊或者田地。他們自己不用放牛,甚至不用種地,河套有大量的奴工,原本都是不會放牧種地的突厥鐵勒貴族,現在他們不但掌握了以前奴隸的技能,還學會了種地。

隻要有錢,就能在河套拿到合適的地符合期望值數量的牛羊。

“將軍,怎麽了?”

離開弩支城二十裏,風沙掩蓋了聯軍的身影,程處弼突然停止了前進,臉上浮現出了戲謔的笑容。

“安大郎,給你一個團,返回弩支城,某在這裏等你。”

聽到程處弼那陰惻惻的語調,原本喜氣洋洋一覺睡醒無比清爽的雜胡頭目們,瞬間就像是心髒被利爪撓了一下,簡直就像是被人用火鉗塞到嘴裏,燙的半點話都說不出來。

圍繞著程處弼周圍數丈範圍,鴉雀無聲。

“這就是個惡鬼……”

有人小聲地,非常小聲地用顫抖的聲音,這樣說著。

“是!”

安菩臉皮也是抽搐了一下,然後帶著兩百人,調轉馬頭,再撲弩支城。

殘破不堪的沙漠小城,此時還有篝火嗶嗶啵啵,卻毫無人氣。雖然能聽到沙沙聲,但卻更添幾分死寂。

許久,城內已經被搜刮數遍,還被放了一把火的城主府,院牆一角微動,接著沙土鬆開,有一個小小的口子露出。然後,從裏麵探出了一個年輕的腦袋,是個少年,十四五歲的光景,眼神充滿著恐懼……

“沒有人了,唐人走了,走了。走了——”

他一開始小聲地說話,像是竊竊私語,很快他熱淚盈眶地衝洞口裏麵大聲地叫了起來,喜極而泣。

不斷地有人從裏麵鑽出,打著包裹,背著行囊,除了男子,還有年輕的女眷,仿佛還有老成持重的男子。

這些人死裏逃生,鬆了一口氣。

“活下來了!活下來了啊——”

一個個流下了歡喜的淚水,天空飛過一隻黑頸鶴,嘎的叫了一聲,仿佛也是為他們求生成功而慶祝。

相擁而泣的少年少女們想象著今後隱姓埋名就在西域過一輩子,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再也不要顛沛流離,再也不去想鮮卑人的榮耀。

“吭哧!”

當他們一行人走出殘垣斷壁的刹那,看到了藍天白雲,但卻聽到了宛若炸雷一樣的戰馬響鼻聲。

不遠處,安菩帶著兩百騎士,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定在那裏,兩百多雙眼睛,目光無比肆虐地掃過這些幸存者。

安菩抬起了左臂,手掌成刀,利落地向前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