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她回頭對後麵的人說:“憐香,我累了,晚飯不用叫我。”然後關上了門。

一直到天黑,林蘇揚都把自己鎖在屋裏不出來,憐香在外麵左等又瞧,很是著急。正當她忍不住要推門進去時,就看到自己的主子走進了院子來。

瀚宇風向她擺擺手讓她退下,然後走到林蘇揚的房門前敲了敲門。過了很久,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了。

林蘇揚站在陰影裏看著門口的瀚宇風。瀚宇風走進來說:“怎麽不點燈?”火折子一閃,屋子頓時明亮起來。

“有點累就躺了一會兒。”林蘇揚說,“難道陛下每日都這麽空閑?”

“休息好了嗎?休息好了我就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你以前最喜歡的地方。”瀚宇風沒有回答她的話,坐到她旁邊望著她。

林蘇揚垂著眼,答了聲:“好。”

月仰樓比鄰暨敖城內最長的一條河,且位於城中兩大街道的交界處,同時也是暨敖最大的一座青樓,其知名度不下於大央雲都的全藝坊。月仰樓白日裏不營業,一到晚上則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來這裏的人,上至朝中權貴,下至平民布衣,無一不是喜歡月仰樓的絕色美人和笙簫歌舞。

燕遼素有豔國之稱,身為國都的暨敖城當然更是美女雲集,因此,能夠在這個地方長久立足,月仰樓並不是僅僅隻靠美人和歌舞抓住客人的心,吸引了不少人前來的王牌就是月仰樓的花魁,影茹姑娘。

影茹十二歲淪落風塵,卻一直潔身自好,憑其無人可比的才貌月仰樓的老鴇把她當作寶一樣,倒也未曾難為過她。每逢初一十五,影茹便會親自登台獻藝一次,一到她上台那天晚上,整個月仰樓可以說是人山人海,門檻都有可能被擠垮,有人為的是欣賞她的才華,有人為的是她的名氣,有人僅為一睹芳容,總之,影茹這個名字就是月仰樓的頂梁柱。

今天正好是七月初一,影茹登台的日子。月仰樓門前,馬車人流絡繹不絕。

林蘇揚和瀚宇風下了馬車。門口地龜奴一見來人氣度不凡。立刻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兩位公子。裏邊請。”

在雲都時。林蘇揚除了時常去醉樓坊逛逛。倒也未曾臨過其他俗地。今日進了這月仰樓。感覺和醉樓坊別無他樣。一樣是處處充滿了濃鬱地胭脂味。大膽地情話隨耳可聞。

寬闊地大廳中央設了一個高台。台上立了一扇屏風作為裝飾。各色彩綢繞著廊邊圍了一圈。台下四周是林散地桌席。進門左轉地樓梯則直通往二樓貴座。

興許是來得早了。此刻裏麵還餘有不少空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老鴇堆起她那塗了厚厚一層脂粉地笑臉和認識地有錢公子哥兒打情罵俏。紅粉綠翠地鶯鶯燕燕像一隻隻翩飛地蝴蝶在華光流彩中尋找著自己地目標。

林蘇揚和瀚宇風兩人地絕色容顏一進這裏就引來了裏麵所有人地回望。老鴇循著目光朝這邊望來。見到瀚宇風時眼前不禁一亮。帶著幾分誠惶誠恐和諂媚小跑了過來。“哎呦。是風公子啊。今兒個是影茹地登台之日。奴家就知道公子會來捧場。來來來。樓上請。樓上請。”說話地同時還控製不住地偷偷瞧了瞧他身邊地林蘇揚。

林蘇揚無視周圍欲上來和她搭訕地美貌姑娘。跟著瀚宇風上了二樓。二樓地貴賓座一溜過去幾乎全是單獨隔離地房間。老鴇推開了長廊中間地房門對瀚宇風說:“風公子。這間最好。既安靜視野又闊。極適合聽曲觀舞。”

麵對房門的那一麵沒有刷得盡白的牆,隻是一排半人高雕花鏤空的古木欄,站在這裏,一眼便可望見底下大廳穿梭嬉鬧的人群,高台上正忙於添燈籠和拉對聯的小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嗯,不錯。”瀚宇風用折扇敲了敲欄側放了瓜果的長形木桌。

“公子滿意就好。今晚還是照老規矩,相信影茹的入幕之賓仍非公子莫屬。”

“好。這裏沒其他事了,你下去吧。”瀚宇風丟了一錠金子在老鴇懷裏,引來她更加討好的笑,“是,是,公子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奴家這就走,這就走。”說著就一搖一擺地離了開去。

瀚宇風拉開一旁的椅子對林蘇揚說:“坐吧,再等等就開始了。”

林蘇揚從出門起便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瀚宇風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可是心裏又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問,也許知道了,煩惱的隻會是自己。

沒過多久,底下已是座無虛席。林蘇揚的手在杯沿上抹了一圈後便聽得高台上傳來一撥清越的琴響,接著就是震天的掌聲,掩去了先前還令人心煩的嘈雜人聲。

她不由得轉了轉頭,看見台上不知何時已坐了一名白衣女子,女子身前放了一把做工精細的七弦。桐木琴身梓木底,弦絲透光閃亮,玉石十三徽,斷紋琴漆,可見此琴的名貴。

再看那女子相貌,倒也真如傳聞中般傾國傾城,隻那一雙水波盈然的鳳目,一個流轉就使得定力不足之人為其傾倒。不過看她櫻唇微抿,眉眼含冰,舉手投足間盡顯出一股大家閨秀之勢,並無半分風塵中人的輕浮和嬌媚,反而有一種清冷寡言的感覺,這點倒和林蘇揚有些許相似。

不曾開口,纖指輕揉,淡雅澗水之音便流瀉出來,或緩或激或重,明淨古樸,餘音悠遠。四座無一人不為她優美的姿態和動人的琴聲所陶醉。

小女浣紗山陽溪

潺潺頑石

浮草綠萍沾我衣

戲水不知腹中饑

君問歸期

妾答日頭偏落西

遙望君家炊煙起

拾了籮筐

小橋過後人歸去

門前君待月對夕

盼得卿來

粗茶柴米比盛席

猶如百鸝婉轉的歌喉,像徐徐的風,掠過藍天白雲下高高的山,把浣紗女滿足安逸的笑,帶到了門前盼妻早歸的丈夫心上。

這是燕遼有名的民歌,歌裏的意思大致為:小女子在山南的溪水邊洗衣,流水潺潺拍打著岸邊的頑石,從上遊飄來的浮草落葉覆到了我浸在水中的衣上,我隻顧著戲水竟忘記了時辰。聽見丈夫問我什麽時候回,我答道夕陽西下時,遠遠望見了我家的炊煙,想是丈夫已經做好晚飯等我,於是收拾了籮筐,走過小橋回家去。丈夫站在門前等到月初上,隻為看見洗衣的妻子早些歸來,即便是粗茶淡飯也比過了山珍海味的盛宴。

這樣一首眾人皆會的歌被影茹唱來,多了些安於村家的自由喜悅,在耳熟能詳的弦律之上又增添了濃厚的鄉村氣息,讓人幻想著自己變成了歌裏的妻子、丈夫,盡享擯棄世俗紛爭的歡樂無憂而忘記了實是在青樓聽曲。

一曲終了,又是一番掌聲雷動,叫好聲不停。這時,老鴇舞著一張繡了好幾朵牡丹的絹子扭擺著走上台:“各位官人,請靜一靜,靜一靜。”

等到下麵沒聲了,她才繼續說道:“今天是十五,也是我們影茹姑娘登台選人的日子。按照規矩,接下來就是影茹姑娘出題了,大家可要準備好啊,今晚能和影茹姑娘共度良宵的人,就是你們中的一個。”

此言一出,眾下嘩然,一個個磨拳擦掌,各種各樣的眼神全都牢牢盯著台上的美人,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被別人搶了去。

影茹站了起來,略帶厭惡地掃了全場一眼,不過轉瞬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漠。朝一旁的丫鬟點點頭,丫鬟叫人打開了台上卷著的畫紙。眾人睜大了眼,隻見畫紙上題了兩行詩:

紅綢彩腕夜夜歌,

笙簫不知為誰和。

“這是我家姑娘作的詩,請各位公子接出最後兩句,和姑娘意者可以進入下一輪的考驗。”丫鬟大聲說道。

底下的紈絝子弟、風流書生立刻冥思苦想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有一個人高聲叫道:“有了。”

眾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地望向他,那人看著台上的影茹,紳士般地拱手作揖,“在下有續詩兩句,還請姑娘細聽。”

“美酒夜光杯中去,簾裏佳人對月酌。”

念完後還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周圍仍在思考的同伴。然後期待地等著影茹的答複。

影茹聽到這個人作的詩,眉頭不可見地微微皺了皺。身邊的丫鬟極懂得察言觀色,見自家姑娘並不滿意,於是也沒回剛剛那個人,對著台下很有禮貌地問道:“有一位公子已經答了,還有哪位公子想出來的?”

先前那人明白自己未被選中,滿臉頹喪地坐了回去。此刻又有不少人喊了起來。

“美人一笑傾我心,是否親承我真情?”

“簾中美人細思量,可知君心為卿多。”

“願卿回眸飯不思,幾番酒醉幾番醒。”……

不知都是些什麽人,不是輕佻無禮,就是胡亂說一通,枉讀了聖賢書,難道燕遼就沒有真正的文人墨客還是他們根本不屑到這種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