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明媚的笑容

蕭俊亦催司機開飛車而來,一路闖了多少紅燈,他已經記不清了,隻知道他最愛的人如今躺在醫院,他要去陪她。

他站在病房中央,遲遲沒有向前邁一步,看著她蒼白的容顏,消瘦的臉蛋,呼吸時都能見到的鎖骨,他心口一陣陣的疼。

他知道她近來被許多事困擾,晚上睡不著,又怕吵到他,躺在他懷裏不敢動,很多時候,她都是睜眼到天明。他不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也不知道她在煩惱什麽,每每開口想問,卻又被她明媚的笑容擋了回去。

她笑得那樣陽光明媚,又哪裏像是被煩惱纏身?

緩緩走過去,他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撫上她的臉,輕聲問:“怎麽又病了?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再生病嗎?”

他的指腹帶著安心的力道撫著她的臉,將她的五官雋刻在心裏。日光稀薄,從窗簾的間隙射了進來,淡淡的光暈中,他的臉異常模糊。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雨晴漸漸清醒過來,起先目光呆滯地盯著天花板,然後慢慢的聚焦,看到蕭俊亦神色溫柔的注視著自己,她想起莫相離要離婚的事,又開始心疼起來。

“醒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醫生?”

她搖頭,此刻竟是話也不想跟他說。當初明明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如今承受不住,也隻有遷怒。

見她偏頭不看自己,他不怒反笑,“我的小九真不乖,怎麽,睡一覺就不記得我了?”

她仍然不說話,於是他說:“我是你最愛最愛的老公呀,真的不記得了嗎?”

看他誇張的搞怪,整張冷峻的臉上盡是幼稚的表情,葉雨晴再也端不住,她怎麽能遷怒他呢?他要為他死去的親人報仇,他沒有錯,錯的是她是非不分。

想起肚子裏的小生命,她目光微微一凝,顫聲道:“俊亦,我懷孕了。”

Y市的天空向來幹淨利落,日頭毒辣時,沒有一點風,烤得人從裏到外都疹著汗。下雨時,又是傾盆大雨,沒有一點征兆。

白有鳳坐在臨窗的位置,葉琳坐在她對麵,正殷切地說著什麽,她向來雍容華貴的臉上一貫的高傲之色,睨著葉琳的眼底有著淡淡的追憶,“我嫁給俊亦的父親時才16歲,可是我25歲就當了寡婦,俊亦父親死的時候,我連他的麵都沒能見著……”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25歲守寡,活著的目的隻為報仇。那麽她的生命真的沒什麽可以值得回憶的。

葉琳向來能言善辯,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雙手交握著,不懂白有鳳為什麽跟她說起這些陳年往事,她叫她來,不是要教她怎麽去挽回蕭俊亦的心麽?

“那年的紐約,天空很藍,白雲像潔白的棉花一般在天上輕柔的飄著,我趴在一棵梧桐樹上睡覺,聽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懶懶得睜開眼睛,就看到蕭岩翩然而至,陽光灑落在他身上,他的容顏清俊得出塵……”白有鳳回憶起往事,高傲的臉上浮現一抹小女兒嬌態,那年他徐徐走來,輕輕吟:“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

她的名字中帶著一個鳳,當時羞紅了臉,他伸手遞向她,要接她下去。她卻早已經忘記了自己怎麽爬上去的,看著離自己有兩人高的地麵,她很害怕,不敢往下爬。

他在樹下,語調柔柔的說:“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起初,她不敢,可是看到他堅定的神色,她想,他一定不會讓自己摔在地上的。於是眼一閉,心一橫,她縱身跳下去。不偏不倚地落進他懷裏,那一刻,兩顆心都撞得生疼,卻又有一種類似於愛情的東西在悄然滋生。

她16歲就嫁給了他,在他的嗬護下,度過了九年無憂無慮的日子,18歲那年,她生下了蕭俊亦,日子過得富足而美滿。

她想她的後半生,也該是這樣富足美滿的過下去,可是他來了Y市,從此與她生離死別。她整整病了一年,恨不得就這樣隨他而去,卻在機緣巧合中,得知蕭岩死亡的真相。

她逼自己成長起來,從一個嬌懶天真的小女人變成一個冷漠的複仇者。她不僅鞭策自己,更將這段深仇大恨交托到年僅七歲的小蕭俊亦身上。她要他記得,他的父親是被人害死的,她要他強大起來,為蕭岩報仇。

葉琳不耐煩了,如果她叫她來是為了聽她說這些陳年往事,她根本就不想聽。或許是白有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漸漸從迷惘中清醒過來,“葉琳,俊亦的爸爸是死在景柏然手裏的。”

葉琳倏然瞪大雙眸,愣愣地盯著白有鳳,似乎在分辯她話裏的真假。

“所以,我怎麽可能會讓葉雨晴當我的兒媳。”白有鳳點到即止,她相信以葉琳的聰慧,接下來知道該怎麽做。

白有鳳離去後,葉琳坐在窗前凝眉沉思,她知道白有鳳的意思,她不願意跟蕭俊亦正麵衝撞,於是找人來當槍頭使。若是她能成功逼走了小葉子,蕭俊亦自然就會成為她的男人,可萬一自己離間不了他們,白有鳳也沒有損失,不過是丟了一顆棄子而已。

這麽大的誘餌,她承認自己很心動。如今她的目的,能不能得到他已經不重要了,隻要能夠拆散他們,她就達到了目的。她唇邊掠上一抹唯恐天下不亂的微笑,小葉子,若是你知道自己是蕭俊亦仇人的女兒,你又會是怎樣的絕望?

想著,她悠悠然站起來,隨手甩了一張百元大鈔,也不讓找錢了,徑直走了。

東邊日出西邊雨。

此刻醫院外麵,頭上明明還是火辣辣的陽光,卻陡然下起傾盆大雨來,速度之迅速,讓人措手不及。

就像葉雨晴剛才說的話,仿佛是平地炸起一聲驚雷,蕭俊亦腦袋嗡嗡作響,神色複雜難辯地盯著她,直讓葉雨晴後背汗毛根根倒立。

這件事,她遲早也瞞不住他,倒不如索性一口氣說出來,見蕭俊亦半天沒回話,她雙手用力絞著被子,勒得指節都開始發白了,遲疑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對上蕭俊亦的目光,輕聲說:

“這個孩子不能要!”

“這個孩子不能要!”

兩人卻是異口同聲,聽到對方說出口,他們俱是一愣,然後眼裏的疼痛洶湧而出,明明是心有靈犀,為何卻這麽令人痛苦?葉雨晴知道,許多事情都瞞不住。

既然已經開了一個頭,後麵的話就好說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息心裏湧上的酸楚,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眸靜靜地凝視他,問:“俊亦,你也知道了嗎?”

其實那天白有鳳怒氣衝衝地跑來病房,她失控之下想說的就是這個吧。那時蕭俊亦眼裏的慌張比現在更濃烈,他一定是怕她知道了大受打擊,所以才擋住了白有鳳的話。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蕭俊亦痛苦地看著她,原來她也知道了,他顫著手想要去撫摸她的肚子,這裏正孕育著他們的小寶貝,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神奇,可是為了那個原因,他們不能要。

他們已經有了小魚兒了,無法再冒險去要另一個孩子。若是他不健康,他們怎麽對得起他?

“小九,原來命運真的這麽神奇,我十歲的時候,我們第一次相遇,二十年後,我們再次遇見,我無法不受你的吸引,深深喜歡上了你,這世上,女人千千萬萬,我第一眼所認定的,便隻有你。等了你二十年,我終於將你擁進懷裏,卻沒想到,我們的緣分真的不淺,你是我的表妹啊!”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無奈的事情麽?

葉雨晴眼底的淚已經洶湧澎湃,她死死忍住,忍得眼眶一陣酸痛,他果然知道了。他們在這件事上受的煎熬到底有多深,命運哪裏是神奇,分明就是對他們太殘酷。

“可是即使你是我的表妹又如何,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身份,更不是你的血緣,小九,這個孩子真的不能要,我們之間的相愛太殘酷,不該讓它來承擔我們任性的後果。”他說到最後,已經哽咽住,現實有多殘酷,他的心就有多絕望。

葉雨晴眼淚一顆顆往下滾落,她懂他的意思。每當她看到小魚兒的發色時,一顆心都揪痛著。她怎麽能在知情的情況下,再生一個孩子來賭那萬分之一的報應?

“嗯,我知道。”沒有比這更無奈的事,這些天,她隱約知道自己懷孕了,她想了許多,想過不顧一切要把孩子生下來,這個孩子才是她與蕭俊亦的愛情結晶,可是一想到他們之間的血親關係,她的心就備感疼痛,她怎麽能任性的生下他,若是他不健康,往後的歲月裏,她看著他,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

輕飄飄的一句“我知道”,讓蕭俊亦這樣鋼強的人物也紅了眼眶。得知她懷孕,他有驚有喜,還有更多的是悲傷與無奈。

他起身坐在床邊,將無助落淚的她擁進懷裏。要割舍這個孩子,他比想象中的更艱難。那日,他在書房裏工作,吳嫂敲門進來,怯懦的將撿來的驗孕棒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可是目光觸及上麵的三個字時,渾身皆是一顫。想起葉雨晴這幾日總是嘔吐,他要請醫生來給她檢查,她不肯,隻說天氣太炎熱,她腸胃不適而已。

看到這東西,他才忽然明白,那不是腸胃不適,而是她有可能懷孕了。事實沒證實之前,他聲色不露,隻是每當她吐得厲害時,他都會出現在她身邊,給她遞紙巾送水。

他曾想過要留下這個孩子,可是一想到他們是血緣近親,他就膽怯了。血緣近親所生的孩子雖不是百分之百是癡呆弱智,但是他無法去賭那百分之一,他們相愛就好,至於孩子,有小魚兒就足夠了。

“對不起,我該注意的。”他都難以割舍,更何況是她。

葉雨晴搖頭,他們之間早已經不是該不該注意的問題。心底一片荒涼,愛情為什麽會這麽累?當初執著的跟他去登記結婚的勇氣哪裏去了,為什麽這一刻,她想到了放棄?

枕在他懷裏,他身上有淡淡的藥味。他的懷抱一直都能給她安心的力量,此刻也盡然。她的眼淚落得急,很快將他的衣襟打濕了大半,她咬著唇,悶聲的哭,悲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