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的早,十月剛過,雲都就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林蘇揚披上厚厚的裘毛大衣站在窗前,外麵瀲灩的銀光映照在他臉上,冰冷的帶了沉默的絕顏。

自從當上太傅後,不用整日往翰林院跑,除了每天必須的上朝外,他一直都待在禦書房陪著太子處理奏折、讀閱各國曆誌。順帝似乎已經將所有的事情完全交予給秦皓,隻林蘇揚第一天上任時來禦書房轉了轉,之後便再也沒在這裏出現過。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個江山便要換新帝了吧。

秦羽打開門,看見他正望著對麵掛滿了冰淩的假山石發呆,她走過去關上了窗。“這麽冷的風,吹久了容易生病。”秦羽轉身輕輕替他攏了攏微敞的領子,一邊說著,“馬車已經備好了,快去吧。”

林蘇揚抱著她說道:“知道了。在家等我。”“嗯。”

馬車緩緩行至宮門停下,林蘇揚掀開車簾,早有內侍等在了車前。林蘇揚輕扶車門,幾步踏了下來,然後笑著對麵前的人說:“安公公,早啊。”

安臻自問當了內侍幾十年,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有誰比得上這個剛上任沒多久的年輕太傅。論文采,他是雲都第一,也許更是全大央的第一,論膽略,他單赴申州,獨當一麵,接下了朝中無人願接的治水之責,論相貌……安臻發現那雙笑意瑩然的黑瞳就像開在盛夏的毒藥,寒熱交加,卻讓人不知覺地淪陷得不可自拔。

“林太傅也早啊,今兒天這麽寒,太傅快隨老奴去禦書房吧。”畢竟年長穩重,安臻很快就收回了心神。

“那就多謝公公了。”

安臻點了點頭,一甩拂塵便先行在前麵帶路。

其實林蘇揚已經去過了幾次禦書房,還不至於會迷路,不過按照宮中規矩,每次都得由宮人帶領。林蘇揚倒毫不在意,反而秦羽時常在家裏抱怨:“好歹也是個駙馬,他們就這麽見外?”這時林蘇揚就會玩笑道:“誰叫我隻是你一個人的駙馬啊。”秦羽聽了總是獨自傻笑:“也對,你已經是我一個人的了,他們當然是外人啦。”

林蘇揚想起秦羽的話,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抬頭卻見已到了禦書房門外。

安臻打開門。回頭對他說道:“請林太傅在禦書房休息片刻。老奴這就去稟報太子殿下。”

林蘇揚揖了揖手說道:“有勞公公。”

禦書房沒有其他宮殿地大氣卻遍布樸實地氣息。一張紫檀木禦案上。左邊放了高高地一大摞未批地奏折。右邊地筆墨紙硯擺得整整齊齊。雪白地上等宣紙上壓著一卷封合地畫軸。不遠處地案角。一爐洛河沉香繚繞著暖暖地淡氣。驅走了周圍些許地寒意。

林蘇揚等了許久也不見秦皓來。便走至桌前輕拿起上麵地畫卷。慢慢打了開來。一看竟是龔季地那幅月夜行圖。難怪看著這麽眼熟。林蘇揚想起當時得到這幅畫後就交給秦皓保管說以後再取。不曾想自己竟忘記了。不過畫怎麽又出現在這裏?

“這幅畫我保管得很好。”秦皓地聲音從殿門處傳來。林蘇揚轉過身。隻見他一身皇子宮服。金黃得燦耀。腰間佩玉隨著他地腳步啷當作響。冠帽上地流蘇如同黑暗中地星光在空中劃下炫彩地虹暈。嚴肅而冷冽地俊顏更襯得他帝王氣勢盡顯。滿含了征服和傲視地霸氣。

林蘇揚突然感覺這個人變得好陌生。一年前那個桃花林裏地秦皓現在已不是秦皓。而是即將登上王座地大央國懿德太子。他已經完全穿上了冷漠和防備地偽裝。以往地單純和平和也許再也不會在他地身上出現。

不知是不是林蘇揚的錯覺,似乎從申州回來以後他就和自己疏離了很多,雖然他們每天都共處一室,但兩人之間除了公事的談話外都不發一言,其餘時候或是看書或是寫字,他們也都各做各的,互不幹涉。而林蘇揚本就是一個淡漠的人,如果別人不主動他就絕不多說一個字,對於這種情況,既沒有多少公務可做又可以悠閑地看書,他又何樂而不為?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林蘇揚向秦皓行禮道。

“免禮。”秦皓擺了擺手,然後麵無表情地走到書案後坐下。他拿起林蘇揚剛放下的畫卷遞向他說道:“這是林太傅要本宮保管的畫,現在總算可以完璧歸趙了。”

林蘇揚忙低頭道:“微臣不敢。謝太子殿下。”說完伸手欲接下,誰知秦皓突然手一鬆,畫卷便“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他狀似不在意地說道:“太傅請見諒,本宮手有些軟了。”然後仍舊板著臉低頭開始批閱奏章。

林蘇揚眼簾微闔,掩去其中的一片清冷,默然地彎下腰撿起散開了一截的畫。這時秦皓又說道:“既然太傅無事可做,就替本宮整理這些奏折吧。”看了一眼秦皓旁邊如山高的折子,他在心裏歎了口氣,說道:“臣,遵旨。”

離開禦書房的時候,天色已黑。林蘇揚剛走出宮門就看見林子言穿著單衣站在那裏等。他幾步走過去望著林子言輕聲道:“這麽冷的天,怎麽也不穿厚些?”

林子言笑了笑:“我是練武之人,身體強壯著呢。爹讓你和公主回家吃飯,叫我來接你。”“哦,”林蘇揚道,拉著林子言的手就往一邊的馬車走去,“羽兒先去了嗎?”

後麵的林子言聽見他那麽親熱地稱呼秦羽,當下沉了沉臉,不過一瞬又恢複常態說道:“公主也才剛回。對了,哥在禦書房還習慣吧?”林蘇揚知道林子言一直都對秦羽有意見,因為他從未叫過秦羽大嫂,平日裏見麵也是不冷不熱的,林蘇揚很想搞好他們的關係,不過一個脾氣倔一個又無所謂,最終無可奈何,隻要不太過分也就由著去了。

“怎麽,言兒還不相信我這個太傅的適應能力嗎?”坐進馬車,感受到密閉空間的陣陣溫暖,林蘇揚的心情也好了起來。他斜靠著軟榻,一手支著頭,另一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輕輕閉上眼便不再說話。模糊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蓋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想睜眼看看卻實在累得睜不開。過了不久便聽見有人叫他:“哥,醒醒,到家了。”

林蘇揚懶懶地撐起身子,這才看見原本穿在林子言身上的大衣不知什麽時候披在了自己身上,隨著他起身的動作滑向了一邊。他皺了皺眉,伸手揉揉額角,揮開了車簾。秦羽看見他下了馬車,忙過來扶著他:“今天怎麽這麽晚?有很多事嗎,看把你累的。”

林蘇揚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今天的奏折有些多,太子一個人忙不過來。”秦羽說:“好了,快進去吧,爹和子言都等著呢。”

這頓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每個人都心不在焉,桌上的氣氛很是沉悶。林呈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對兩個兒子說道:“等會兒吃完了你們兩個就到書房來。”林子言低頭答應著,林蘇揚沒說話,隻是不時地替秦羽夾菜。林呈掃了他們一眼便離席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