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開始在天際蔓延,騰王包下了爭曉樓的最高處的一層,坐在樓裏獨酌。狄旭來到騰王的桌邊,雖然麵無血色,但是看看遠處隔著水幕的彩霞,心情暢然,拿起酒壺就要給自己倒上一杯時,騰王按住了他的手,說:“你的在那裏麵。”

狄旭看到桌邊還有一個扁平的黃銅水壺,放下手中的酒壺去拿另一個,剛剛拿起就覺它重得不對勁,拔開塞子一看,意外地說:“水玉?”

微風過處,斜靠在長椅上的騰王隻是對著樓外風景飲盡一杯,沒有言語。

“水玉稀少難抓,這麽短的時間裏,殿下你在哪裏買的?”看清這壺麵飾紋時,狄旭更加覺得奇怪,“這銅壺……”

“現在在外麵,不要再稱我殿下,叫我名字就行,”騰王給自己再倒上一杯酒,說,“還有,你不覺得手上的紫金戒指太顯眼了?”

狄旭取下手上那世間僅此一枚的紫金戒指放入袖囊中,然後把水壺拿在手中仔細觀察。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樓梯下麵傳來,狄旭看見上來了一位樣貌靈秀的少女,他頭發已經長過腰際,烏黑油亮,用單股雕花銀釵束於身後,襯著一襲白裙賞心悅目。清緣來到這層樓第一眼看到的也是狄旭,隻覺那人目光溫煦、笑意和藹,格外可親。

隨後,清緣才看到了欄杆邊的騰王,此人雖然無禮,但她不能失禮,首先友善地跟他打招呼:“公子,我來取壺的。”

騰王知道有人來了,但是依舊自顧對著樓外雲霞飲酒,沒有理睬。倒是狄旭友善地對少女頷首微笑,然後稀奇地看看騰王說:“瞬影?”

“瞬影?”清緣知道輕聲重複了他的名字,接著她對狄旭嫣然一笑說,“你好,我叫清緣。”

“我是他的教書先生,”狄旭說這話的時候,還不忘觀察騰王的反應,此時的騰王又緩緩飲盡了一杯,天外的彩霞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看看這情形狄旭便別有用意地說,“我還有點事,先下去一下。”

騰王卻用平常語氣說:“把你的事放著。水玉倒出來,水壺還給她,讓她走就行了。”

狄旭神色一動,問:“這水壺和水玉都是你的?”

“水玉是我捉的,水壺是我朋友借給我的,”相比之下,清緣更關注狄旭的氣色,最後問了句,“你需要大夫嗎?”

狄旭善意地回答她:“不需要。”

“可是你……”清緣本還想說些什麽,狄旭卻背著騰王向她微微搖頭,分明是不願意她繼續聊他的傷勢。

清緣心領神會,看著瞬影冷峻的側臉有些改觀,說:“原來他要這水玉是為了你。”

狄旭好似看得懂清緣的變化,心生莫名好感,對她說:“他這人向來不懂禮數,如有冒犯,請姑娘不要見怪。”

清緣釋然而笑,狄旭坐在對麵看著麵前的女孩莫名覺得投緣,居然擺開了要跟她長談的架勢:“姑娘是本地人嗎?怎麽跟他認識的?他怎麽知道你有水玉?沒有強搶吧?”

正當清緣被問得一愣一愣的時候,旁邊的騰王好似被嗆了一下,後者一眼橫了過去什麽都沒說,狄旭視若無睹,依舊笑看著清緣待她作答。

正當清緣雲裏霧裏的時候,下麵的樓梯上又傳來上樓的聲音,狄旭看向樓梯口,沒等上樓的人出現在樓梯口,那人就在下麵被跑堂的叫停了:“公子,您不能上去,樓上被人包下了!”

回答的是一個少年爽朗的聲音:“沒關係,那我就不從這裏過了。”

接著,沒有聽到下樓的聲音,而是一陣奇怪的風聲刮起,一個身影居然由下而上一閃而過,勁風拂過第九層樓時,房頂上便可聽到有人坐下的動靜。第八層還有人們反應過來的驚歎聲,接著人們紛紛在欄杆邊探頭出來向上望。

狄旭欣賞地望著頭頂說:“這樣精湛的馭風術,真是少見。”

“我總算是沒白來,”清緣開心的向上看了一眼,然後對狄旭和騰王說,“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去和朋友打個招呼。”

“請便,”狄旭風度翩翩地站起身來說,“需要我送你上去嗎?”

“不用了,謝謝!”清緣走到欄杆邊向上伸出左手,一條冰棱凝結在她手掌之中,接著冰淩向上快速延伸貼住了屋簷,然後冰淩的長度開始縮短,拉著冰棱的清緣就向上升去。

逝雲突然覺得氣溫很明顯地正在下降,低頭一看,身下坐著的瓦片居然結了一層霜!接著清緣跳上了屋頂跟他打了招呼:“太好了,我可找到你了。”

逝雲原本懶洋洋地躺在瓦片上,看見清緣時驚喜地坐了起來:“你一直在找我?”

“是啊,你突然不見了,連行李都不帶走,我本想去蒼龍府等你……”

逝雲嚇得渾身都繃緊了,問:“你不會吧?”

“最後還是沒去,”清緣有所顧慮,神色複雜地看著逝雲說,“怕給你憑添麻煩。但又必須把行李交到你手上,恰巧想到你曾提過爭曉樓,就把馬兒牽到這裏來了。”

清緣來到他的身邊,這時,附近的溫度已經恢複正常,冰霜也快速消失了。

“你可真是冰雪聰明,我運氣真好!”逝雲安然,再次麵對西方躺下,透過東颺城的水幕看著雲海中下沉的太陽,長舒了一口氣對清緣說“能在這麽美的地方遇見這麽好的人,幸事!”

清緣在他身邊蹲下,認真地問:“但是,為什麽你一看到蒼龍將軍就跑?”

逝雲被問得一怔,然後吞吞吐吐地說:“這個……我跟他有點誤會。先不說這些了,你快看,東颺城天邊的夕陽多美!”

“又是誤會?”逝雲的答案並不能讓清緣信服,可她還是隨著逝雲的指引遠眺天際,落日在懸空河道之外,有一種特有的朦朧美感。

爭曉樓第九層的人依稀可以聽到屋頂上的聲音,狄旭正把水玉從銅壺內倒出,水玉落入瓷碗中的時候,居然產生了清脆的碰撞聲,狄旭馬上笑著對騰王說:“你過來看這水玉。”

倚靠著欄杆邊上的騰王沒有理會他,而是好奇地抬頭向上看去,似乎想聽清上麵的人在說什麽,狄旭在這個時候又拿著酒壺走到了他的身邊給他滿上了杯中酒,聞著酒香說:“你就要了一壺酒嗎?”

騰王漫不經心地把酒杯擱在一旁,目光向上一瞟,對狄旭說:“你有沒有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有嗎?”狄旭笑看著騰王,忽然搶過了一邊的酒杯,騰王伸手要去搶回的時候,狄旭早已揚首飲盡。

這麽一來騰王就有些惱了,指著桌上的水玉說:“那才是你的!”

狄旭不羈而笑,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騰王正要衝他發脾氣的時候,忽然看到了自己不久前甩在清緣麵前的荷包現在正擺在桌上,麵色變得陰晴不定。

“糟了!”躺在屋頂的逝雲突然大聲對清緣說,“清緣,你趕快離開!”

“怎麽了?”清緣發現旁邊躺著的逝雲姿勢變得非常僵硬,完全沒了剛才的舒展和放鬆。

逝雲神色慌張地說:“我被鎖住動不了了,你快走!別問了!”

清緣很快看明白了現狀對逝雲說:“是誰用念力把你四肢鎖住了?”

轉眼間,清緣的視線中多出了一個年輕的男人,看上去大不了逝雲幾歲,他身著一件碧色襴衫,如鷹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躺在屋頂動彈不得的逝雲,說:“你還真是好興致,躺在這裏看日落!”

“你是什麽人?”清緣問了來者問題,但是對方卻不準備回答,而是好奇地打量著她。

躺在那邊的逝雲憋紅了一張臉、攢足了勁,但是都沒辦法移動身體半分,情急之中說:“這事跟她沒關係,你千萬別把她扯進來!”

年輕男人把目光從清緣身上收回說:“姑娘,既然他說你和這事沒關係,你快走吧。”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互的,雖然逝雲在清緣眼中現已是疑點重重,但是危機之下卻能毫無保留地為清緣著想,她自然是不放心地問來者:“你想怎樣?”

“與你無關。”年輕男人彎腰揪住逝雲的衣襟,然後將逝雲整個人扯起來讓他站立在了自己身邊。

“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帶他走!”清緣說這話的時候,“嗖”的一聲,一根一指長的冰針憑空出現在清緣麵前的空氣之中,飛速刺向年輕男人抓住逝雲的那隻手。不過一聲脆響下,冰針在還沒有碰到年輕男人手背的時候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攔腰折斷,然後掉在了腳下的瓦片上。

逝雲身體僵硬地站在不速之客的身邊,唯有嘴巴還能活動,大喊:“清緣,不要和他動手,你打不過他的,快走!”

這時,大家都可以感受到四周的溫度越來越低,年輕男人向下一看,堅硬的冰塊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緊緊包裹住了他的雙腿並且向上延伸,前進速度非常快,但是當他鋒芒如刃般的目光逼向攀爬迅捷的冰塊時,那些冰塊的活動受到了無形的壓抑,先是沒有辦法繼續在他腿上延伸,最後是清脆響亮地碎裂濺開。許多碎片濺到了逝雲的衣服和皮膚上,他突然大叫著躲開這些冰塊說:“哇,好冷啊!咦--我可以動了!”原本被念力鎖住的逝雲這是被冰塊的低溫刺激到時意外掙脫了念力鎖。

“站住!”年輕男人伸手去抓跑開的逝雲,忽然,在這暮春時節,一團風雪刮麵擋住了視線。

風雪環繞之時,忽然聽見清緣說:“逝雲,你快走,我攔住他!”

但是風雪夭折,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摔平在了磚瓦之上,他們三人的腳底一震,全是磚瓦的摩擦聲,障眼法就這樣失效。“你是什麽人?”年輕男人伸手去抓清緣,指尖已經觸到她衣領的白紗,但是一條飄然而至的紫線撞上了他的手掌,電流瞬間遊走於肌理之中,震得他手臂一顫,情急之下,顧不得去找方才是誰在插手,再向樓外看去,逝雲已然抱住清緣在混亂的氣流中顛簸遠去。

騰王手撐欄杆看著兩人在失控的風中飄遠,此時雲海中的夕陽隻剩下一角露在外麵,最後的餘暉映在浮雲間造出一片斑斕迎接了另一片天空中的新月。

樓頂上的年輕男人跳入九樓,壓著情緒對狄旭說:“你出手做什麽?”

“怎麽是你?”狄旭看見來者意外地說,“不好意思,我以為有人欺負那女孩子,所以就把你電了一下。”

對方似乎對狄旭的解釋不報半分懷疑,歎了一口氣後便匆匆離去了。騰王注意到那人手上帶有一枚金鑲玉的戒指,他再次望向已經看不見兩人蹤跡的樓外說:“有意思,金玉戰將親自來抓人。”

狄旭俯視下方,小半個東颺城盡收眼底,歎為觀止地說:“從未見人由這麽高的地方馭風而下,還是兩個人一起,這下怕是要摔慘了。”

騰王好似在聽廢話,些許不耐煩,對狄旭說:“你不覺得有意思嗎?”

“有什麽意思?”狄旭看著騰王,分明把“糊塗”二字掛在了臉上。

騰王再把話說明白了些:“你與他同為我神族五大名將之一,什麽情況下需要你去親自去拿人,拿的又是什麽人?”

狄旭十分認同地問了回去:“是呀,什麽情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