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在轉暖,歸乾山上卻仍舊有些許的寒意。聽沈笑說外麵還飄著細小的雪花,一點一點疊在花叢樹間,初春的陽光灑下來又很快化成了晶瑩透亮的水順著枝幹葉莖滑落進並不鬆軟的土裏。

枯木葉雨青爐久

紅淚未消

紅淚未消

人瘦莫比芙蓉嬌

薛濤箋滿可曾寄

路近心遙

路近心遙

月下西愁過故橋

這首詩是我偶然從沈笑那裏聽來的,我問她為什麽喜歡這種悲戚的詩,因為這樣的詩讓我直覺的想起了遠在另一邊的那個人。她說,這首詩是素顏姐姐寫的,林素顏,林蘇揚。是啊,她喜歡這樣的詩,這樣的傷感。

我不知道她的傷感從何而來,她一向的冷漠和若即若離總是讓我時時都處在無盡的擔憂之中,哪怕她的一個轉身也會讓我感覺到末日來臨的絕望。

眼睛康複地日子一天天臨近。我地心裏卻是一天天在加深著恐懼。害怕當我地眼裏映著她地容顏時。她留給我地是疏遠和拒絕。害怕她對我說。我終於能夠看見了。然後。再一次將她地背影深深刻在我地心裏。

最後一次拆掉藥布地那個晚上。我留下了一封信。然後偷偷地下了山。這樣做似乎很對不起歸乾真人還有沈笑和木清地關照顧。可是我不能再等下去。一個晚上也不能。

馬不停蹄地趕路。換來地是她遠行西北地消息。那一刻。我直覺全身冰涼。沈笑說過她會寫信告訴她我要去雲都。這麽巧。我來了。她走了。

我在酒館裏喝了個爛醉。人還沒怎麽清醒就瘋狂地策馬去追。我不甘心。不甘心她當初地承諾僅僅是給我地安慰。不甘心。她真地對我毫無感覺。我要她親口告訴我。她不愛我。

尖利地樹枝劃破了我地衣裳。刺進我地肉裏。很疼。卻抵不過心底深處地那份焦躁不安。

當我躺在地上靜靜聽著他們地馬蹄聲時。心口堵得慌。好像什麽東西立刻就要跳出來。決絕地剩下我地軀殼曝露在這個風吹雨淋地荒野地。我聽見了她地聲音。久違地。卻帶著清淡地陌生。心裏又是一陣搐痛。她該是忘了我罷?

歎息,卻仍然轉過了身,對上她的黑眸。我呆呆地望著她,早已忘記了她背我而去的憤怒,腦袋裏隻牢牢地寫著幾個字。看見她了,看見她了,我終於能看見她了。仿佛怎麽也看不夠,我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眉、眼、鼻,然後是唇,一分一分是我一直的思念。

她朝我走過來,手裏拿著藥。接著聽見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還不叫你的幫凶走開。又一次知道了幸福的感覺。原來不隻是接受,還有,不被忘記。

林子言,一個讓我感到很奇怪的人。他是她的弟弟,我知道,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卻絕不是一個弟弟看姐姐地眼神。我不得不相信,他對她的心,早已超出了倫理的範圍。

我很不喜歡你。他對我說。

我也是。我回答他。

轉頭看見她和別人正聊得開心,不知為何心裏就是一片安寧。好像整個世界都在了掌握之中,處處都有暖暖地陽光照耀,有人愛,有人被記掛,有人把心裏填得滿滿的,這樣的時刻,很快樂。

我要帶她走。回過頭,我看著林子言說。

我不準。他冷著臉看了一眼我身後然後對我說。

憑什麽?就憑你是她的弟弟?我笑著問他。也許是我的笑容太刺眼,太自傲。他的臉竟瞬間變得蒼白。薄唇顫顫地,發不出一個字。

收了嘴角。我冷冷地說道,你是她的弟弟,永遠都是。所以你的夢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他握緊了雙手,我看見他手上的青筋像一條條細長地蟲,猙獰而痛苦地蠕動。

是,我是她弟弟,永遠也不可能。他低著頭,好像肚裏存了穿腸的毒藥,痛得他冷汗淋漓。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帶她走。我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記住,好好對她……他的聲音裏有些微的哽咽。

這些,不用你提醒。現實的殘酷往往會將人鞭笞得體無完膚。

用哄騙的手段把她帶到了石城,沒有別人,隻有我和她。原想就這樣陪著她好好地過上一段自由愜意的日子卻不料在那裏竟然遇上了幾年未見的連叔。

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連叔的消息,趁著她熟睡地時候我偷偷跑了出去。

幾年不見,連叔似乎又老了幾分,兩鬢斑白,言語中卻帶著不少蒼勁。當他得知我早已武功盡廢時,神色間是說不出的驚訝,他問我原因,我隻說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接著他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迷茫、無助,還有悔恨如同走馬觀花閃過他略顯了皺紋的臉頰。

許久他才回過神來看著我說,你不能沒有武功,從今晚開始我會將我畢生所學傳授給你,我教你的和你以前在魔教學的不盡相同,可以說是各有千秋,所以你最好忘記那些口訣秘籍,這樣效果就能事半功倍。

於是,在此之後的每一晚,我都會等蘇揚睡熟了後才出來,每次連叔都會早早地來到林子裏等我,見了麵,話也不會多說就開始教授指點。連叔說我是天生學武的料子,身體會自然地對所學的東西做出反應,每一個招式,每一步走法,渾然連貫,毫無破綻。連叔說這些武功全是他自創,雖比不上魔教秘籍地霸氣和淩厲,然其剛中帶柔地韌勁和靈活卻是其他武功所不能比擬的。

和以前一樣,連叔在我眼裏,始終隻是連叔,就算他對我地爹娘做下了多少無可挽回的錯事,他仍舊是我的連叔,第一個關心我愛護我的親人。每一晚學武結束後,他都會替我輸送真氣,他說我失了內力,用武就隻能是空有其表的花拳繡腿,他說要將他畢生的功力傳授給我,所以他做到了。

最後一次見他的那晚,他告訴我他要離開,我問他為什麽,他回答說他的旅途還沒有完成,他想要繼續下去。我沒有任何的理由去挽留,畢竟,我的生命裏已經不隻有我一個。

最近感覺蘇揚很不對勁,時不時的會幹吐,臉色也很蒼白,我說帶她去看看大夫,她怎麽也不願意,她有事瞞著我,我能夠肯定,可是我不想逼她,隻要她願意,她說什麽我都會相信。就這樣,我看著她一天一天虛弱下去,心裏雖然著急卻又不知道能做什麽,直到有一天她在我懷裏昏倒了,我才明白,有什麽很嚴重的事發生了。我抱著她瘋狂地奔跑,我叫著她的名字,親吻她的臉,她的額,可她始終閉著眼,對我不理不睬,那個時候,我的世界仿佛轟然坍塌了下來,抱著她的手不住顫抖,好像一個不穩就要鬆了開來,我抱緊她穿過了一片有一片的樹林,等到我都快要力竭而倒時,昏花的眼裏竟看見前麵出現了一個小院。

我大喊著衝進去,不顧麵前迎上來驚懼的麵孔,我哀求著讓他們幫我尋找大夫。那是一對中年夫婦,見我抱著一個人急急地跑進他們的家門,原本害怕的神色也靜了下來,他們把我帶進屋裏,然後那男的就匆忙跑了出去,剩下女主人在那裏幫著把林蘇揚放到**。她說,已經去請大夫了,讓我不要擔心,我向她道了謝,回過身緊緊盯著**的人。

蘇揚的唇色也開始變得蒼白,我靠近她,確定了她的呼吸還是平穩的時才放鬆了下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暈倒,隻知道當她無力地倒在我懷裏的時候,我的身體也變得涼涼的。連叔說我是一個冷靜,自製力極強的人,可是一遇到她的事,我所有的冷靜和自製全都失去了作用,連叔說,這才叫真正的愛,就像當初為了她我可以義無反顧地拋下所有那樣,理智被我棄之如履。

沒有人告訴我,愛一個人就要承受痛苦,這是等價的交換。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走上了這條路,並且是心甘情願,樂之如怡。所以當找來的大夫說她懷孕了的時候,我的心裏不是懷疑她的背叛,而最迫切想知道的是她究竟怎樣了,為什麽還不醒。

大夫說她身體虛弱,因勞累奔波而暈倒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來。我一直守著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等著她,等她醒來。

好不容易等到她睜開了眼,我抱著她不想放手,似乎隻要自己一鬆手,她就又像以前那樣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回來。

她要一個人在房裏洗澡,我顧慮她剛醒來身子還很弱,不放心地坐到了門前的石階上等她。突然聽見房裏一陣響動,我趕緊撞開門就看見她靠著木桶坐在地上。我抱起她,不顧她的反對替她解了衣衫,觸碰到她冰涼的肌膚,我的手有些顫抖。她紅著臉低頭不看我,我試了試水溫才將她輕輕放進木桶裏,我說,我在門外,有事就叫我。她點頭,仍舊不敢抬頭看我。

那一晚,我卻睡得比以往更加踏實。因為,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很多,關於她對我的感情,關於我和她的將來,關於,那個與我沒有血緣的孩子……我在意的,我想要的,都在我的身邊。我抱著她,頭埋在她的發間,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聲,這樣,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