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陌伸手撫過落滿灰塵的書桌,骨節分明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被灰塵覆蓋的滴蠟。

那夜,書桌上點了一根蠟燭,微微照亮了這間廢棄的教室,忽明忽暗的燭光中搖曳出的是一股子溫馨暖意。

唐思瑜不知從哪裏弄了一塊大大的方巾撲在地上,手裏還提了一袋子零食。

她將零食倒出來,又將他帶來的酒抱過去跟零食堆在一起,看著他說道:“呐,葉慕寒,不就是校花被人追走了麽,世界上漂亮女孩那麽多,你難過個什麽勁啊?來來……要喝酒我陪你喝,不過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不然傷胃。”

他當時深深的看著她,頓了良久才接過她遞過來的零食,坐在她的身旁。

隻是,到如今,她都不會知道,他那天晚上躲在那個廢棄的教室裏喝悶酒,並不是因為韓雅馨被人追走了,而是因為他知道了很多他不願意去相信的真相。

那夜,他喝了很多酒,卻沒醉。她喝了兩罐,臉上就出現了紅暈,看著讓人心動。

一股衝動終是衝破了理智,他將她壓在身下親吻,她沒反抗,隻是怔怔的看著他,臉色緊張,渾身緊繃。

他還記得他沉腰進入她時,她緊皺的眉頭,和咬得發白的唇瓣,都讓人心疼。

那時的她青澀得什麽都不會,隻是緊緊的抱著他,不停的喊著他的名字。斷斷續續的聲音中含著一絲嫵媚,一絲痛苦,還有一絲快樂……

纏綿後的相擁而眠是他認為最幸福的時刻,所以釋放後他一直都舍不得睡,隻是靜靜的看著在他懷中酣睡的她。到後半夜的時候,她醒了,他卻閉上了眼睛假裝沉睡。他明顯感覺到她柔軟的指尖劃過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瓣……

慵懶柔媚的嗓音中含著一抹幸福:“葉慕寒,以後我們要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

他想,那時候的她對未來是充滿了幸福的憧憬吧。可當時的他對他們的未來卻不敢想象。

收回思緒,他坐在台階上,取下頸間的那枚戒指,放在眼前輕輕的晃動,唇邊躍過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唐思瑜,他們若是沒有那些恩怨該多好,如果可以,我隻想簡簡單單的愛你。”

*****

唐思瑜站在一所破敗的學校前,心中感慨萬千。

曾經這所學校到處都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和氣息,如今卻到處都是蕭條破敗的景象。

走進校門,一個老大爺在掃院子。唐思瑜認得他,是這所學校的園藝,七年前她在這裏讀書的時候,這老大爺就在了。不過如今,這老大爺怕是不記得她了吧。

老大爺看見她,笑了笑,和藹的問道:“你也在這裏讀過書?”

唐思瑜點了點頭,笑道:“是啊,這裏有很多回憶。”

“這學校荒廢四年多了,一直都沒人來看看。今天倒是來了兩個,還真是沾了拆遷的光。”

“兩個?”唐思瑜微微有些驚訝。

“是啊,剛剛還來了一個男人,挺高大帥氣的一個男人。”老大爺笑哈哈的說著,拿著大掃把繼續清掃院子裏的落葉。

唐思瑜渾身一震,心狠狠的顫抖著,那個男人是誰?會是葉慕寒麽?

教學樓還是以前的格局,隻是看起來比以前舊。唐思瑜穿過一小片樹林,來到一座三層式的教學樓前。

這座教學樓比前麵那幾座教學樓看起來還要破舊,外麵的牆麵石灰都脫落了。七年前,她還在這所學校讀書的時候,這座教學樓就已經廢棄了。

她定定的站在一間教室門前,門沒上鎖,隻是虛掩著。可是這一刻,她竟然沒有勇氣推開。

七年的前那個夜晚,她和葉慕寒就是在這間教室裏喝酒,在這間教室裏互贈禮物,最後,她也是在這間教室裏將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他。

想起往事,她不自覺的濕了眼眶。顫抖的抬起手扶著門板緩緩的推開……

老大爺說還有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也來了這所學校,可她從校門口一路走來並沒有看到其他的人,那麽,老大爺口中所說的那個男人會不會就在這間教室裏,會不會就是……

隨著門被推開,看著空**陳舊的教室,她的臉上瞬間劃過一抹失望。

沒人,一個人都沒有。

一眼望去,就中間堆放著幾個課桌,黑板前的台階下麵橫著一個長形的講台。

她一步一步的朝著那幾個課桌走去,看著她和葉慕寒曾經躺過的地方,心狠狠的抽痛著。

那夜的事情,她沒有想過後悔與不後悔。在葉慕寒消失之後,在她承受著所有的辱罵和嘲諷的時候,她都沒有想過後悔兩個字,也沒有恨過葉慕寒,她隻是想找到他,想找他問清楚。

直到……她的孩子離開後,她的心裏對葉慕寒這才生出了一抹恨意。

手指拂過課桌上的灰塵,留下幾道細長的痕跡,然而下一秒,她的心狠狠一顫,死死的盯著課桌上的滴蠟,那幾滴蠟及旁邊沒有一點灰塵,明顯是被人剛剛擦過了。那證明這間教室剛剛還有人來過,而那個人不是葉慕寒又會是誰。

這間教室有他們兩人共同的回憶,除了他們兩人,沒人會來這裏。

她慌忙轉身,有些急促的往外麵跑。他應該還沒走遠,或許,她還能追上他。

隻是,她剛跑出教室沒多遠,腳下好像忽然踩到了什麽東西。她一怔,垂眸看去,隻見腳下的草地上浮著一條不粗不細的銀質鏈子,看起來很是眼熟。

她沉了沉眸,將腳移開,下一刻,呼吸猛的一怔。她緩緩的蹲下身,顫抖的伸出手撿起那條鏈子,看著吊在鏈子末端的戒指,眼淚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真的是你。”她哽咽著出聲,捧著那枚戒指泣不成聲。

*****

“你拖住她,就說我跟客戶談生意去了。千萬不要告訴她我去了晨陽高中。”

“……”

“還有,關於唐思瑜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跟她透露,我馬上就回來。”

葉陌掛了手機,快步朝著校門口走去,隻是當他將手機放進口袋時,心頭狠狠一跳,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有些急促的摸了摸口袋,又往回看了一眼,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

剛剛他接電話時,明明將戒指放進口袋了,怎麽這會沒有,難道是掉了?

來不及多想,他又轉身按著原路返回自己剛剛所待過的地方,這一次他走得很慢,深沉的視線仔仔細細的在草地上搜尋。然而直到走到了那間教室的門前,他都沒有找到那枚戒指。

推開那間教室的門,剛剛他在教室裏接到林祥的電話,然後匆匆的走了出去,他甚至不記得是在這間教室裏順手將戒指揣進了口袋,還是走出教室之後才將戒指揣進口袋。既然外麵沒有,那麽也許真的掉在教室裏了。

隻是他仔仔細細的找了一圈都沒看到那枚戒指,這教室很空曠,除了幾個課桌和一個講台,沒有其他的雜物,所以如果目之所及沒有看到那枚戒指,那麽那枚戒指可能真的沒掉在這間教室裏。

他靠在課桌上,煩躁的點燃了一支煙。

煙霧吐出間,他的眉間漸漸浮起了一抹不安和焦躁。

丟的是戒指,可是他卻莫名的感覺自己像是要失去什麽一般。

一根煙燃盡,他站直身子輾滅煙頭,轉身的瞬間,他猛的怔了一下,幽深的眸光定定的盯著課桌上那幾條細長的灰塵痕跡,良久,驀地轉身,快步朝著門外走去。

“葉慕寒!”

隻是,當他剛走到門口,身後猛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讓他的心頭猛的一顫。

他沒有轉身,隻是直直的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修長挺拔,讓人迷戀。

唐思瑜從講台後麵走出來,死死的盯著他修長的背影,聲音倒是很平靜:“如今,我是該叫你葉陌,還是該叫你葉慕寒?”

葉陌沉默了半響,忽然轉身,看著她笑道:“唐思瑜,你也在這啊?怎麽,想清楚沒,是繼續留在RAS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是離開RAS,承認抄襲,從此退出珠寶界?”

唐思瑜冷冷的笑了笑,走到他的麵前,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到骨子裏的俊臉,一字一句的開口:“七年前,為什麽要消失?”

葉陌沉了沉眸,淡淡的問:“什麽七年前?”

唐思瑜笑了笑,笑得有些冷,有些悲哀:“我問你,七年前我們發生關係後,你為什麽要消失得無隱無蹤,你知不知道,我經曆了懷孕,經曆了所有人的羞辱和謾罵,甚至還經曆了流產……你知不知道,那時候的我死過一次……”

葉陌沉沉的看著她,身側的手下意識的收緊,良久,他微微的鬆開拳頭,淡淡的道:“嬸嬸,你認錯人了。”

一聲“嬸嬸”讓唐思瑜渾身震了震,心如針紮一般的痛。

以前不確定他是葉慕寒的時候,他叫她嬸嬸,她不會有多少感觸。可是如今,明明已經確定了這個男人就是葉慕寒,麵對她的逼問,他用這樣淡漠的神色叫她一聲“嬸嬸”,當真讓她很難受,也很絕望。

她極力的忍著眼淚奪眶而出的衝動,往後退兩步,看著他嘶聲大吼起來:“為什麽事到如今你都不願意承認你就是葉慕寒?讓你承認自己是他就真的這麽難麽?”她嘶吼著,眼前的男人卻無動於衷,她最後又笑了,笑得悲哀,笑得嘲諷,“你以為我讓你承認你是葉慕寒之後,會逼著你負責麽。嗬嗬,你錯了,我不過就是想要討一個說法而已。你放心,隻要你承認你就是葉慕寒,不管你對當年之事做出怎樣的解釋,我都不會再執著,因為,我已經答應了方子翌要忘記你。所以,你大可放心,弄清楚七年前的事情之後,我不會再纏著你。”

葉陌的眸色咻的冷了冷,沉沉的瞪著她,良久,語氣森冷的開口,一字一句的道:“唐思瑜,你聽好了,我叫葉陌,不叫葉慕寒。”

“還不承認?”唐思瑜冷冷的看著他,“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肯承認那個身份,不過,這個你又怎麽解釋?”

說完,她抬起手伸到他的眼前,緊接著,一枚戒指連著鏈子從她的手心中垂落下來,在空中輕輕的晃動。

葉陌眸色一沉,緊緊的盯著那枚戒指。

唐思瑜看著他,笑得難過而諷刺:“你剛剛去而複返,難道不是在找這個東西麽?”說著,她走近他,盯著他深沉的眼眸,一字一句的問,“這個東西,你又怎麽解釋?”

葉陌沉沉的盯著那枚戒指,身側的手驟然收緊。

見他不說話,唐思瑜淡淡的笑了笑:“說不出來了吧,那我來幫你解釋。”說完,她看著那枚戒指,幽幽的笑道,“這是我用自己全部的愛給葉慕寒設計的一枚戒指,戒指的內壁上刻著我和葉慕寒名字的首寫英文字母。如果你不是葉慕寒,你又怎麽會有這枚戒指?當戒指掉在這裏的時候,你又怎麽會特意回來找?”

葉陌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一張俊臉陰沉陰沉。

唐思瑜收回手,苦笑的看著那枚戒指,幽幽的笑道:“有時候我覺得我真的很傻,痛苦了七年,執著了七年。而你,卻死活都不肯承認自己是他。或許,七年前的一切對你來說毫不重要,亦或是你想摒棄那段過去,開始你新的人生,而這段新的人生裏,沒有我的痕跡,這就是你想要的對不對?”她說完,抬眸看著眼前臉色陰沉,沉默不語的男人,自嘲的笑道,“七年前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你無法解釋,然而我卻猜到了幾分緣由。七年前你根本就不喜歡我,那一夜的歡愛,不過就是你的一場玩弄,你得不到韓雅馨,所以就在我的身上發泄,葉慕寒,我這樣解釋對麽?”

葉陌的臉色越加陰冷了幾分,沉沉的看著她,良久,終於開口,聲音似化不開的千年寒冰:“唐思瑜,為什麽你一定要逼我承認自己就是葉慕寒?對,沒錯,我就是他,這樣你滿意了?”

唐思瑜的心髒狠狠的抽了抽,葉陌忽然逼近她,緊緊的捏著她的肩膀,沉聲低吼:“你想要解釋對嗎?那好,我現在就解釋給你聽。”

唐思瑜怔怔的看著他盛怒的樣子,心頭莫名的浮起了一抹恐懼。直覺他接下來所說的會讓她承受不了。

葉陌卻仿若瘋了一般,眸色猩紅的瞪著她低吼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以為我當年消失得無隱無蹤是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唐思瑜顫抖著聲音問。

“因為你們唐家,因為你姓唐。”

唐思瑜心頭一顫:“你什麽意思?”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葉家在G市有頭有臉,葉氏服裝是行內知名企業,誰人不曉。而你的父親唐國華是我父親的助理,我父親對他那麽好,處處提拔,可是他又對我父親做了什麽?”葉陌說著,眸中忽然浮起了一抹濃濃的恨意。

唐思瑜怔怔的看著他,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葉陌沉沉的看著她,繼續開口:“你父親唐國華狼子野心,利用我父親對他的信任,居然捏造事實陷我父親入獄,這還不止,他居然用我母親來威脅我父親,逼我父親在獄中自殺……”

“不……不可能,我爸不是那樣的人,這不可能……”唐思瑜慌亂的搖頭,連聲音都帶著一抹恐懼的顫抖。

葉陌眸色猩紅的瞪著她低吼:“怎麽不可能,你父親做的壞事不僅僅隻有這個。”

“還有什麽?”唐思瑜顫抖著聲音問。

“他垂涎我母親的美貌,在我父親入獄之後,居然企圖強|暴我母親……”

“你胡說!”唐思瑜終於崩潰的哭了起來,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不是這樣的,你撒謊,我爸不會這樣的……”

“是我親眼看到的。”葉陌沉聲嘶吼,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猩紅的眼眸凶狠得像是要殺人,“要不是那天我和我妹妹聽到聲響,衝進房間拿東西打那個畜生,說不定他就得手了,我妹妹去咬他的時候,他凶狠的將我妹妹推開,我妹妹撞到茶幾,差點死掉,你知道我們一家人當時過的是什麽日子嗎?而這些全都是拜唐國華所賜……”

“不要說了……”唐思瑜用手捂住耳朵,無助的哭喊,“我爸不是那樣的人,一定不是,他怎麽可能會是那樣凶殘的人,怎麽可能,他是我的爸爸啊……”

“你不是要聽解釋麽,這就是解釋。我憎恨你們唐家,現在,你滿意了?”葉陌搖著她的肩膀,陰沉沉的低吼。

“一定是弄錯了,葉慕寒,一定是哪裏弄錯了,我不相信,這種解釋你要我怎麽去相信啊……”

唐思瑜悲痛的哭喊,纖瘦的身子不停的顫抖。

葉陌眸色複雜的看著她痛苦崩潰的樣子,心有一瞬間的抽痛。他忽然將她拉進懷中,垂首狠狠的吻上她的唇,連著她滑到唇角的眼淚都吻了進去,鹹鹹的,澀澀的……

唐思瑜縮在他的懷裏,任憑他揪著自己的唇舌*逗弄,眼淚卻越流越洶。

這真的就是他的解釋麽,原來他跟她的父親還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這樣的真相,她真的不想去相信,真的不想……

她情願什麽都不知道,若是這七年,她沒有執著的找葉慕寒問個清楚,現在是不是不必承受這樣的痛苦。

而葉慕寒,他從七年前的銷聲匿跡,到如今的改變名字身份,裝作不認識她,到底是不忍心告訴她這樣不堪的真相,還是另有目的。

葉慕寒如此的恨她的父親,而當年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那纏綿的一夜,又是否是他給她的一個報複,給唐家的一個報複。

她的頭真的好痛好痛,什麽都不想去想,什麽都不想去相信。

葉陌緊緊的抱著她,靈巧的舌竄入她的口中,揪著她的唇舌,吻得濃烈而瘋狂,卻又帶了一抹深情和身不由己的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思瑜漸漸有些喘。葉陌摟著她小心翼翼的將她壓倒在地上,唇終於移開她的唇,深沉的眸光定定的看著她紅腫的眼眶和蒼白的臉頰,心微微收緊。

若非她那樣逼他承認身份,說出那樣沒心沒肺的話,他怎麽也不忍心將她父親肮髒齷齪的一麵告訴她。

隻是,若是現在不告訴,將來,她也會知道,除非葉家和唐家的仇恨能夠化解。

唐思瑜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啞著聲音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葉陌抿唇不語,垂首再次吻上她的唇。

她絕望的閉上眼睛,眼淚迅速的從眼角滑落。他的沉默即是給了她答案。

原來七年前,他就知道他們沒有將來,而她卻還在傻傻的憧憬。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她又是多麽的傻啊。

*****

“二少爺,到了。”孟陽將車停在校園門口,側過頭看著方子翌恭敬的道。

方子翌看了一眼校園門口停著的另外兩輛車,眸色沉了沉,慌忙推開車門,扶著拐杖下車。

孟陽見狀,急忙下車,繞過車頭去扶他。

方子翌看著自己的瘸腿,唇角躍過一抹苦笑。有時候,他真的挺憎惡自己是個瘸子的。

見方子翌苦笑,孟陽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開口:“二少爺,聽說現在醫學發達,假肢使用起來也跟真的一樣,要不……”

“再怎麽真也還是假的。”方子翌淡淡的道,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猛然垂下頭,沒有再說話,隻是扶著他往校園裏麵走。

其實有時候,他覺得他們二少爺真的是一個很倔強很倔強的人。

掃地的老大爺正坐在花壇邊看報紙,見又有兩個人走進校門,不由得喃喃自語:“這平時連個鬼影都看不到,今天還一連來了四個人,還都是那麽俊的人,看來著實沾了這拆遷的光啊。”

方子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在孟陽的攙扶下往校園深處走。

校園不是特別大,有四五座教學樓,幾片小樹林,還有好幾個特大的花壇。

方子翌先往操場和足球場那邊望了一眼,見沒人,又圍著小樹林和花壇走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唐思瑜的身影。

他茫然的看著那幾座教學樓,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唐思瑜。

若不是唐思瑜的車還停在校園外麵,他都不敢確定她還在這所學校裏。隻是,葉陌的車也在外麵,也就是說,葉陌和唐思瑜現在都在這所學校裏,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一點。畢竟葉陌的身份……

“二少爺,您來這裏是找什麽人麽?”孟陽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

方子翌抬眸看著不遠處幾座安靜的教學樓,低聲開口:“二少奶奶在這裏,我來找她。”

孟陽恍然大悟:“難怪剛剛校門外的那輛車那麽眼熟,原來是二少奶奶的啊。”頓了頓,又道,“那二少爺,您在這裏等一等,我去找二少奶奶。”

“不用,一起找吧。”方子翌淡淡的開口。

*****

“葉慕寒……你們家跟我爸的仇恨可以化解麽?”當葉陌的唇再次移開的時候,唐思瑜看著他,哽咽著聲音問。

葉陌沉了沉眸,低聲道:“可以……除非他死。”

唐思瑜心髒一抽,眼前的視線再次模糊起來:“那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那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他也很想知道答案。有時候他在想,如果她不姓唐,不是唐國華的女兒,那該有多好。

七年前,他不能無所顧忌的愛她,隻能用韓雅馨來當幌子。

而如今,他自認為有能力保護她了,卻發現,原來隻要仇恨還在,他和她之間永遠隔著一座山。

他抬手輕輕的摩挲著她額前的發跡,半響,垂首溫柔的吻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唇瓣……低喃道:“你願意為了我與唐家斷絕關係,不再是唐國華的女兒麽?”

唐思瑜一震,怔怔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要她與唐家斷絕關係,不再是唐國華的女兒。這個要求真的很難,雖然七年前,唐國華為了保住唐雪麗,將她嫁給了方子翌。可是在她小的時候,唐國華還是很疼她的。在她的印象中,唐國華是慈愛的,就連上次跟方子翌一起去看他的時候,他都是慈愛的說她瘦了,問她近幾年過得可好。

這樣的一位父親,讓人很難將他與葉慕寒口中說那個凶殘的男人聯係在一起,然而,若非有那樣的仇,葉慕寒又怎麽會有如此濃厚的恨意。

見她沉默不語,葉陌笑了笑,笑得有些蒼涼和無奈:“你不肯為了我與唐國華斷絕關係。我同樣不會為了你違背母親的意願,放棄這樣的深仇大恨,所以,思瑜,我們之間不僅隔著你的父親,還隔著我的母親。”

唐思瑜憂傷的垂眸,葉陌親吻著她的頸窩,不帶情|色,隻是淡淡的吻著,似乎很眷念她身上的味道。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唐思瑜感覺身上一輕。還沒看清是怎麽回事,葉陌就被來人狠狠的揍了一拳,單手撐著地跌坐在地上,卻不顯半分狼狽。

當唐思瑜看清打葉陌的人是孟陽時,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往門口看去,果然看見方子翌扶著拐杖正站在門口。平靜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她抿了抿唇,從地上坐起來,看著方子翌低聲問:“你怎麽來了。”

方子翌沒有回答,隻是定定的看著她紅腫的眼眶,以及臉上未幹的淚痕。心中微微歎了口氣,看來,她終究還是什麽都知道了。

不過,真相那般的不堪,由葉陌告訴她,總歸是比自己告訴她來得好一些。

不論唐國華當年是不是真的做了對不起葉家人的事情,但是事情到底不是空穴來風,仇恨更不會無緣無故,所以,唐國華當年興許真的做了什麽壞事。

孟陽有些怨恨的瞪著唐思瑜,語氣生硬的開口:“二少奶奶,二少爺找了你好久,可是你居然……你居然在這裏跟別的男人……”

“孟陽!”方子翌喊住他,淡淡的開口,“你先出去。”

“可是,二少爺……”孟陽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葉陌,卻見葉陌已經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冰冷的笑意。

“沒事的,你先出去,葉先生到底是我的侄女婿,不會對我怎麽樣。”

方子翌淡淡的說完,孟陽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說了一句“那二少爺,有什麽事情叫我”,然後就走了出去。

唐思瑜從地上坐起來,怔怔的看著方子翌,沒有說話。

方子翌扶著拐杖緩緩的朝著她走來,半響,在她的麵前站定,看著她低聲開口:“你想要證實的東西都已經證實了,想要的解釋想必葉先生也都告訴你了,如此,那麽跟我回家吧。”說完,朝她伸出了手。

唐思瑜盯著那隻溫暖的大手看了良久,終是將手覆在他的手心中,哽咽著聲音說道:“或許我一開始就錯了,或許,我一開始就不應該執著想向他討個說法,討個解釋。”

葉陌驟然收緊身側的手,沉沉的看著她。若是她沒有這份執著,或許這七年的漫長時光早就讓她忘記了她。

而她此刻說那樣的話,語氣中明顯帶著一抹後悔,她是在後悔這七年都記著他麽。

方子翌抬手輕撫著她的長發,低聲開口:“做過的事情就不要講究對錯,否則永遠也逃不開後悔兩個字。”他說完,頓了頓,拉起她身側的手,沉聲道,“跟我回去吧,別忘了我們一年之後的約定。”

唐思瑜憂傷的垂眸,沒有說話。

方子翌微微的歎了口氣,扶著拐杖,摟著她的肩往門外走。

然而才走了幾步,唐思瑜忽然停了下來,她回頭看著臉色冰冷的葉陌,低聲開口:“你剛剛隻跟我說了葉家和唐家的仇恨,卻還是沒有具體說出你當年為什麽會不告而別,乃至銷聲匿跡,改頭換麵。”說完,她頓了頓,又開口,“葉慕寒,我就想問問你,當年你對我做的那些,有沒有包含報複的成分。”

葉慕寒緊抿著唇沒有說話。唐思瑜黯然的垂眸:“我想,我應該知道答案了。”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時候,葉陌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兩個字:“沒有。”

當年他是情不自禁要了她的身子,根本就沒有絲毫報複的成分。當時他隻想著給她最刻骨的疼愛,根本就沒想那些仇恨。

如果知道她當年會懷孕,會害得她聲名狼藉,承受那麽多的痛苦,那麽在那夜,他會極力的隱忍著身體裏的欲|望,也決然不會碰她。

聽到他的回答,唐思瑜抿了抿唇,心裏終於不再感覺那麽的悲哀。

方子翌垂眸看了她一眼,眸中劃過一抹不安。如此,她怕是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男人。

唐思瑜和方子翌還有孟陽剛走出校門,一輛紅色的小轎車忽然停在了他們的麵前。

方雨菲從車上走下來,看見他們三人,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問向方子翌:“小叔,你有看到葉陌嗎?”

話音剛落,葉陌的身影就出現在他們幾人的身後。方雨菲慌忙跑過去,當看到葉陌臉上的傷時,眉頭一皺,拉著他的手,微微有些急促的問:“葉陌,你怎麽受傷了,誰打的?”

孟陽剛準備開口,葉陌淡淡的道:“沒事,回去吧。”

方雨菲抿了抿唇,狐疑的看了他們幾人一眼,視線最後落在唐思瑜紅腫的眼睛上,心中驟然有很多疑問,卻也不好多問。

見葉陌上了車,她也趕緊上了自己的車。

唐思瑜怔怔的看著葉陌的車漸行漸遠,心中劃過一抹惆悵。她剛剛倒是忘記了,葉陌已經結婚了,他的妻子是方雨菲。而她也有丈夫了,是方子翌。

回到家,唐思瑜拿出藏在床頭抽屜裏的手鏈,看著這條戴了七年之久的手鏈,她的臉上緩緩浮起了一抹悲痛和苦澀。

這七年,她無數次的設想過那個男人當年離開的原因,可怎麽也沒想到這其中還藏著這樣不堪的真相。

她知道,葉家的人肯定不會放棄這樣的深仇大恨,肯定會報複唐家。而她身為唐家的女兒,又能做些什麽?

想著這些恩怨,她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方子翌站在房門口靜靜的看著她,良久,緩緩的走到她的身後,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低聲開口:“思瑜,別想太多,早點休息。”

唐思瑜伏在桌子上,撐著頭,低聲問:“子翌,你是不是什麽都知道?”

方子翌沉默了半響,道:“我之前就讓孟陽查了查葉陌的背景,隻是,他的背後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所以查起來廢了些時日,也沒有查出多少信息,隻是根據他和葉慕寒的背景,我推測出他應該就是葉慕寒,而孟陽也查出葉家跟唐國華的一些過往……”

“子翌……”唐思瑜難過的開口,“你說葉慕寒說的是真的麽,我爸爸真的是那樣陰險的人麽?”

方子翌抿了抿唇,道:“當年的事情誰又說得清,孟陽也隻查出葉家的沒落也許跟你爸有關,並沒有查到具體的情況。”

說完,垂眸見唐思瑜的肩膀微微的顫抖著,似乎在極力的忍著哭泣。

方子翌心髒微微的抽了一下,低聲道:“思瑜,想哭就哭吧。”

得知自己的父親竟然是那樣的人,或許換作是誰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唐思瑜轉過身,終是忍不住,抱著他的腰無助的哭了起來。

方子翌輕輕的拍著她的肩,抿了抿唇,心中劃過一抹黯然。

她對葉慕寒一直都存在著幻想,以為總有一天,她還能夠跟葉慕寒在一起,而現在事實是葉慕寒跟唐國華有深仇大恨,如此,她跟葉慕寒怕是再無可能,或許這才是她最難過的一個原因吧。

唐思瑜抱著他的腰,頭貼在他的腰腹間,像個孩子一樣哭得撕心裂肺。

方子翌心疼的看著她,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她。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抹掉她的記憶,即便她忘記了他也無所謂,畢竟,她的心裏一直都沒有他。這樣雖然她忘了那個刻在骨子裏的男人,可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

他從來都是一個自私的男人,他隻希望她能好好的陪在他的身邊,哪怕用上手段也在所不惜。所以,如果將來真有一天到了他無可奈何的地步,那麽,他也許真的會用手段也說不定。

*****

“這個女人怎麽又跟你扯上關係了,你最好給我解釋解釋。”一個中年女人將一份報紙扔在葉陌的麵前,冷著聲音問。

女人穿著一條紫色的修身長裙,外麵披了一件貂毛坎肩,頭上盤著優雅的發髻,看起來雍容又華貴。雖然四十多歲,但是保養得當的肌膚看起來猶如三十多歲的模樣,精致的五官宛如雕刻,眉眼和神韻跟葉陌倒是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葉陌的母親曲向紅,不過她跟葉陌站在一起倒是像一對姐弟,不像是一對母子。

葉陌沉沉的看著報紙,緊抿著唇沒有說話。報紙上碩大的標題下麵有幾張照片,而照片的背景正是昨天國際珠寶比賽的現場,裏麵的人物是他和唐思瑜。

見葉陌不說話,曲向紅又看向旁邊的林祥:“他不說,那你來說。”

“夫人,這……”

“怎麽,你現在都聽他的,不聽我的了?”見他有猶豫,曲向紅皺眉冷哼,“信不信我又把你調回去,讓你繼續當一個名不經傳的黑道小弟?”

“夫人,唐小姐隻是RAS的一名普通職員,跟少爺沒什麽牽扯。”林祥沉默了許久才憋出這麽一句。

曲向紅聽罷,並不滿意,冷冷的笑道:“好一個普通的職員。她要是真如你所說的這麽普通,又怎麽有本事在一兩個月的時間裏,代表RAS去參加國際性珠寶設計大賽?這不是有人幫她是什麽?”

這次倒不需要林祥回複,葉陌先開口了:“她有這個能力,不需要別人幫。”

“嗬,笑話,有能力還能被曝出抄襲?”曲向紅諷刺的冷笑,末了,語氣厭惡的開口,“他們唐家果然沒一個好東西,老的肮髒齷齪,女兒也好不到哪去。”

“夠了。”葉陌忽然出聲,看著她淡淡的開口,“她沒有抄襲。”

曲向紅聽罷,大怒:“你還護著那個女人,你忘了我們的仇恨了嗎?忘了她父親是怎樣害死你爸的嗎?”

葉陌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她的麵前,看著她認真的說道:“媽,當年唐國華做那些壞事的時候,她不過才六歲左右,她什麽都不知道,你又何必將仇恨安置在她的身上。”

“誰叫她是唐國華的女兒。”曲向紅冷冷的低吼,半響,扶著他的肩,沉聲道,“慕寒,別怪媽沒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跟她再有任何牽扯,不然,七年前的那一切都將隻是個教訓。”

葉陌沉了沉眸,淡淡的道:“你放心,她現在知道了一切真相,怕是不會再見我。”

“那最好。”曲向紅冷笑了一聲,眸中卻沒有半點溫度。

葉陌有時候都會懷疑,懷疑這個冷酷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的母親了,為什麽從父親死後,她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以前,她很疼他和妹妹的,像所以普通母親一樣,送他和妹妹上學放學,做好吃的給他和妹妹吃,可自從家中變故後,她徹底的變了,臉上再無半點溫暖笑意。或許,仇恨真的能毀了一個人,毀掉一個家。

他抿了抿唇,拉著曲向紅的手,低聲問:“媽,您這次有沒有帶妹妹一起來?”

提起葉慕雪,曲向紅冰冷的臉色這次有一絲絲的鬆動,低聲道:“你想她了?”

“嗯。”葉陌點了點頭,“快一年沒見了,有點想念。”

曲向紅笑了笑:“她有點事情耽擱,應該後天能到吧。”

看著她的笑容,葉陌這才覺得她跟他像是一對真正的母子。心中悄然劃過一抹暖意。

*****

翌日。RAS總裁室。

葉陌看著新聞報道,眉頭皺了皺。

媒體還是在報道那件抄襲事件,聲聲都在斥責唐思瑜,儼然真認定唐思瑜是抄襲者。他看向一旁的林祥,沉聲開口:“你去準備準備,我要召開記者會。”

“總裁您是為了抄襲這件事麽,可是唐小姐不在,眾人難免會認為唐小姐是有意逃避,這樣反而對公司和唐小姐的名聲不好。”

“沒事,我就想跟記者承諾一個查清事實的期限,這樣沒期限,媒體隻會漸漸坐實唐思瑜抄襲。”

林祥聽罷,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這就去準備。”

“回來。”葉陌忽然叫住了他。

林祥一愣:“總裁還有事?”

葉陌沉默了半響,低聲問:“唐思瑜她今天沒來?”

林祥點了點頭,沉聲道:“總裁,現在夫人回來了,她不讓您和唐小姐接觸,唐小姐不來RAS興許是好事。”

“出去吧。”葉陌淡淡的道,垂首看文件。

林祥抿唇,自古忠言逆耳,原來真是這麽回事。他無奈的看了葉陌一眼,轉身往總裁室外麵走。

然而他剛走到門口,整個人一下子呆住了,怔怔的看著站在門外的纖瘦身影。

唐思瑜衝林祥笑了笑,林祥這才回過神來,愣愣的道:“唐……唐小姐,你來了。”

葉陌聽到聲音,渾身一震,慌忙抬眸看去。隻見唐思瑜正從外麵走進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不知為何,看到她出現的這一刻,他的心裏莫名的踏實了許多。

本以為昨天他跟她說了當年的真相後,她一定不會再見他。可沒想到她今天還是來了。

不可否認,他的心裏還是希望她能繼續待在RAS的。說到底他也是一個自私的人,明知道強留她在身邊會給她帶來危險,可他還是一意孤行。畢竟,他舍不得放手。

林祥回頭看了葉陌一眼,這才默默的走出了總裁室。不知是不是錯覺,此刻他忽然感覺他們總裁的臉色明朗了許多。明明剛剛還是一副陰沉得像要下雨的樣子。

唐思瑜走到葉陌的辦公桌前,低聲開口:“我想清楚了。”

“繼續留在RAS?”葉陌淡淡的問。

唐思瑜點了點頭,沉默了良久,忽然抬眸定定的看著他,試探性的問:“葉慕寒,如果……如果我替我爸贖罪,你肯原諒我爸麽?”

葉陌的眸色咻的冷了冷,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麵前,看著她布滿忐忑的小臉,一字一句的問:“你想怎麽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