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秀想起這些天來,百花夫人那所跨院,每到夜晚,隻有一個貼身侍婢和樂無涯住在那裏,又想起昨晚前往辭別百花夫人時,兩人都衣衫不整,兩相印證,不覺恍然大悟,自己的生母竟做出這樣醜事惡行。

她居然和一個年紀相差一倍以上的男子私通,而且名義上兩人又是義母義子身份,怎不令她痛心疾首。

藍天倚長長歎口氣,繼續說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就用不著多隱瞞,當年樂無涯的哥哥樂無窮,也正是那女人的麵首。”

“十年前她初見常三公子和紀二公子時,本意是把他們收為麵首,後來發覺,二人不可能甘心供地驅使,才又改變了主意。”

他說到這裏,又從周翠玉手中接過一杯茶,喝下後接道:“爹這次遭到那女人追殺,也多半是樂無涯的慫恿。”

“其實爹在半年前已因身體虛弱不能供她驅使,所以這半年來隻是被她禁錮在暗香精舍一處秘室裏,照那女人的原意念在爹多年來為她效力,隻想等爹自行衰竭而死,但樂無涯卻不肯放過,那女人也聽了他的話。”

“她這次未能追殺到我,將是她內心最大的恐懼與不安,因為她擔心爹會把她的醜行傳揚開去,到那時她就勢必身敗名裂了。”

周翠玉惻然望了藍秀一眼道:“娘和這位韓姓老夫婦早就認識,當十天前偶而前來時,無意中撞見了你爹,為了他的安全,才要求那韓老伯把你爹搬到這間石室來的。”

藍天倚郝然低下頭去,呐呐說道:“翠玉,我自知罪孽深重,太對不住你,你能原諒我嗎?”

周翠玉正色道:“到現在何苦還說這種話?你是身不由己,我怎會怪你,我們不是曾在鄉村山野間過了十幾年安安靜靜的美滿生活嗎?如果你心裏沒有我,恐怕早就自動去找她了,那還會等她把你擄走。”

藍天倚黯然說道:“可是老住在這裏,總不是辦法!”

周翠玉無奈搖搖頭道:“你總得讓我找機會稟明老爺子,隻要他老人家能原諒你,馬上就可接你到‘垂楊草廬’去了。”

藍天倚忽然握拳捶了一下床板道:“不管如何,你要盡快向老爺子稟明,他老人家能原諒我最好,否則,我也應該在他老人家麵前謝罪一死。”

周翠玉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拍著藍天倚的肩頭道:“天倚,我們夫婦好不容易重聚,這事我怎能不加慎重,我曾有好幾次和老爺子單獨相處的時候,好幾次話到唇邊,卻又咽了回去。”

“隻因這件事對你、我太重要了,萬一老爺子不肯原諒,不但你一命難保,連我也無法再在‘垂楊草廬’耽下去了。”

藍天倚又是長長籲了口氣,不再言語。

藍秀早聽得如墜五裏霧中,到這時才找到詢問的機會,愣愣的道:“娘,老爺子是誰?‘垂楊草廬’又在什麽地方?”

周翠玉頗感為難的道:“老爺子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娘離開桃花林,就是投奔他的,十幾年來,一直負責服侍他,至於‘垂楊草廬’,也就是老爺子和現在娘住的地方。”

她所以肯向藍秀透露“垂楊草廬”,不外是因為這名稱一向不為外人所知,而且此刻藍秀已無法再回司馬山莊,對自己的女兒,已用不著過分守密了。

藍秀察言觀色,心知母親有難言之隱,也就不便再問。

石室裏沉寂了甚久,藍天倚才又問道:“你每次出來,老爺子可都知道?”

周翠玉道:“自然要瞞著他老人家,其實你的消息,我到現在還不敢對‘垂楊草廬’任何人透露。”

藍天倚道:“現在有秀兒在旁照料,我比從前更安全多了,為了不使那邊的人生疑,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周翠玉臨走時,留下了一包藍天倚喜歡吃的東西,這都是她在“垂楊草廬”親到廚下準備的。

她不準藍秀遠送,以免泄露形跡,出了洞口,便自行趕回“垂楊草廬”。

一路上周翠玉想了很多。

夫妻重聚,再加上女兒也回到跟前,在她來說,怎不興奮莫名。

但想到常三公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又不免為女兒難過。

好在她至今並未見過女婿常三公子,即使難過,也並不深刻。

回到“垂楊草廬”,她本想先去看看紀無情、司馬駿和南蕙。

因為她早知道常玉嵐是紀無情和司馬駿的生死故交,常玉嵐如今遭到這種下場,理應讓他們兩人知道。

至於南蕙,她是藍天倚的救命恩人,而且又和藍秀相識,讓她知道藍秀的處境,也是應該的。

原來南蕙那天在鄢陵的“群賢老棧”和紀無情見麵後,便決定隨紀無情到“垂楊草廬”棲身。

但紀無情必須先回家稟明母親,所以暫時仍把南蕙留在客棧。

紀老夫人早就為紀無情的婚事關心,聽過之後,立刻滿口答應,等和南蕙一見麵,更是對這位麗質天生而又聰明慧黠的女孩子滿心喜歡,馬上就把她留在“垂楊草廬”中的紀家別院。

而南蕙也對紀老夫人親切得像對自己的母親一樣,和紀家上下人等也相處得十分和睦融洽。

紀老夫人喜在心裏,決定報過大仇後就為兒子和南蕙完婚。

不過,周翠玉經過一番冷靜考慮,並未去找紀無情、司馬駿和南蕙。

因為她覺得目前的第一件大事,還是要先見老爺子,隻有老爺子肯答應讓藍天倚父女到“垂楊草廬”來,才能談其他的事。

否則,若先把事情宣揚出去,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懷著恐懼不安而又焦慮沉重的心情走向無名老人所住的那所別院。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段路,在此刻的她來說,卻像比跋涉千山萬水還要艱難。

無名老人白天習慣在廳堂裏打坐,當周翠玉到達時,果然不例外。

周翠玉小心翼翼的低著頭跨進門檻,垂手侍立一側,內心雖有千言萬語,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開口。

豈知無名老人兩道湛湛眼神,有知冷電,直穿肺腑,緩緩說道:“你可是有什麽話要對老夫講?”

周翠玉的身子一顫,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地,呐呐說道:“老爺子,婢子確實早就有話對你老人家講,隻是一直不敢開口!”

無名老人揮揮手道:“有話站起來講,你服侍我十幾年了,算不得外人,何必行此大禮!”

周翠玉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剛要開口,無名老人又道:“這些天你好像有時不在‘垂楊草廬’,是否正為了這件事?”

周翠玉心頭一震,愕然失聲道:“莫非老爺子已經知道了?”

她心裏想著一麵偷偷注意無名老人的神色。

因為這對她太重要了,藍天倚是否能和她夫妻永聚,隻在無名老人一念之間。

無名老人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才緩緩說道:“老夫豈能不明白你的心意,你這些年來孤伶無依,也夠苦了。”

周翠玉如奉大赦,複又跪拜在地道:“但求老爺開恩。”

無名老人神色開始凝重,一字一字的道:“這不能算藍天倚的錯,他一向對老夫忠心耿耿,若沒有那女人的引誘,怎可能發生這種醜事,去訴他,隻管回來,老夫絕不責怪於他就是。”

周翠玉感激涕零,匆忙站起身來,由於過度興奮,語調反而激動得嗚咽起來,道:“老爺對我們夫婦的大恩大德,婢子和他來生必定結草銜環。”

無名老人又揮揮手道:“去吧!讓老夫一個人清靜一下。”

周翠玉離開無名老人別院,自覺前後已判若兩人,這世界頃刻之間,一切都變得那麽美好。

她回房刻意修飾了一番,攬鏡自照,似乎自己已年輕了許多,像是又恢複到昔日的青春,腦際也浮起一幕燦爛美麗的遠景。

她決定先到紀家別院去探望一下紀無情和南蕙。

在無名老人的嚴格規定下,紀家別院隻有她一個人可以隨便進出,另有,就是不屬於“垂楊草廬”中人的司馬駿了。

跨院進去的第一間廂房,便是紀無情的住處。

這廂房一共三間,最外麵的一間算是小客廳,裏麵兩間是臥室。

當真湊巧,紀無情和司馬駿正在客廳裏下棋,南蕙則在一旁觀看。

此時的司馬駿,已不適合再稱為無我和尚了。因為他已奉無名老人之命,改換了俗家裝束。

由於他雙目已經複明,看起來容光煥發,翩翩瀟灑,英氣勃勃,有如玉樹臨風,完全一副五陵佳公子氣派,似乎又恢複了十年前身為司馬山莊少莊主的模樣。

說來也許令人不信,他一向不喜與異性相處,不少絕色美女,都不曾放在眼裏,偏偏自從在紀家別院遇見紀家小姐紀小鳳後,竟然一見傾心。

起初,他因自己已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人,也隻是把一番愛慕之意,藏在內心深處而已。

自從奉命改換便服後,難免已形諸於外,因此,經常藉著來找紀無情談天,設法和小鳳接近。

紀小鳳自然也對他頗具好感,紀老夫人看在眼裏,也並不反對,隻是司馬駿僧俗身份未明,不便公然表示而已。

紀無情呢?不消說也對兩人有意撮合,因之,他也是主張司馬駿棄僧還俗最有力的一個了。

這時,紀無情和司馬駿一見周翠玉來了,連忙停止對弈,站起身來迎接。

別看這兩人在外麵耀武揚威,在周翠玉麵前,卻乖得像兩個大孩子,最是彬彬有禮。

這原因很簡單,一來周翠玉是無名老人身邊最得力的人,二來她對他們二人也最為關懷照顧。

南蕙先襝衽一禮道:“周姑姑,你來了。”

此刻的南蕙,也和半月前像脫胎換骨一樣,完全不見了昔日獷傲不馴的野性,顯得是那樣端莊貞靜。

周翠玉坐下後,開口就說:“你們知道我是誰?”

紀無情等人隻聽得大感一愣,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誰不認識您是周姑姑?”

周翠玉這才覺出方才自己那句話太突然。

其實不能怪她,她因為內心太興奮,所以一心隻想直接了當的先表明身分,然後再提藍秀和常玉嵐,否則,一開口就提起藍秀和常玉嵐,那才是真正的沒頭沒腦太突然了。

她不覺臉上一熱,頓了一頓道:“老身是說你們可知道我的身份來曆?”

紀無情道:“你老人家始終不肯講,晚輩們如何能知道。”

周翠玉道:“現在我就要對你們講了。”

司馬駿插嘴道:“那最好不過。”

周翠玉像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緩緩說道:“我是藍秀的母親,藍秀是你們早已認識的了。”

紀無情等又是一愣,呆了半晌,才問道:“藍秀的母親,不是巫嫣紅那女人嗎?”

周翠玉隨即把詳細經過,毫不隱瞞的敘述了一遍。

紀無情大喜過望的道:“周姑姑,晚輩這些天來,就因為她是巫嫣紅的女兒,所以方心存恨意,現在得知她是你撫養長大的,以後便不會那樣對待她了。”

周翠玉深深一歎道:“可惜她現在已經落難了,不再是司馬山莊的女主人了。”

紀無情吃了一驚道:“周姑姑此話怎講?”

周翠玉道:“現在老身已用不著對你們隱瞞,常三公子在三、四天前就被巫嫣紅*出司馬山莊,而且據說巫嫣紅還派出不少高手把他殺成重傷,此刻下落不明,秀兒為了出來查訪,那女人竟然連親生女兒也要追殺……”

她說到這裏,不覺滴下幾滴眼淚。

紀無情大為關切的急急問道:“周姑姑可有看見了她?她在什麽地方?”

周翠玉道:“我已把她安置在一處民家,還有她父親也在那裏。”

紀無情忙不迭的道:“周姑姑,快帶我們去,我們幫忙把藍大叔和她一起接回來。”

周翠玉稍顯猶豫的道:“別忙,我方才已經稟報過老爺子,老爺子寬宏大量,同意把她父親接回來,隻是秀兒的事,還不敢對老爺子講,不知道老爺子肯不肯也讓她來。”

紀無情忙道:“那正好,她可以住在晚輩家裏。”

周翠玉有些為難的道:“那方便嗎?老太太同不同意?”

南蕙扯了紀無情一下衣角,低聲道:“二哥,你就對周姑姑實說了吧!”

她一向稱紀無情紀大哥,自從住進紀家別院,得知紀無情排行第二,已經改口稱二哥了,連姓兒也不再帶。

紀無情隨即歉然一笑道:“周姑姑,小侄因為先前不知您和藍姑娘的關係,所以有件事沒有告訴您,您女婿常玉嵐前天已經被接到舍下來了。”

周翠玉大為驚喜,啊了一聲道:“真的,他可是被你救下來的?”

紀無情望了司馬駿一眼道:“該說是事有湊巧吧!小侄和司馬老弟前天偶然在鄢陵城外一處山坡經過,得見令婿被六名高手追殺,可惜晚了一步,當時他已身受重傷,眼見就一命不保,小侄和司馬老弟趕上前去,總算將強敵擊退,當即把令婿攙回舍下養傷。”

周翠玉大為激動的道:“兩位賢侄,你們前後兩次救了常三公子的性命,老身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二位才好。”

紀無情正色道:“周姑姑說那裏話來,小侄們和令婿早已是生死故交,但為了一口氣,這些天來,卻一再故意給他難堪,他都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

“憑這些,就足以證明他對小侄們的真正友情了,你老人家又何必再提什麽感激不感激的呢?”

周翠玉早知十年前紀無情對藍秀曾是一往情深。

此刻她真恨不得能再有一個像藍秀一樣的女兒,好在她已明白,紀無情目前已經有了意中人,而南蕙長得又多麽和藍秀相似。

她心裏想著,一麵急切的問道:“可不可以帶老身看看常三公子?”

紀無情道:“丈母娘看女婿,當然可以,不過他剛才睡著了,所以小侄才能抽空和司馬老弟下棋。”

“這兩天來可都是你親自照料他?”

南蕙搶著說道:“可不是嗎!二哥兩天來幾乎日夜守在他床前,換藥療傷都是他親自動手,連陪我談天的時間都沒有了。”

周翠玉內心又是一陣感動。

紀無情道:“周姑姑先在這裏坐一會兒,小侄去看看他醒來沒有。”

常玉嵐就被安置在紀無情隔壁的另一間房裏。

紀無情悄悄進去後,常玉嵐已聞聲醒來,他因蓋著被子,無法看出傷勢,但氣色和精神還都很好。

紀無情來到床前,俯下身來,低聲道:“常兄,是不是要換藥了?”

常玉嵐搖搖頭道:“早上才換過藥,何必再麻煩,兄弟感覺已好得多了。”

紀無情道:“你別激動,我現在要告訴一件使你既吃驚又高興的事。”

常玉嵐緊鎖眉峰道:“兄弟最擔心的便是賤內,那女人連自己的女婿都要殺,隻怕連她的女兒也難放過,我倒真希望賤內也能及早逃出司馬山莊。”

紀無情不動聲色的道:“不但嫂夫人已經逃出了司馬山莊,連令嶽母也在咱們這裏。”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道:“什麽?那女人也來了?這怎麽可能?”

“你別驚,待我慢慢告訴你。”

當紀無情照著周翠玉所告訴的詳細說過一遍後,常玉嵐並不似在預料中的那樣感到意外了。

因為他早就聽說藍秀自幼為一對藍姓夫婦撫養,並且如道她的養母在桃花林時不知去向,不過,如今得知她的生父就是藍天倚,而且藍天倚並沒死,而她的養母又住在“垂楊草廬”,自是高興萬分。

當下,他強自活動了一下身子道:“真不好意思,家嶽母來了,兄弟無法立即前往拜見,實在太失禮了。”

紀無情忙道:“令嶽母就在兄弟房裏,你現在渾身是傷,當然該由她來看你,等好了以後,再補行拜見大禮也不遲。”

常玉嵐頗為尷尬的道:“真想不到第一次和她老人家見麵,我會是這樣子,那就麻煩紀兄請家嶽母來吧!”

紀無情回到自己房裏,南蕙搶著問道:“幹麽去了這麽久?”

紀無情道:“我當然要把事情經過詳細對他講明白,免得周姑姑見麵後還要再解釋。”

說著望向周翠玉道:“你老人家就隨小侄來吧!”

司馬駿和南蕙也跟在後麵。

進入房內,常玉嵐已在背後墊個枕頭靠牆坐了起來。

他剛要欠身為禮,周翠玉就關切無比的叫道:“姑爺,千萬別這樣,養傷要緊!”

她雖然沒看到常玉嵐的傷勢,但第一次和女婿見麵就這種場麵,話未說完,已不禁流下淚來。

常玉嵐也大為激動的道:“小婿到今天才得見嶽母,嶽母千萬原諒。”

周翠玉歎口氣道:“這不能怪你,要怪就該怪巫嫣紅那女人,姑爺,你的傷勢怎麽樣了?”

常玉嵐強做笑顏道:“多獲紀兄和司馬兄相救,這兩三天又承紀兄日夜衣不解帶照料,現在已經好得多了。”

周翠玉道:“若我能早兩天知道多好,老爺子那邊的藥室,一向由我照料,什麽樣的珍奇藥物都有,待會兒我就去拿些過來。”

紀無情大喜道:“那太好了。”

司馬駿和南蕙也都喜形於色。

周翠玉在床沿坐下,再道:“剛才紀少爺必定已對姑爺說了,秀兒出來尋找你也遭到那女人的追殺,好在她沒受傷,反而殺死那女人的手下好幾個,目前她正在一處民家和她父親在一起,我決定馬上去把他們父女接過來。”

紀無情道:“哪太好了,她來了,小侄也可好好休息休息了!”

周翠玉為了常玉嵐養傷,不便多留,臨走時囑咐道:“姑爺安心養傷,我這就給你取藥來。”

出了房門,紀無情道:“小侄隨姑姑一起去。”

取好藥,周翠玉交給紀無情道:“這裏麵內服外敷的都有,麻煩你馬上為他換藥,我現在就去接他們父女回來。”

紀無情連忙說道:“周姑姑別急,您累了大半天,好像連午飯都沒吃,依小侄看,您還是先休息,等到了傍晚再說。”

周翠玉茫然問道:“這是做什麽?”

紀無情道:“到那時小侄已為令婿換好了藥,也好隨您一起去,而且為了不使巫嫣紅派出的眼線發覺,必須在夜晚行動才好。”

周翠玉也覺得紀無情顧慮的很對。

她不難料出,鄢陵一帶,目前已是百花夫人注意的焦點,很可能已到處布滿了暗樁暗卡,在時機尚未成熟之前,自然應以行動隱秘為宜。

她回到房間,用了些飯,又上床休息了一陣,待太陽將落西山,紀無情和司馬駿早已在門外等候了。

本來,南蕙也要隨著來的,紀無情說好說歹的才把她留下。

由“垂楊草廬”到韓姓老人農家大約有七八裏路,到達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進入後院,周翠玉吩咐紀無情和司馬駿先在外麵等候。

韓姓老人招待非常親切,特地命女兒秋姑把桌凳搬到後院,並沏了一壺茶,紀無情和司馬駿月下品茗,倒也頗為愜意。

周翠玉進入石室,藍天倚和藍秀父女二人,正在燈下談心。

藍天倚一見周翠玉便愣愣的問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周翠玉道:“我是來接你們的。”

藍天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中急急問道:“老爺子恩準了?”

“他老人家如果不準,我怎敢隨便作主。”

“他說什麽?”

“已決定不再追究於你,他說你是受那女人威脅引誘,並非心甘情願。”

藍天倚如奉大赦,情不自禁翻身在**跪下,拱手過額道:“謝天謝地,多謝老爺子寬宏大量。”

他說完話,便忙著整理隨身東西。

藍天倚本來是空人一個由暗香精舍逃出,但藍秀為他購買了好幾套新衣以及日用物品,這些天來周翠玉也帶來一些東西,整理起來,足足要包成兩大包。

藍秀還有些不放心的道:“娘,女兒我呢?”

她從前貴為桃花仙子和司馬山莊女主人,如今竟落得連棲身之地也沒有,說起來也夠淒慘的了。

周翠玉道:“你當然也要跟爹一起過去。”

藍秀剛要幫忙藍天倚整理東西,周翠玉再道:“別忙,娘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過去後你就可以見到常姑爺了。”

藍秀照樣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道:“娘,您說什麽?”

周翠玉道:“常姑爺也在那邊。”

連藍天倚也聽得停止動作。

“他……他怎麽會在那邊?”藍秀不知是驚是喜。

“他被巫嫣紅派人殺成重傷,幸虧紀少爺和司馬少爺路過碰上,救了他一命,當時就把他攙回“垂楊草廬”療養,剛才娘已和他見過麵了。”

“他傷勢怎樣?”

“紀少爺兩天多來衣不解帶照護他,剛才又換上娘從老爺子那邊取來的藥,料想不久就會痊愈的。”

藍秀籲了一口氣,哺哺自語的道:“紀公子和司馬公子在一個多月內連救他兩次性命,玉嵐和女兒真不知如何報答他們。”

周翠玉也不禁有些激動的道:“娘方才何嚐沒在他們麵前說過這件話,紀少爺真不愧是至情至性的俠義中人,聽他的語氣,他和姑爺的交情,實在不是生死知己四個字可以形容的。”

藍秀隻聽得熱淚盈眶道:“他們可知道娘來接爹和女兒的事?”

周翠玉道:“他們擔心路上出事情,也跟著來了。”

“他們在哪裏?”

“我吩咐他們在後院裏等候。”

藍秀急急起身道:“娘請幫爹整理東西,女兒出去看看他們。”

出了洞口,隻見紀無情和司馬駿正在那裏對月飲茶閑談。

她本能的芳心一震,司馬駿為何已經換成了便裝,而且看來不像失明之人。

紀無情和司馬駿認出來人是藍秀,剛要起身見禮,誰知藍秀竟然急急行前幾步,望著兩人,盈盈拜了下來。

在這刹那,紀無情和司馬駿都有些手足無措,愣在當場。

半晌,紀無情才失聲叫道:“嫂夫人,這算何意?”

藍秀淚落雙頰哽咽說道:“承蒙二位公子兩度援手,使外子玉嵐得以大難不死,此恩此德,我夫婦二人真不知如何答報!”

紀無情淒涼一笑道:“嫂夫人,說句你別介意的後,兄弟認識常兄在你之先,十幾年的相知相交,如果連這點忙都不能幫,那還算的什麽朋友。”

他說著,剛要俯身將藍秀攙起,但兩隻手伸出一半,卻又縮了回去。

藍秀不使紀無情為難,隨即站起身來。

彼此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周翠玉已陪著藍天倚走了出來。

紀無情和司馬駿連忙過去和藍天倚見禮,雖是初次見麵,但因事先已知道一切,也就不須多做寒暄。

兩人並從藍天倚和周翠玉手裏各自接過一個包裹。

然後,藍天倚和周翠玉再去向韓姓老夫婦道謝道別。

韓姓老夫婦帶著女兒秋姑直送出竹籬,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屋裏去。

一行五人,隨即往“垂楊草廬”進發。

“娘,有多遠的路?”藍秀問道。

“不要半個時辰就到了。”

這時司馬駿正在藍秀身邊,藍秀終於忍不住問道:“司馬少爺,你的眼睛……”

紀無情搶著代答道:“是老爺子給他治好的,老爺子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可以稱得上是當今之世第一高人了。”

藍秀眨著星眸道:“老爺子究竟是什麽人?”

紀無情歉然笑道:“知道的不肯講,不知道的問也問不出來,你問我,我也無可奉告的。”

藍秀搭訕著再問道:“到了那邊,可不可以見到他老人家?”

紀無情道:“那就看他要不要召見了。”

藍秀正要再問,隻聽藍天倚道:“翠玉,今晚可不可以見到鎮台大人?”

周翠玉道:“他老人家幾乎三十年沒離開‘垂楊草廬’一步,當然可以見到。”

藍天倚又問道:“那邊還有些什麽人?”

周翠玉道:“老爺子為了清靜,不少前來依附的舊日僚屬都遣散了,你去了也不會認識幾個,不過東方大姐這幾天又要來了。”

五個人一路談著,很快便到達“垂楊草廬”。

籬門未關,推門而入後,隻見一名白發蒼蒼但卻紅光滿麵的魁梧老人正坐在前院的藤椅上對月品茗。

藍天倚乍見那白發蒼蒼的魁梧老人,定了定神,急急趨前幾步,側身跪拜在地道:“卑職藍天倚,拜見鎮台大人。”

魁梧老人並不吃驚,語氣親切的道:“起來,現在咱們都是無官無職的平民了,用不著這種稱呼,更用不著行此大禮。”

藍天倚似乎還是不敢起來,謹聲說道:“一別三十年,鎮台大人還是這等康健硬朗,卑職真是太高興了。”

魁梧老人揮揮手道:“要你起來就起來,咱們都是武人出身,武人就是要幹脆些!”

藍天倚剛站起來,周翠玉已低聲道:“秀兒,還不拜見大人!”

藍秀立即盈盈跪拜下去道:“再晚藍秀拜見鎮台大人!”

在藍秀預料中,這位昔日的鎮台大人,一定是無名老人了,也正是父親當年的上司,自然也表現得無比虔誠禮敬。

紀無情和司馬駿知他是千手觀音東方霞的同胞弟弟東方青,卻到此刻才明白他三十年前竟是鎮守一方的總兵大員,不由也都肅然起敬。

當下,東方青望了藍秀一眼道:“周大妹子,這就是令媛藍姑娘嗎?”

周翠玉點了點頭。

東方青歎了口氣道:“想不到她幼年成名,如今也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周翠玉愣了一愣道:“這些事青帥都知道了?”

東方青頷首道:“方才老爺子已召見過老夫,所以我已知道你去接藍老弟了,至於令媛的事,是南姑娘對老夫講的。”

他接著又深深一歎,再道:“你帶他們父女安置安置去吧,老爺子已經安歇了,今晚不必再去見他老人家了。”

光陰荏落,匆匆便是將近半個月過去了。

這時常玉嵐在藍秀悉心照料下,傷勢已日漸痊愈。

藍天倚在來到“垂楊草廬”的第二天,便拜見了無名老人。

唯獨常玉嵐和藍秀,卻始終未為無名老人召見。

他們夫婦半個多月來在不少人的傳言中,已把無名老人視為神明,偏偏無緣拜見。

某天傍晚,紀無情和司馬駿在“垂楊草廬”前的小橋邊瀏覽山光水色,突見一名黃衣老者,由對麵小徑上急奔而來。

紀無情立即失聲叫道:“司馬老弟,來人好像是司馬山莊的陶總管!”

沒等司馬駿答話,那老者己來到跟前,果然是桃花老人陶林。

陶林居然能找到這裏來,怎能不使紀無情司馬駿吃驚,至少可以證明,百花夫人的眼線已經踩到“垂楊草廬”來了。

他們自然不能讓陶林往裏直闖。

紀無情當先拱拱手道:“陶前輩,怎麽闖到這裏來了?”

陶林隻顧奔行,雖然發現小橋上有兩個人,卻沒注意到是紀無情和司馬駿,尤其司馬駿,不但不再僧衣僧帽,而且雙目複明。

乍見之下,使他幾乎不敢相認,當下,慌忙抱拳拱手道:“兩位公子,莊主和小姐可在裏麵?”

紀無情止往去路道:“陶前輩別問這個,請先說明來意?”

陶林氣喘籲籲的道:“還請二位公子不必為難,陶某有重要大事向他們稟報。”

“陶前輩怎會知道他們住在這裏?”

“實不相瞞,夫人的眼線,幾天前已經踩到這裏來了。”

紀無情覺出若再隱瞞反而誤了大事,但又不能擅自放陶林進去,隨即轉頭說道:“就請司馬老弟把常兄夫婦叫出來吧!暫時千萬不可驚動別人!”

司馬駿依言而去。

陶林怔怔的望著司馬駿的背影道:“紀公子,司馬公子的眼睛原來沒瞎?”

紀無情淡然一笑道:“有人把他弄瞎,自然也有人讓他複明。”

這兩句話在陶林聽來,說了等於沒說,表麵上雖然大為尷尬,但內心卻又感到十分的安慰。

因為他對老伴當年把司馬駿廢去雙目,一直歉疚不已,如今不管他是如何複明的,在感覺上總是好過了許多。

不大一會工夫,常玉嵐和藍秀已在司馬駿的帶領下,來到了橋邊。

常玉嵐果然已將痊愈,行動和常人已經沒有什麽兩樣。

不等陶林上前見禮,常玉嵐就驚疑的問道:“陶總管,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陶林長長歎息一聲道:“夫人派出的眼線,早就查出莊主和小姐在這裏了,隻是懾於東方大人的名聲,暫時不便前來要人而已。”

常玉嵐苦笑一聲道:“她是想要我們夫婦回去?陶總管,我們夫婦逃在外麵,都躲不過她的追殺,若再回去,那不等於自投虎口嗎?”

陶林麵色凝重的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莊主和小姐千萬不能回去,所以才偷偷的前來報信。”

藍秀問道:“夫人為什麽要我們回去?在表麵上總不會是讓我們回去領死吧?”

陶林尷尬一笑:“莊主和小姐避難在外,也許把莊上的一件大事忘了。”

藍秀急急問道:“什麽大事?”

陶林道:“再過三天,便是五月五日品桃大會了,夫人在將近一個月前,已經以莊主和小姐的名義發出邀柬,如今八大門派掌門以及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多半已經到達了,到昨天為止,迎賓館已經安置了三四百人,開封城的‘錦華居’,據說客人也已爆滿,三天後主持品桃大會,如果莊主和小姐不能露麵,夫人如何向前來的賓客交代?”

常玉嵐冷冷一笑道:“莫非陶總管是奉她之命前來接我們回去的?”

陶林搖搖頭道:“我哪夠這種資格,據絕代昨晚得來的消息,她已邀請賓客中的幾位德高望眾以及知名人物,準備明天連袂前來,共同迎接莊主和小姐回莊。”

“所以我才提前趕來提醒一下,千萬不能回去,否則,品桃大會一過賓客散盡之時,莊主和小姐的下場隻怕就很難想象了。”

常玉嵐語氣堅定的道:“你放心,我們夫婦就是豬腦再笨,也不會笨到自動回去送死,何況,我們在這裏生活得很好,無憂無慮,比在莊上舒服多了。”

陶林忽然仰起頭來,兩眼霎霎的望向“垂楊草廬”的竹籬之外,神色肅穆的問道:“東方大人可在裏麵?”

常玉嵐有些沉不住氣的道:“你怎麽知道東方大人?”

陶林正色道:“當年東方大人是大司馬手下最得力的一員虎將,皇上特放他山海關總兵,手下掌兵數萬,匈奴不敢寇邊,可歎大司馬抄家時他也受到牽連,竟落得革職,後來幸得文武百官力保,才免於死罪。”

“三十年來,誰也不知他的下落,豈料竟被夫人查出他就隱居在這裏,夫人懾於他的名聲,所以才商請賓客中的高人們,準備明天前來迎接莊主和小姐。”

常玉嵐道:“陶總管可認識東方大人?”

陶林正色道:“他當年做過我的上司,而且不時蒙他賞識提拔,怎會不認識,如果現在能有幸拜見,也算不虛此行了。”

常玉嵐道:“不必了,我會代你向他老人家稟報,為了不使夫人疑心,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陶林道:“莊主必須向東方老人稟報,明天他們來以後,也最好能請他老人家出麵。”

陶林走後,紀無情道:“常兄,這事一定要馬上向東方老前輩稟報,否則明天他們到達後,老爺子和東方老前輩還不知道,那就遭了。”

“聽陶總管的語氣,那女人隻知這裏為首的是東方老前輩,並不清楚還有一位更大的老爺子。”

紀無情的話尚未說完,竹籬外的一塊大青石後已緩緩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東方青。

紀無情等四人連忙迎上前去見禮。

東方青輕咳了一聲道:“方才陶林的話,老夫都聽清楚了。”

常玉嵐情不自禁拜伏在地道:“晚輩夫婦二人罪該萬死,為老前輩添了麻煩。”

東方青揚手虛空一托,道:“起來,沒什麽,不該來的永遠不會來,該來的提前到來最好不過。”

常玉嵐隻感東方青在揚手虛空一托之際,一股柔和而又奇大無比的暗勁,竟然托得他不想起來也非起來不可。

東方青再道:“你們都回去吧,老夫馬上去稟報老爺子,用不著*心,一切都有老爺子和老夫做主。”

在別院的廳堂裏,東方青坐在無名老人的身側。

這時,東方青已把方才陶林前來的事詳細稟報了無名老人。

無名老人不動聲色的道:“還好,那賤人仍不知道老夫還活在世上。”

東方青躬身說道:“既然如此,老爺子明天是否要親自出麵?”

無名老人道:“明天就由你全權處理,常玉嵐和藍秀,絕對不能讓他們帶走,我想他們走後,那女人為了司馬山莊的武林大會迫在眉睫,必定會自行率眾前來,那時老夫決定親自出麵,同時也可趁機了斷這件公案。”

東方青麵色凝重,再問道:“如果明天他們來意不善,當場鬧翻,卑職該如何處置,還請老爺子示下。”

無名老人神情頓現肅厲,一字一字的道:“‘垂楊草廬’不容任何人無禮放肆,若有人敢膽取鬧生事,任由你逕自處置。”

東方青沉吟了一陣,忽然低聲道:“老爺子,公子的事,也該明正身份了?”

無名老人籲口氣道:“好!等明天的事一過,老夫就召集所有的人,讓他認父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