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曆三年的一月,對於大央的百姓來說,是個重大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天,他們將迎來易主後的第一位國母。

清翔殿,近幾日都是彩燈高掛,忙碌的宮人進進出出,或是換一換殿內的擺設,或是加一加喜慶的裝飾,總之熱鬧無比。

立後大典,喜的人在,憂的人也在,隻不知喜者憂者,為的又是哪番哪往。而這中人最沒有應和場景的,便該是那即將成為大典主角的新皇後了。

雁子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家主子總是愁著眉,那好看的遠山青黛,截了半分哀,半分悵惘,續接著一道道的傷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很自然地就影響了旁人,連她看得久了也會時常想起自己悲苦的身世,淚雨如下。

其實對於林蘇揚來說,越是接近立後的那一天,她便越是慌亂不已,不知道原因,隻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似乎從一開始就做錯了。有時候她會細細地想著自出生開始往後發展的點點滴滴,好像覺得這就是一場夢,夢醒來後沒有風華絕代的林蘇揚,沒有癡情癡心的司君行,甚至沒有和秦皓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層層糾纏,然後,還是自己一個人,在那個紛繁的世界獨自一生。

什麽時候,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她看著繈褓裏的秦簫,伸手撫著他嫩嫩的臉蛋,切實的觸感讓她像受到了驚嚇似的縮回了手,待看到他不滿地癟了嘴嚶嚶抽泣起來,她才回過了神,怔然回望著麵前銅鏡裏的自己,這是怎麽了?

近些日子總會感覺心裏莫名的煩躁,然後就是不由自主地恍惚,腦海裏不時呈現出前世的片段,悲傷的,喜悅的,很多。讓她有種感覺,自己像是著了魔,雙陷於過去和現在,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忽然間頭又開始疼,那種錐心刺骨,疼到了心底。渾身的血液像要倒轉,腦袋似要炸裂開來,耳邊不停地回**著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我們該走了……

胸中沉了一塊巨石,壓得她差一點就窒息,她趴在桌上,一把揮去上麵的胭脂發釵,然後使力地抓緊了銅鏡地邊緣,指甲深深陷進金邊的細縫裏,眼前昏暗一片。如同接近了世界末日,天地無色,日月無光。什麽都是那麽荒涼,什麽都是那麽絕望。

直到秦簫哇哇的大哭聲喚回了她的神誌,她才發現自己確是被魘住了。眼見一地的混亂,她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弄的。恰在這時,雁子拿著鳳袍走進來也看見了地上雜亂地碎片,她慌張地跑到林蘇揚麵前問她怎麽樣。

林蘇揚搖搖頭也不開口,隻是盯著地麵發愣,這種情況,到底是何時開始的?

雁子暗自思索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給皇上。而林蘇揚似乎知道她所想一樣拉住了她地手說:“雁子。不要告訴他。當我求你。”

雁子愣愣地看著眼神迷茫地主子。心頭一跳。感覺有哪裏不對。更是想要通知秦皓。可她看到林蘇揚祈求她地神態時。心裏不禁一軟。連自己也沒意識地就點了頭。

按照規矩。大央新立皇後應當在秦祖宗祠舉行。然宏帝考慮到皇後地身體不宜勞累。便不顧眾臣反對執意改在了在金和大殿。當下便有不少大臣長跪在禦書房外。甚而有人提出兵諫。結果人還沒叫齊便被秦皓知曉查辦。押入了大牢。這件事。離大典正式開始僅有一天地時間。

很快。立後大典地那一天便來了。一整天。清翔殿地人都喜氣洋洋地奔走。不少宮女侍官候在了門口。林蘇揚地寢宮裏。更是由秦皓叫了好幾個有經驗地侍女給她裝扮。

輕掃黛眉。朱唇微點。帶著淡淡花香地脂粉均勻地撲在了臉上。鳳首峨冠。幾支步搖金簪扇形豎立。耳環扣。瑩白玉潤地光襯著腮旁粉肌。猶若絕世獨立地仙子。墜下了凡塵。

林蘇揚舉平了雙臂。讓雁子展開了鳳袍。翠玉煙羅獨特地光華璀現。映得周圍地人都癡了。雁子將鳳袍套上了林蘇揚地身。小心地係好腰帶。又從侍女手裏接過真娘後做地大紅紗衣加在了鳳袍外麵。幾個人從各個角度都察看了裙身地褶皺是否自然。等到全都弄好了後才抬頭看著麵前地人。

那一眸如水的清冷,絕美地麵容,就是看上千遍萬遍也看不煩,看不累。雁子清了清嗓子叫回來兀自發呆的宮女們,然後恭恭敬敬地對林蘇揚說:“娘娘,及時已到。”

林蘇揚點了點頭,伸手搭上早就侯在一旁順子的前臂,迤迤然地往清翔殿外走去。剛坐上鳳輦,她心裏忽然一陣不安,於是掀開了紗幔叫住了正要前行的雁子。

“你去把太子抱來。”

雁子不解地看著她道:“可是娘娘,今天是立後大典,太子……”

“叫你去就去吧,快,時間來不及了。”林蘇揚煩躁地說道。

從來不見主子有過這種語氣的雁子更覺奇怪,但也不敢多說,急急地便倒回皇後寢宮抱來了秦簫。說也奇怪,本來為了讓秦簫能夠安靜地待在清翔殿直到大典結束就給他吃了一些幫助睡覺的甜果汁,可當雁子走進去的時候卻聽到他特有的哭聲,這時距離他睡熟了後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

來不及多想,她抱了秦簫就走,臨走前她一眼看見桌上有一個小巧精致地瓶子,想著何不拿來給太子玩玩,便順手將它揣進了懷裏。

氣喘籲籲地趕到外麵,見林蘇揚還坐在輦中等著她,於是跑到了林蘇揚跟前說道:“娘娘,可以走了。”

林蘇揚看了一眼她懷裏逐漸安靜下來的秦簫,點頭道:“走吧。”

從金和大殿前一直到長青宮門都鋪了長長的紅色地毯,兩邊侍衛林立,禁衛隊整齊地站在了殿前的廣場上,金戈鎧甲,一副副冷然傲世的壯麗風采,將這陰沉的天飄下的雪點綴成了皇城的另一道風景。

林蘇揚穿過重重宮門,在兩旁悠揚的韶樂中款款而行。慢慢踏上了通向金和殿地大理石階後,下麵一直垂首地大臣齊聲高呼:“皇後娘娘千歲!”接著所有的侍衛官兵也一同齊喊:“娘娘千歲!”

當林蘇揚踏上最後一步石階時,抬眼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秦皓正微笑著伸出了手。忽地心中一痛,某個熟悉而悠遠的聲音穿刺過四周震耳的呼叫傳進了耳裏:我們該走了……

頓時又是一陣眩暈,她停了停,攏在袖中的一隻手狠狠地握了握,然後堅持著勉強勾起了唇角抬步走了上去。

秦皓從順子手裏接過林蘇揚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林蘇揚僵硬地動了動反倒被握得更緊,她轉頭看了看秦皓,隻見他仍舊微笑著看向了下麵。祈天庇佑我大央,風調雨順,國泰安康。今女雲氏自即日為我大央國母,賜號靖淑,其子秦簫乃我大央嚴德太子,特此昭告天下,以謝君恩。”

“吾皇聖德戴天,福民千萬,大央之國,壽享千年!”

“吾皇聖德戴天,福民千萬,大央之國,壽享千年……”

此起彼伏的聲音震耳欲聾,遠處煙花驟放,接近暗黑的天空頓時光彩異常,絢爛無比,就像盛夏的花,爭芳鬥豔極盡了奢華的流暢,久不停歇。

林蘇揚看得發呆,腦海裏空白一片,天空中四散的煙花忽的幻化成了司君行的那張臉,哀戚愁苦地望著她。她猛地睜大了眼,淚水充盈了眼眶,想伸手去摸他的臉時才發覺那麽遙不可及。

“怎麽了?”一聲輕問,那空中唯一的思念便隨之化作點點火星散落下來,林蘇揚茫然四顧,像是丟了什麽一樣,沉沉地落進了周圍的空氣裏,再也尋不出來。

他……不見了。林蘇揚垂了眼,將快要溢出的眼淚遮住,複又抬起頭道:“沒什麽,隻是有些感觸罷了。”

秦皓看著她,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蒼白無力的影子,他咽下心中酸澀轉過了頭,對著仍然跪在地上所有人朗聲說道:“眾位愛卿平身。”

一旁的號角開始吹響,從林蘇揚進宮門開始就沒有抬頭的大臣們這才站直了身,待一看清新皇後的麵貌,除了林呈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先是不可置信地左右互望,從別人的眼裏看到了同樣的疑惑,然後又向上望去,隻見宏帝忽然變得冷冽的眼神掃過底下眾人,而他身邊皇後的麵容卻也是冷漠無比,那神情更與當初的林太傅一般無

大臣們紛紛在心裏猜測這是怎麽回事,原以為這生下太子的是何等人物,怎麽,怎麽就變成林太傅了?不,應該是和林太傅一模一樣的人了?

思慮過後,或多或少的眼光不約而同向林尚書那個方向看去,見他也是一副驚訝的模樣,大臣們心中更是意外。

老將軍辛皺著眉想了一陣,常年思武的腦袋對這件事卻是無能為力,他也朝林呈看了一眼,正好瞧見林呈回望過來,那意味不明的淺笑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