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耳一聲“西門邪”,黃先生心頭猛地一跳,轉眼投注,隻見話聲傳來處是在十餘丈外湖畔一塊大石後,他心中略一盤算,立即收回目光,站在湖邊佯裝欣賞眼前那湖光遠處的山色。

眼角餘光瞥處,十餘丈外那塊大石後一先一後地走出兩個人來,前麵的一個黑衣,陰沉慘白臉,頗像傳說中的“毒龍”西門邪,後麵一人看長像,看打扮,正是那位“醉龍”申屠海,申屠海如今是滿麵怒容,神色有點頹廢。

黃先生在想:申屠海怎麽中了毒,又為什麽要找西門邪祛毒?這問題在腹中甫一轉,他已輕易地找到了答案。

適時,西門邪在前帶路,帶著申屠海沒往這邊來,反而沿著湖邊往遠處行去。

黃先生沒動,一直等到西門邪帶著申屠海出了五十丈,他方始轉身沿著湖邊那條路跟了過去。

西門邪帶著申屠海沿湖而走,繞湖而行,越走越遠,離遊客成群的熱鬧處,越走越僻靜。

最後,他帶著申屠海進了湖北的一片小樹林子。

到了小樹林子深處,他停步轉回了身,望著申屠海道:“申屠兄,請先消消氣!”

申屠海哼了一聲,沒說話。

西門邪接著說道:“申屠兄,到現在為止,你我雖然緣僅兩麵,可是我對申屠兄你心儀已久,尤其對申屠兄的海量更是佩服,我這麽做,可以說完全出自一番好意。”

申屠海冷冷說道:“我看不出你有什麽好意。”

西門邪搖頭說道:“我這個人壞就壞在隻說不做,事先往往會引起人的誤會,不過在事後……”

申屠海不耐煩地道:“少廢話了,你我還要往別處去麽?”

西門邪道:“不必了,申屠兄請看,這兒偏僻得很,隻有你我二人在,不是一個絕佳的行功祛毒所在麽?”

申屠海道:“怎麽,祛毒還要行功,不是服解藥?”

西門邪道:“解藥固然要服,功也不可不行,我這祛毒的方法跟一般略有不同,是要內外兼施,雙管齊下的。”

申屠海道:“那就廢話少說,趕快為我祛毒吧。”

西門邪眉鋒微皺,望著申屠海道:“申屠兄真是出了名的急燥性子,像申屠兄這樣,我如何敢為申屠兄行功祛毒。”

申屠海冷然說道:“我這樣子有什麽不對?”

西門邪道:“申屠兄氣不消,火難平,一旦我把申屠兄體內的毒祛除盡淨,申屠兄不活劈了我才怪。”

申屠海怒態稍斂,道:“不會的,隻要你為我祛除了體內之毒,完事後你走你的,今天我絕不找你黴氣就是。”

西門邪道:“申屠兄,今天?”

申屠海道:“那就是說錯過今天,下次再碰上,我絕不會饒你。”

西門邪笑了,嘴角噙著一絲陰沉險詐的笑意,道:“那是以後的事了,天有不測風雲,世間事白雲蒼狗,誰知道今天以後的事怎麽辦,申屠兄,你我一言為定。”

申屠海兩眼一翻道:“我向來說一不二,難道要我抬出招牌擔保不成?”

西門邪忙抬手說道:“不必,不必,我知道申屠兄是位一言如山似鼎,輕死重一諾的信人,我隻不過是……申屠兄請坐下吧!”

申屠海一句話沒說,盤膝坐在了那滿是枯枝敗葉的草地上。

西門邪探懷摸出一個小的瓷瓶,拔開瓶塞傾出兩顆白色的丸藥遞向了申屠海,道:“申屠兄,請先服下這兩顆解藥,最好嚼碎了它,藥力可以快一點。”

申屠海伸手接過兩顆丸藥,翻眼上望道:“西門邪,這真是解藥?”

西門邪眉條一皺,搖頭說道:“申屠兄奈何這般不能信人。”

申屠海道:“我相信任何人,唯獨對你這條‘毒龍’不能不抱一分小心,有幾分戒心,你最好別坑我,要不然……哼!”

抬手仰臉把那顆丸藥投進了嘴裏,一陣咀嚼之後伸伸脖子把嚼碎了的藥丸咽了下去。

西門邪目閃異采,笑問道:“申屠兄,咽下去了麽?”

申屠海兩眼一翻道:“你沒看見麽?要是不放心再拿兩顆來。”

西門邪笑道:“原是申屠兄不相信我,如今我反倒落個不相信申屠兄了,這是從何說起,我是為申屠兄好。”

申屠海截口說道:“你要是為我好,就趕快為我行功祛毒。”

西門邪站在那兒沒動,抬頭說道:“申屠兄,如今功可以不行了。”

申屠海抬眼說道:“怎麽,你剛才不是說……”

西門邪道:“申屠兄是嚼碎了藥丸然後咽下去的,這麽一來藥力運行之速就跟行功完全一樣,所以……”

申屠海目光一凝,道:“西門邪,你別是花言巧語坑了我吧?”

西門邪陰險一笑道:“申屠兄怎麽對人老抱著懷疑的態度,固然,多幾分小心是對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麵對我這條‘毒龍’,隻是申屠兄你應該貫徹始終。”

申屠海道:“西門邪,你的意思是說”

西門邪道:“你不該消除戒心,吞下那兩顆解藥。”

申屠海臉色一變道:“西門邪,那不是解藥?”

西門邪道:“是解藥,可是它還有另一種驚人的功效。”

申屠海道:“它還有那一種驚人的功效?”

西門邪陰險一笑道:“散功。”

申屠海挺腰而起,哼聲說道:“西門邪,你坑了我!”

西門邪往後退了兩步,道:“申屠兄,休發火,慢動氣,更別誤會,我這完全是出自一番善心為你好。”

申屠海厲聲說道:“你還說為我好……”

“怎麽不?”西門邪道:“申屠兄請想,置身在這武林之內,所見所聞俱是恩怨、紛爭、廝殺、血腥,身手再高的人也會有倒下去的一天,與其如此,何如讓我送申屠兄往那‘忘憂穀’中無憂無慮地靜渡餘生,享樂天年。”

申屠海破口罵道:“閉上你的嘴,少放你的屁,說來說去到頭來還是你為了我,我巴不得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揚掌就要劈過。

西門邪往後再退,忙搖手說道:“申屠兄且慢動手,請再聽我說幾句出自肺腑的逆耳忠言。”

申屠海停掌未發,冷冷一笑道:“西門邪,你敢是又玩心智,施奸詐,想拖時間,讓那藥力發作,等我功散,然後再變臉下手。”

西門邪搖頭說道:“申屠兄,你怎麽?”

申屠海冷笑說道:“西門邪你極費心機,這回打錯了算盤,誰說我有始無終,我早防著你哪,你看看這是什麽?”右掌一攤,掌心裏赫然是那兩顆白色藥丸。

西門邪臉色一變道:“申屠兄,你沒有……”

申屠海道:“你剛才不該問我咽下去了沒有,而該問我這兩顆丸藥什麽味道,是鹹是甜,是苦是辣,如今,你自己吃吧!”揮手將兩顆丸藥打了過來,直奔西門邪麵門。

在手掌心中那是兩顆丸藥,從申屠海手裏打出,它就成了兩顆鋼丸,其力道足以穿石洞金。

西門邪焉有不識厲害之理,他沒敢接,閃身躲向一旁,那兩顆藥丸順著他耳邊打過,他剛站穩,申屠海已跟在藥丸之後撲到,嚇得他忙再飄退,口中叫道:“申屠海,你先中那毒雖然不會散功,但你若妄動真力,勢必加速那毒性蔓延。”

申屠海厲笑說道:“我寧願死,可是我要你死在我前麵。”身形連收都沒收一下。

適時,一個清朗話聲自林外傳人:“‘醉龍’舍身拚‘毒龍’,那不值得,西門‘毒龍’並非危言聳聽嚇唬人,申屠‘醉龍’還是收收真氣歇歇吧。”

隨著這話聲,樹林深處這塊地上,多了那位黃先生。

申屠海一怔停身。

西門邪神情震動,閃身要走。

黃先生一抬手,道:“二位別誤會,我是來做和事魯仲連的。”

這句話穩住了西門邪,他目光一凝,道:“閣下是那位,怎麽稱呼?”

黃先生道:“有勞西門大俠動問,我姓黃,名玉,草頭黃,金玉之玉。”

西門邪訝然說道:“黃玉?……閣下是……”

黃先生道:“無意經過林外,聞得二位作意氣之爭,在林內.拚鬥,所以不避冒昧,進來做個和事魯仲連。”

申屠海道:“這件事隻怕無法和解。”

黃先生抬頭說道:“誰說,假如西門大俠願意拿出解藥,申屠大俠怎麽說?”

西門邪呆了一呆道:“怎麽,你知道……”

黃先生道:“我在林外已將二位的談話悉入耳中。”

申屠海冷冷說道:“那麽你就該知道我絕饒不了他?”

黃先生微微一笑抬頭說道:“西門大俠原是一番好意,要申屠大俠前往‘忘憂穀’無憂無慮地靜渡餘生,樂享天年,這原是我輩過膩了廝殺生涯的武林人求之不得的事。”

西門邪目閃異采,道:“閣下高見,聽見了麽?申屠老兄。”

申屠海冷哼一聲道:“我不聾。”

黃先生接著說道:“這種事固屬求之不得,然卻也不能勉強,西門大俠錯是錯在借毒藥之力,過於強人所難。”

西門邪為之一怔,申屠海冷笑說道:“西門邪,你耳朵又沒有長-毛,該也聽見了。”

黃先生接著又道:“而申屠大俠也未免過於固執,跡近不知進退,不識時務,有道是:能放手時便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隻要西門大俠肯拿出解藥,恩怨就該一筆勾銷,不該再苦纏不休,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申屠海那聽得下這個,兩眼剛瞪,黃先生接著一句:“申屠大俠,倘若西門大俠不肯拿出解藥,到頭來你仍得乖乖聽他擺布,請問,你這苦纏不休,非拚個你死我活之策,是智是愚。”

申屠海呆了一呆,旋即揚眉說道:“我可以讓他死在他擺布我之前。”

黃先生道:“真要那樣,申屠大俠自不必有所顧慮,隻是,試問,申屠大俠有這把握麽?那得發多少招,費多少真氣?”

申屠海一怔,神情震動,默然不語。

西門邪詭異目光深注,道:“閣下的口才為我生平所僅見!”

黃先生淡然說道:“西門大俠誇獎了。”

申屠海突然問道:“他若不肯拿出解藥呢?”

黃先生道:“這個申屠大俠放心,我既然敢進林做和事魯仲連,我就有辦法請西門大俠拿出解藥來。”

申屠海沉默了一下道:“隻要他肯拿出解藥,我聽你的和解,今天饒了他就是。”

黃先生道:“謝謝申屠大俠賞我這個麵子。”

轉望西門邪,含笑接問道:“申屠大俠已然點頭,西門大俠怎麽說?”

西門邪沉吟了一下道:“我若不肯拿出解藥呢?”

申屠海臉色一變,怒聲說道:“西門邪,你?”

黃先生一抬手道:“申屠大俠,這是我的事,請申屠大俠一旁平心靜氣作壁上觀,幸勿插口。”望著西門邪道:“西門大俠是不賞我這個麵子?”

西門邪陰險一笑道:“那倒不是,隻是……”陰險一笑接道:“我覺得過於輕描淡寫了些。”

黃先生倏然一笑道:“我明白西門大俠的意思了,西門大俠是認為若憑我兩句話就把解藥拿出來交給申屠大俠,那未免太輕鬆,太容易了些,是麽?”

西門邪嘿嘿笑道:“閣下是個明白人。”

申屠海怒聲說道:“西門邪,你還要怎麽樣?”

黃先生一抬手,含笑說道:“剛說過請申屠大俠別插嘴,申屠大俠奈何這般健忘,也奈何這般不能作小忍。”

申屠海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黃先生轉望西門邪,含笑說道:“有件事恐怕西門大俠還不太明白。”

西門邪道:“那件事我不太明白,閣下請說出來聽聽。”

黃先生道:“眼前事必須在輕鬆、和諧、容易的情況下解決,錯開這一條路,西門大俠拿出的就不隻是解藥了。”

西門邪道:“還有什麽?”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那列在‘九龍’之內的盛名。”

西門邪目中森芒一閃,笑問道:“閣下的意思是說,我若不在輕鬆、和諧、容易的情況下拿出解藥解決眼前之事,閣下就要仗一身高絕學藝,逼我拿出解藥,到那時我不但會折在閣下手下,還得乖乖拿出解藥來,可是?”

黃先生笑笑說道:“西門大俠也是位明白人,為顧全我這張薄麵,不得已耳。”

西門邪凝目笑問道:“閣下有這把握麽?”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要不要試試?”

西門邪道:“你說呢?”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實在不願跟西門大俠傷和氣,也為西門大俠珍惜那得來不易,列在‘九龍’之內的盛名。”

他左掌抬起,向身左遠處微微一揚,三丈外一棵水桶般粗的大樹應掌由中而斷,但絕無一點聲息。

黃先生抬掌再推,那棵大樹緩緩倒了下去,連一片樹葉都沒震掉,黃先生含笑轉望西門邪:“西門大俠,我這手雕蟲小技如何,尚差強人意否?”

申屠海見黃先生左掌遙擊大樹的氣勢,兩眼暴睜,驚歎說道:“好高絕的‘催物無形’功夫,申屠海大開眼界!”

西門邪臉色陡然一變,旋即陰笑說道:“申屠老兄沒說錯,閣下這手‘催物無形’功夫委實太以高絕,不過閣下若想憑這手功夫嚇住我,隻怕那還差一點。”

他照樣施為,依著葫蘆畫瓢,也抬左手向身左邊遠處一揮,其結果情形完全跟黃先生那一手一樣。

申屠海睹狀一怔,駭然叫道:“西門邪,你何時學來這等功夫?”

黃先生目中也有驚愕之色道:“我正想說,看來傳聞誤人,傳聞中西門大俠的功力……”

“怎麽?”西門邪道:“準別人有這手功夫,我就不能有?”

申屠海道:“西門邪,你別嘴硬,要是你早有這手功夫,排名應跟‘玉龍’不相上下,也不會排在第六位上了。”

西門邪道:“申屠老兄,我雖不好名,眼下讓你知道我這身武學,跟皇甫華不相上下也就夠了。”

黃先生道:“敢情西門大俠以往是深藏不露?”

西門邪陰笑問道:“閣下如今還願做那和事老魯仲連,代人家出頭向我索取解藥麽?”

黃先生一點頭道:“當然要,看眼前,西門大俠跟我不相上下,一旦動起手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西門大俠以為然否?”

西門邪道:“你要是非跟我動手不可也可以,不但我愛惜你這身所學,不想跟你拚鬥,你要是願意收手退身不管這件事,我可以推薦你到個好去處。”

黃先生道:“莫非西門大俠適才所提的‘忘憂穀’?”

西門邪一點頭道:“正是,閣下意下如何?”

黃先生心裏一陣猛跳,他忍了忍激動,道:“這麽說,西門大俠是要我有始無終,虎頭蛇尾?”

西門邪道:“事實上申屠老兒跟你閣下一非親,二非故,甚至毫無一點關係,你閣下似乎不必為他的事……”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錯了,我不是為一方,而是為雙方,瞧西門大俠的說法,我覺得有失我輩本色。”

西門邪道:“那隨閣下,我不勉強,不過我覺得人活在世上,還是多為自己打算得好,一生為別人,到頭來又能得到什麽?”

黃先生故作猶豫,沉吟未語。

申屠海突然說道:“閣下大可以收手退身,不必為難。”

黃先生沒理申屠海,抬眼望向西門邪道:“這樣好不,我一時半會兒還走不開,請西門大俠把‘忘憂穀’的所在告訴我,等我卸去肩上重擔之後……”

西門邪道:“閣下肩上有什麽重擔?”

黃先生道:“不瞞西門大俠說,我現在在為人賣力,為人賣命,在敝主人事未成,心願未達之前,我不便輕易言去。”

西門邪“哦”地一聲道:“沒想到像閣下這麽一位人物,竟會屈居人下,閣下如此,貴上可知,容我問一聲,貴上是……”

黃先生道:“這個還請西門大俠原諒,我有不便之處。”

西門邪又“哦”了一聲道:“貴上想必是位神秘人物。”

黃先生道:“那倒也不是,隻是眼前武林同道環伺在側,敝上不願多惹麻煩,多生糾紛,所以……我隻能告訴西門大俠一點,敝上是位絕代紅粉。”

西門邪目中異采飛閃,道:“貴上如今莫非在這‘鴛鴦湖’一帶。”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

申屠海突然說道:“你那位女主人莫非擁有一輛極為名貴的馬車?”

黃先生故作震動,目光一凝,道:“申屠大俠知道的不少。”

申屠海臉色大變,剛要再說,那裏……

西門邪突然仰天大笑,震得枯枝敗葉撲簌簌落了一地。

黃先生微愕問道:“西門大俠何故發笑?”

西門邪笑聲倏落,凝目說道:“經申屠老兒這麽一說,我也知道閣下的那位女主人是誰了,閣下的那位女主人福氣大,手腕更稱高明,沒想到她竟能請得閣下這麽-位人物,看來她是……”話題忽轉,含詭異之笑問道:“這麽說,閣下不隻是來做和事老魯仲連的。”

黃先生道:“我不懂西門大俠何指?”

西門邪道:“懂與不懂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惹不起閣下那位絕代紅粉的女主人,解藥在此,我先走一步了。”

話落抖手拋袖,一點白光直射黃先生,然後他身形飄起,直向林外射去。

黃先生應變神速,左掌一抄,接住那點白光,右掌凝八成真力,猛劈一掌,硬生生截下西門邪,道:“西門大俠請留一步!”

西門邪身形被震落地,他驚駭地望著黃先生道:“閣下的掌力更較適才那一手為高,有什麽教言麽?”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賜下解藥,顧全顏麵,我甚為感激,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西門大俠知道我的來意,可是?”

西門邪點頭說道:“不錯,我猜透了八分。”

黃先生道:“那麽西門大俠就該知道自己不能走。”

西門邪倏然而笑道:“閣下的意思是要我跟申屠老兄作個伴兒。”

黃先生道:“一下子碰到兩條龍,這機會千載難求,失而不可再得,我怎麽能厚此薄彼,放走一條,倘能請得二位去,對我不但是大功一樁,對敝上也大有裨益。”

西門邪道:“話是不錯,隻不知道閣下是否能同時對付兩條龍。”

黃先生道:“解藥在我手,我等於已控製了一條,隻消全力對付西門大俠這一條就行了。”

西門邪道:“好主意,好心智,無如我不願。”

黃先生道:“那隻怕由不得西門大俠。”閃身撲了過去,他是有意逼急西門邪。

果然,西門邪中了計,上了當,匆忙笑喝道:“別找我了,留神暗器。”

揮手又是一點白光射了過來,同時身形飄起,電一般地向林外飛射而去。

黃先生抬手一抄,那點白光已然人握,來物隻一人握,他心頭頓時為之一陣翻騰,故作一聲驚呼,刹住了身形,隻聽西門邪在林外笑道:“明白了麽,拿它去見你那女主人也是一樣,‘忘憂穀’事暫作罷論,反正你閣下總有前去的一天,就此別過,異日再圖後會了。”

話聲隨即渺然,黃先生聽得清楚,西門邪已然遠去,出了百丈之外,他又為西門邪奇快的身法震動了一陣。

旋即,他轉回了身:“申屠大俠。”

申屠海冷哼一聲道:“我莫非已身在幽冥?”

黃先生倏然而笑道:“申屠大俠罵人罵得很夠技巧,申屠大俠麵對的不一定全是鬼物!”

申屠海道:“一丘之貉又有什麽兩樣!”

黃先生淡然一笑,走了過去,道:“申屠大俠請先服下解藥再說。”抬手把一隻白瓷瓶遞了過去。

申屠海一怔,道:“怎麽,你當真給我解藥?”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試咬咬指頭,看看可是在睡夢之中。”

申屠海道:“你似乎比西門邪大方。”

黃先生道:“人與人之間原不盡相同。”

申屠海道:“我看不出你倒還有一點人的味道?”

黃先生笑了一笑說道:“申屠大俠不是要求解藥祛毒嗎?現在藥已得,還是先行服下再說吧。”

申屠海道:“可是也賺我到‘楞嚴寺’去?”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

申屠海道:“那麽我就沒罵錯你。”

黃先生道:“罵,不疼不癢,申屠大俠假如認為罵能解憤消恨的話,可以盡管效那潑婦王婆,不過申屠大俠得先服下解藥,這樣可以助氣長力,振振精神。”

他妙,申屠海更妙,一點頭道:“說得是,多虧了你提醒我。”劈手奪過解藥,拔開瓶塞,仰脖子就倒……突然,他停住了,凝目問道:“怎麽知道西門邪不是又使鬼弄詐耍奸險。”

黃先生笑笑說道:“這回我擔保解藥是真不假。”

申屠海道:“憑什麽?”

黃先生道:“就憑我跟他是一丘之貉。”

申屠海一怔,道:“雖然你跟他是一丘之貉,可是你比他風趣得多,也不像他那麽讓人厭惡,跟塊臭狗屎一樣,這一點頗可我心。”

一揚手把解藥倒進了嘴裏,隨手把瓶子丟得遠遠地道:“你看見了,我把解藥服下了。”

黃先生道:“那麽申屠大俠如今氣長力增,精神已振,可以提提真氣,振吭高罵,若嫌不解氣,還可以動手。”

申屠海道:“你當我會客氣麽。”揮手一掌打了過來。

黃先生閃身避過,笑道:“申屠大俠真是出了名的急燥性子,怎麽說來就來。”

申屠海道:“天生的脾氣,有什麽辦法,你再試試。”揮手又是一掌。

黃先生二次閃身避過,抬頭說道:“申屠大俠這雄渾的掌力,當日不忍施向‘二佛’,如今卻拿來對付我,真是……”

申屠海一怔道:“你說什麽?”

黃先生道:“我說申屠大俠當日該拿這雄渾的掌力對付二佛,不該為兩個女子跟著勞力勞神。”

申屠海道:“你是說那回柳燕翎?”

黃先生笑道:“難得申屠大俠還記得。”

申屠海訝然說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黃先生道:“說來隻怕申屠大俠不信,‘粉龍’南宮黛跟那位‘華嚴庵’高弟。”

申屠海道:“你認識她二位?”

黃先生點頭說道:“勉強算得故交。”

申屠海道:“那你怎會是霍冷香的人,跟西門邪是……”

黃先生道:“因勢耳,何隻是我,便是‘粉龍’南宮黛與那位‘華嚴庵’高弟,如今也在‘鴛鴦湖’中那座‘煙雨樓’裏。”

申屠海一怔叫道:“我不信。”

黃先生道:“為除魔衛道暫時委曲,申屠大俠為什麽不信。”

申屠海訝然說道:“除魔衛道,誰除魔衛道?”

黃先生道:“她二位,還有不才在下。”

申屠海冷笑一聲道:“要說她二位我還相信,要說你……”哼地一聲,住口不言。

黃先生笑道:“敢情申屠大俠是瞧不起我,申屠大俠,如今你毒已祛,力已生,我來求你件事,你可願答應?”

申屠海道:“什麽事,要我跟你往‘煙雨樓’歸附那霍冷香去。”

黃先生抬頭說道:“不,我請申屠大俠往‘楞嚴寺’幫幫一個人的忙去。”

申屠海道:“幫一個人的忙,幫誰的忙?”

黃先生道:“‘癲龍’東郭逸。”

申屠海一怔道:“‘癲龍’……他怎麽了?”

黃先生道:“他聽了我的話,到‘楞嚴寺’投溫嬌娜去了。”

申屠海道:“他聽了你的話,他會聽你的話?”

黃先生道:“事實上他確實聽了我的話,‘癲龍’令人敬佩,為了降魔衛道,他不惜向溫嬌娜低頭折腰。”

申屠海道:“你又說降魔衛道?”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可是認為我不配?”

申屠海道:“何隻不配,簡直就是掛羊頭賣狗肉。”

黃先生笑了,旋即又斂去笑容,臉色一整,道:“掛羊頭賣狗肉也好,賣羊肉掛狗頭也好,總之一句話,我建議申屠大俠也暫時低低頭,折折腰,趕往‘楞嚴寺’去助東郭‘癲龍’一臂之力,為衛道除魔走一趟,盡一己之力,言盡於此,去不去還在申屠大俠,告辭了。”

一拱手,轉身往林外行去。

申屠海楞了一下,忙喝道:“站住。”

黃先生聽若無聞。

申屠海又喝了一聲:“我叫你站住。”

黃先生仍然沒聽見。

申屠海雙眉一聳,怒喝道:“少在我麵前裝聾作啞。”

閃身追了過去,抓住了黃先生,怒目而視:“我叫你站住,你聽見了麽?”

黃先生停了步,淡然說道:“聽見了,怎麽?”

申屠海道:“既然聽見了為什麽不站住?”

黃先生道:“我認為我該說的說完了,沒有必要再留……”

申屠海道:“你該說的說完了,我該說的還沒有說完呢。”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有什麽教言,我洗耳恭聽就是。”

申屠海冷然說道:“你不聽也得行啊,你是霍冷香的人是麽?”

黃先生道:“是的,不過那也得看怎麽說。”

申屠海道:“什麽怎麽說?”

黃先生道:“說了也是枉費唇舌,還是省省力氣的好。”

申屠海怒聲說道:“我偏要你說。”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既然非要我說不可,我隻有遵命。”

頓了頓,接問道:“我說我掛的是狗頭,賣的卻是羊肉,申屠大俠可信?”

申屠海道:“要我相信不難,你得拿出點什麽來。”

黃先牛道:“申屠大俠是要我證明一下。”

申屠海點頭道:“不錯,你若不證明一下,我實在難以相信。”

黃先生皺眉攤手,道:“申屠大俠這是難為人,此時此地叫我拿什麽證明?”

申屠海道:“不管,你不能證明我便不能相信你賣的是羊肉,衝著你掛的那個狗頭,我便認為你賣的是狗肉。”

黃先生道:“我並不勉強申屠大俠相信。”

申屠海道:“你要明白,我若是不相信,就不會到‘楞嚴寺’去。”

黃先生道:“我說過,去不去還在申屠大俠。”

申屠海臉色一變,怒聲說道:“你這個人怎麽……我非要你證明一下不可。”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奈何也……申屠大俠如今又服過解藥,力增氣長,又成了完完全全的好人,而我一不勉強申屠大俠相信,二不勉強申屠大俠前往‘楞嚴寺’去,各走各的路,這不是挺好麽。”

申屠海冷笑說道:“你說的既近情理又輕鬆,無如你要明白,你要是不拿出點什麽讓我相信你,今天你就別想走出這樹林子。”

黃先生呆了一呆,抬頭說道:“這算什麽,我這是自找麻煩,申屠大俠卻是以怨報德,恩將仇報,真是……”

申屠海道:“你若不能使我相信你,我就不認為你給與我的是恩,我隻認為那是一顆抹了糖蜜的毒藥,乍嚐起來很甜,吞進肚子進得要人的命,比西門邪還狠毒。”

黃先生道:“那隨申屠大俠怎麽想了。”

申屠海怒聲說道:“你究竟證明不證明?”

黃先生道:“連我為申屠大俠索來的解藥,申屠大俠都認為那是顆抹了糖蜜的毒藥,別的我還能拿出什麽?”

申屠海道:“你當真拿不出什麽了?”

黃先生道:“有倒是有,隻是我暫時拿不出來。”

申屠海道:“這話怎麽說?”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隻消見著東郭‘癲龍’,便會相信我掛的不是……”

申屠海冷笑說道:“這是賺我去‘楞嚴寺’的另一套手法,換湯不換藥,到那兒能否碰見東郭‘癲龍’還未可知,再說到時候就是我不相信你,恐怕也來不及了。”

黃先生道:“我並沒有勉強申屠大俠去啊,假如我有勉強之意,我豈會讓申屠大俠一個人走,現在我就可擒下申屠大俠,申屠大俠自覺跑得掉,走得脫麽。”

申屠海聞言剛一怔,黃先生接著又道:“申屠大俠,我走後這林內隻有申屠大俠一人在,你大可坐在這兒好好想想,這是個考慮事情的絕佳處所。”

突然騰身向林外電射而去。

申屠海一急抬手要攔,他沒有黃先生快,黃先生早已走得沒了影兒,林內寂寂,隻剩下了他一人。

申屠海緩緩垂下招抬的手,突然一咬牙,一跺腳,跟著射出林去。

一葉扁舟載著黃先生回到了“煙雨樓”,郝無常如今對他是恭恭敬敬,老遠地便迎了上來,恭謹一躬身:“總座,您回來了。”

黃先生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道:“夫人有空麽?”

這夫人二字自然是衝著那尊“玉龍”雕像叫的。

郝無常道:“回總座,夫人候了你多時了,正在焦急擔心。”

黃先生一揮手道:“那麽你先走一步,稟報夫人說我回來了。”

郝無常應了一聲,兩腿如飛而去。

霍冷香對這位黃先生的確是另眼相看,禮而下之,黃先生剛到“煙雨樓”門外,她已然帶著“陰家四醜”迎了上來。

她如今已換過衣裳,刻意地梳洗了一番,容光煥發,嬌豔動人,未曾說話先送過一抹嬌笑:“你回來了。”

黃先生欠身一禮道:“怎敢當夫人親迎,讓夫人久等了。”

霍冷香含笑說道:“也沒什麽,你回來了,就好了。”回身一擺手,道:“阿郝,看座。”

那用她吩咐,郝無常早就擺好了兩張錦凳。

落座定,郝無常端上香茗,霍冷香含笑說道:“你辛苦了一趟,先喝了茶再說話。”

黃先生道:“謝謝夫人。”

當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霍冷香也當真等他放下茶杯才開了口,可見她是多麽著急,多麽關心:“去過‘楞嚴寺’了麽?”

黃先生點頭說道:“去過了,為的就是去‘楞嚴寺’,豈有不去之理。”

霍冷香道:“見著‘散花天女’了麽?”

黃先生道:“見著了。”

霍冷香妙目輕瞥,道:“不是那麽容易吧?”

黃先生點頭說道:“當然,我把‘二佛’戲弄個夠,她才出來見了客。”

霍冷香一聽說黃先生戲弄了情敵的人,大感興趣,忙問道:“怎麽回事,你跟‘二佛’動手?”

黃先生當即把戲弄二佛的事說了一遍。

聽畢,霍冷香笑得如花枝亂顫,嬌媚地看了黃先生一眼道:“你真行,戲弄‘散花天女’的人,等於戲弄了‘散花天女’自己,到底替我出了一口氣,給了她個下馬威,先挫她出了一些銳氣,這下二佛可碰見下厲害人。”

頓了頓接問道:“‘散花天女’出來之後怎麽樣?”

黃先生接著把見著溫嬌娜之後的情形說了一遍,當然,他瞞了該瞞的,隻說溫嬌娜斬獲少得可憐,不足為慮。

聽完了這番話,霍冷香眨了眨那雙勾魂懾魄的妙目,帶著些狐疑意味地俏聲問道:“你相信她說的話麽?”

黃先生心中了然,故作不懂,道:“夫人是指……”

霍冷香道:“我指的是她的斬獲。”

黃先生道:“明擺著,她無須隱瞞,夫人請想,憑她的實力,憑她‘金頂轎’前的那些人,又能有多少斬獲。”

霍冷香沉吟說道:“我也這麽想,隻是那端木相……”

黃先生道:“不足為慮,夫人,縱然他把‘十奇’中的另幾個全部賺去,也不如夫人的斬獲,何況日子已近,他不可能把‘十奇’中的另幾個全部賺去。”

霍冷香點了點頭道:“這麽說,我已勝券在握了?”

黃先生道:“我正要向夫人道賀。”

霍冷香送過嬌媚一瞥,道:“我能座正位,讓溫嬌娜仰看我的顏色,這完全是你的功勞,我不會忘記你的好處的。”

黃先生忙欠身說道:“謝謝夫人,我沒有太大的要求。”

霍冷香微頷螓首道:“我知道,對了,你既是我的人,溫嬌娜她怎肯放你?”

黃先生含笑說道:“她跟夫人訂有互不侵犯之約,即使她不肯,遍數她‘金頂轎’側,有那一個能攔得住我。”

霍冷香笑了,好不得意,道:“你給我爭了不少麵子,這一下她也知道我‘玉手觀音’的厲害了。”

黃先生忽轉話鋒,道:“據溫嬌娜說,她見過‘玉龍’,夫人可見過?”

霍冷香“哦!”地一聲,微睜妙目道,“她見過‘玉龍’,她在什麽地方見過‘玉龍’?”

黃先生遂把溫嬌娜所說洞庭泛舟,幸遇‘玉龍’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霍冷香點頭說道:“我也見過‘玉龍’,也是在一年多前,不過不是在洞庭,而是在‘西湖’,‘玉龍’對我說的跟對她說的完全一樣。”

嬌媚一笑,神往地接道:“他確是個解人的人兒,就是因為那一次見著他,使我深陷情海,不克自拔,所以我才命阿龔找人雕刻了那麽一尊他的像置於身邊,以慰相思。”

黃先生哼道“原來如此”,當即說道:“那位巧匠必也見過‘玉龍’。”

霍冷香道:“怎見得?”

黃先生道:“不然他怎麽能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玉龍’像。”

霍冷香抬頭嬌笑說道:“你錯了,上次我沒有對你說清楚,是我見過‘玉龍’後,憑記憶將他的形像畫了下來,然後命阿龔拿著這付像去找人雕刻的。”

黃先生道:“夫人隻見‘玉龍’一麵,你能記得這麽真?”

霍冷香道:“那要看對誰了,假如你喜歡一個人,隻見他一麵就能把他的形像記得分毫不爽,甚至於他那兒有痣,你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黃先生微一抬頭,笑道:“情之一字委實魔力太大。”

霍冷香道:“可不是麽。”

黃先生又轉話鋒,道:“夫人,我還有一件事稟報。”

霍冷香凝目問道:“什麽事,別稟報稟報的,聽來討厭人,你跟他們不同,說就是說,以後不許再這麽說了。”

黃先生道:“謝夫人,我遵命。”

霍冷香道:“你原不是個低二下四庸俗人嘛,說吧。”

黃先生道:“在我沒說之前,先請夫人看看這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遞了過去,那是一枚‘玉龍’信符。

霍冷香一怔,訝然說道:“你那來這枚‘玉龍’信符?”伸手接了過去。

黃先生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在湖邊碰見了‘毒龍’西門邪。”

霍冷香詫聲說道:“毒龍’西門邪他怎麽,難道這是他……”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他給我的。”

霍冷香尖聲叫道:“這是他給你的,究竟怎麽回事?”

黃先生道:“夫人可以想像得到,我既然碰上了一條龍,便絕無放過他之理。”

霍冷香忙道:“我明白了,你要擒他,他不是你的對手,情急無奈之餘,他給了你這枚‘玉龍’信符,表明了他的身份。”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這樣,夫人,我還沒有告訴夫人,我碰見他的時候,他正在逼迫‘醉龍’就範。”

霍冷香一怔,道:“逼迫申屠海就範?”

黃先生點頭說道:“他以毒逼迫申屠海跟他往忘憂穀去。”

霍冷香道:“忘憂穀麽?又是‘忘憂穀’,這麽說西門邪跟那青衣老人是一路,也就是說他們都是‘玉龍’的人。”

黃先生道:“該是,夫人,要不然西門邪怎會有‘玉龍’信符。”

霍冷香詫異地道:“他這是什麽意思,既然要我跟溫嬌娜幫他以這特別手法邀客,他自己為什麽又要……”

黃先生笑笑說道:“夫人,我這麽想,夫人跟溫嬌娜邀請的客人,該算是夫人跟溫嬌娜的娘家親友,‘玉龍’自己要沒有一個客人,那未免有失麵子?”

霍冷香倏然笑笑道:“你倒真會想,是這樣。”

黃先生道:“除此該沒有別的理由。”

霍冷香點了點頭道:“也許你說對了,不管他了,後來呢?”

黃先生道:“夫人知道,碰上一條龍我都不肯放過,一下碰上兩條龍,這機會更是難逢,失而不可再得,而事實上我卻不得不縱走了那條‘毒龍’。”

霍冷香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做的對,有一條龍比沒有好,其實有一個‘醉龍’也就夠了。對了,申屠海呢,怎未見……”

黃先生道:“夫人請聽聽我的後話。”

霍冷香忙道:“你說,你說你的。”

黃先生道:“為賺‘醉龍’,在西門邪未出‘玉龍’信符之前,我逼他交出了解藥,等西門邪離去後,我把解藥給了申屠海。”

霍冷香道:“怎麽,你把解藥給了申屠海。”

黃先生道:“是的,夫人,為賺申屠海,我不得不略施小惠。”

霍冷香點頭說道:“說得是,你做得對。”

“對?”黃先生苦笑說道:“夫人,給申屠海服下解藥之後,我才恍悟我做錯了。”

霍冷香微愕說道:“做錯了?你怎麽做錯了?”

黃先生道:“我請問,據夫人所知,‘毒龍’西門邪的心性為人如何?”

霍冷香道:“那‘毒龍’的毒字雖然說明了西門邪擅於用毒,但也不無說明西門邪的心性跟為人也是。”

黃先生道:“這就是了,西門邪既然是個陰險毒辣的人,他豈肯把一瓶解藥輕易給人。”

霍冷香妙目一睜,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不是解藥?”

黃先生道:“夫人相信那是解藥麽?”

霍冷香微微點頭說道:“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不敢相信那是解藥。”

苗先生笑說道:“所以說我做錯了。”

霍冷香目光一凝,道:“那申屠海呢,莫非已……”

黃先生抬頭說道:“申屠海死倒沒有死,隻是我沒敢再要他,而讓他往別處投別人去了。”

霍冷香詫聲說道:“往別處投別人去了?往那兒投誰去了?”

黃先生道:“我讓他往‘楞嚴寺’投溫嬌娜去了。”

霍冷香一怔色變,道:“往‘楞嚴寺’投?你這是?”

黃先生道:“夫人認為我又做錯了麽?”

霍冷香道:“你以為你做對了麽?”

黃先生道:“夫人,讓申屠海服那解藥,我是千錯萬錯,而讓申屠海往‘楞嚴寺’投溫嬌娜,我認為我是一絲沒錯的。”

霍冷香道:“我看不出你對在何處。”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一條死龍你也要爭麽?”

霍冷香為之一怔,黃先生接著又道:“‘九龍’之一的醉龍死在‘楞嚴寺’溫嬌娜處,夫人以為你的‘玉龍’對這位‘散花天女’作什麽看法?”

霍冷香笑了,笑得甜美嬌媚異常:“我錯怪你了,可別在意!”

黃先生笑笑道:“那怎麽會,我又怎麽敢,隻要夫人認為我沒有做錯事,沒有失職,沒有愧對夫人,我就心安了。”

霍冷香投過嬌媚一瞥,抬頭說道:“你沒有做錯事,沒有失職,更沒有愧對我,是我糊塗。”

讓霍冷香承認自己糊塗,那可真不容易。

能讓“玉手觀音”承認自己糊塗的人,遍數天下,隻怕也隻有這位黃先生一個。

霍冷香話鋒一頓,皺眉說道:“不妥,申屠海似這般平白無故投往‘楞嚴寺’,不會招致溫嬌娜動疑麽?”

黃先生含笑說道:“夫人忘了,溫嬌娜曾經可憐兮兮,甚至聲淚俱下,極盡媚人之能事地求我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霍冷香倏然而笑道:“我倒真忘了,隻是……”

目光一凝,道:“申屠海他怎麽肯聽你的?”

黃先生笑道:“我鼓起如簧之舌,一套衛道除魔的說辭,聽得他激昂慷慨,乖乖地投往‘楞嚴寺’去了。”

霍冷香嬌媚一瞥,格格笑道:“你真行,我許你為生平僅見的聰明人物。”

黃先生欠身說道:“謝謝夫人誇獎。”

霍冷香忽一皺兩道娥眉,道:“萬一到時候溫嬌娜指你……”

黃先生笑道:“那還不好對付麽,申屠海活不過三天,到時候死無對證,我來個矢口否認,且看‘玉龍’他信誰的。”

霍冷香又笑了。

倏忽三天,在這三天之中,“鴛鴦湖”一帶風平浪靜,連一點漣漪都沒有,平靜得像麵鏡子。

第四天一早,一艘大船劃破平靜的湖麵,從“煙雨樓”緩緩駛向湖岸,大船上,駿馬兩匹,香車一輛,龔瞎子高坐車轅,郝無常挺立車前,陰家四醜分侍香車左右,後麵還跟了一大群人。

單瞧這份氣勢,這份派頭,就足以震動江湖,令人側目。

香車之後站著五名男女,那是黃先生、“粉龍”南宮黛、“華嚴庵”高弟聖心、“青龍”柳燕翎、“姑射仙子”柳蘭黛。

香車車簾低垂著,想必霍冷香與那位‘玉龍’依偎在車裏。

霍冷香這一支隊伍,在日頭高起時抵達了“血影禪院”,這時候“血影禪院”的四周遠近,全都布滿了明樁暗卡,盡是些身著勁裝,腰佩長劍的黑衣漢子,一個個眼神十足,氣勢奪人,一望可知是一流好手。

“檀香車”在毫無阻攔的情形下駛進了“血影禪院”,“血影禪院”裏,靠大殿的左邊,已停放著一頂金頂轎。

黃先生一怔,:當即說道:“居然被溫嬌娜搶先了一步!”

檀香車那低垂車簾猛然掀起,霍冷香探出了烏雲螓首,如花嬌靨,她臉色為之一變,旋即嬌喝說道:“來人!”

黃先生應聲而前,欠身說道:“夫人有什麽吩咐?”

霍冷香道:“被溫嬌娜搶先一步,我心裏已經不好受了,偏偏又被她占去左麵停轎,你有沒有辦法把咱們的車停在她左邊去?”

黃先生道:“夫人,假如咱們再停到‘金頂轎’左邊去,那麽我們的車就不在大殿之前,而到了殿側了。”

霍冷香道:“我知道,你不會把她那頂轎移到右邊來麽!”

黃先生笑笑說道:“夫人,凡事都得分個先來後到。”

霍冷香道:“這道理我懂,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去。”

黃先生道:“夫人,這時候保持風度最要緊,她轎子雖停在左邊,占了上風,人卻要居於側位,您有什麽氣不能咽的?”

霍冷香臉色稍緩,微一點頭道:“好吧,聽你的,讓阿龔把車停到右邊去。”

沒等黃先生吩咐,龔瞎子已把車趕到右邊停穩。

霍冷香妙目轉動,看了空無一人,隻有一頂“金頂轎”的大天殿一眼,滿臉詫異地道:“轎在這兒,溫嬌娜她們人那裏去了?”

黃先生道:“想必是到後麵去了。”

霍冷香道:“咱們一路浩浩****,車響馬嘶,她聽不見麽?”

黃先生道:“要說聽不見,那是假的。”

霍冷香冷哼一聲道:“溫嬌娜好大的架子,她這是有心給我難堪。”

黃先生道:“夫人,請保持風度。”

霍冷香妙目翻動了一下,沒再說話。

黃先生又道:“夫人可要下車到偏殿歇息歇息去?”

霍冷香微一點頭,道:“也好,扶我下去。”探出一隻皓腕伸向黃先生。

黃先生連忙出手托住那隻欺雪賽霜,晶瑩如玉,滑膩若凝脂般的皓腕,扶霍冷香下了車。

霍冷香懷抱玉手,抬皓腕輕掠雲鬢,道:“不知道他到了沒有?”

黃先生裝糊塗,道:“夫人是說……”

霍冷香嬌嗔地望了黃先生一眼,道:“你說還有誰呀!”

黃先生倏然一笑,“哦!”地一聲道:“夫人,這‘血影禪院’之會沒個時刻麽?”

霍冷香道:“誰說的,是在午時。”

黃先生道:“那麽現在距午時還早。”

霍冷香忽地層顏一笑,羞怯怯地撫著胸口道:“不知道怎麽搞的,我的心跳得好厲害!”

黃先生又裝了糊塗道:“夫人已勝券在握,有什麽好緊張的?”

霍冷香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緊張是有點,主要的還是……”

嬌羞一瞥,道:“你不懂!”腰肢一擰,踏上了大殿前的石階。

黃先生當即輕喝說道:“陰家四姐妹跟郝無常隨侍,阿龔守護馬車。”

車轅上龔瞎子欠身答應一聲,郝無常與“陰家四醜”則快步跟上了霍冷香,而黃先生則轉身行回車後。

“粉龍”南宮黛輕蔑地掃了他一眼道:“你侍候人侍候得可真周到啊!”

黃先生有心氣人,微一搖頭道:“居人之下的份內事,有什麽辦法。”

南宮黛嬌靨一寒,道:“皇甫華什麽時候到?”

黃先生道:“大概要在午時。”

“午時?”南宮黛道:“怎麽那麽晚?”

黃先生道:“時刻訂的是午時。”

南宮黛道:“那她來那麽早幹什麽?”

“早?”黃先生道:“夫人還嫌到得遲呢!”

南宮黛道:“如今才什麽時候,她還嫌到得遲?”

黃先生一指金頂轎道:“閣下看見了,溫嬌娜已經早到了。”

南宮黛鄙夷地冷笑說道:“真是啊,不圖利不起早,在這方麵也要爭啊!”

黃先生道:“那當然,在名份未定之前,時刻都不能鬆懈!”

南宮黛臉色一變,冷哼說道:“不要臉,恬不知……”

“恥”字未出,聖心那裏已然接了口:“施主,‘玉龍’真要到午時才到麽?”

黃先生點頭說道:“大概是,也許早一點,聽夫人說,時刻訂的是午時。”

聖心轉望南宮黛,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黃先生心中了然,但他沒說什麽。

就在這時候,大殿邊上轉過一行人來,是溫嬌娜等人。

溫嬌娜帶頭,錦袍老者軒轅烈與另一個長像清臒,中等身材的青衣老者緊傍左右,身後是二佛、百裏獨,最後是“癲龍”東郭逸與“醉龍”申屠海,猶未見那司馬逸與公孫明。

南宮黛當即說道:“你沒騙我,東郭癲龍與申屠醉龍,果然……”

隻見柳蘭黛跨步而至,她焦慮地道:“黃大哥,怎沒見公孫三哥跟司馬四哥?”

黃先生道:“小妹別著急,我聽說他二位必定在這‘血影禪院’內,隻不過溫嬌娜沒讓他二位露麵罷了,待會兒我閂問看?”

柳蘭黛沒再說話,但顯見的她還是不放心。

聖心道:“施主,那穿青衣的老者就是千麵幻影端木相麽?”

黃先生道:“大概是吧,端木相此人我沒見過。”

說話間溫嬌娜等人已經走近,溫嬌娜走向黃先生投過一瞥,黃先生灑脫欠身一禮:“阿嬌姑娘,又是多日未見了。”

溫嬌娜剛一點頭,那青衣老者突然說道:“阿嬌,此人就是……”

溫嬌娜眼望著黃先生含笑點頭:“端木二哥,這位就是虎丘千人石上那位黃玉黃兄。”

黃先生立即向著青衣老者笑道:“端木大俠,久違了,虎丘一別至今已有不少時日,前兩天往‘楞嚴寺’拜訪阿嬌姑娘,又適逢端木大俠受命外出。”

端木相截口說道:“當日未能跟閣下一談,至今猶感遺憾。”

黃先生笑道:“該遺憾的是我,隻要端木大俠肯折節,往後何愁沒有機會。”

端木相還沒有說話,溫嬌娜已然盯著南宮黛與聖心二人道:“黃兄,這兩位便是……”

黃先生立即說道:“這兩位便是‘粉龍’南宮姑娘與‘華嚴庵’高弟聖心師父。”

溫嬌娜含笑點頭,道:“能見著二位是溫嬌娜的榮幸,隻恨未能跟二位親近。”

南宮黛嬌靨微罩冰霜,沒說話。

聖心卻含笑說道:“久仰‘散花天女’溫姑娘之名,以往聖心姐妹福薄緣淺,今日得親芳駕,足慰平生。”

溫嬌娜道:“好說,師父抬舉溫嬌娜了。”

黃先生突然問道:“阿嬌姑娘,怎未見公孫醉客與司馬狂客?”

溫嬌娜道:“黃兄問他二位是……”

黃先生道:“‘姑射仙子’柳姑娘在此,急欲一見二位拜兄。”

溫嬌娜“哦!”地一聲,妙目流轉,望向了已盡複本來的柳蘭黛與柳燕翎,道:“這位姑娘莫非便是……”

柳蘭黛道:“正是柳蘭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