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勳就著家仆端過來的一盆涼水洗了把臉,這才清醒。看到父親嚴霜似的臉心裏暗道糟糕,整了整衣裳行禮賠罪:“父親大人,孩兒昨晚被學院裏的同學拉到太白居,說是為孩兒慶功,被他們強逼著喝了不少酒。酒後無狀失儀,孩兒知錯了,請父親大人責罰。”說完跪在陶驥麵前伏在地上。

“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何況你現在也是個秀才公,不要動不動就下跪。”陶驥起身一把將兒子拉了起來,彎腰替他拍去膝上和衣襟上的塵土。陶勳見這招以退為進果然奏效心裏暗暗得意,趁著父親還沒有直起身來趕忙轉移話題,正好看到桌上有張紅紙,取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個叫做丁柔的女子的生辰庚帖,他知道這張庚帖意味著什麽,愕然地抬頭向父親望去,看到父親已笑嗬嗬地坐在椅子上望著自己,旁邊的家仆紛紛笑嘻嘻地上前向他道喜。

陶勳緊張地問道:“父親,什麽喜事?誰有喜事?”

“嗬嗬,昨晚回來就想告訴你的,沒想到你竟不聽為父的話醉得象隻貓,現在告訴你也不遲。昨天下午我去拜訪了你的恩師、本次院試的主考、刑部主事丁崇大人,丁大人對你很欣賞,有意將他的愛女許配給你,為父答應下來,今天上午已經托媒人去提親換了庚帖。”

陶勳聞言,心裏一陣煩悶,腦袋裏氣血上湧隻覺得一片空白,聲音都顫抖起來:“父……親大人,這麽大的事您怎麽也不先問問我的意見呀?”

“婚姻大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作主,昨天你在丁大人那裏不也是這麽說的嗎?丁大人在京為官,做了他的女婿對你今後的前程也大有好處。再說我陶家二十八年前曾受丁老太爺救命大恩,一直無緣報答,你做了丁家的女婿,正好效半子之勞以替我陶家報答大恩。”

“可……可孩兒還年紀幼小,應當以學業為重,如何談得兒女之事呀。”

“嗬嗬,你今年十四歲,已經不小了,又當了秀才公,正是談婚論娶的年紀。學業固然是耽誤不得的,不過現在隻是訂親,等過兩年再完婚也是可以的,有這幾年的時間足夠你專心製舉了。明年是鄉試之期,你若是能鄉試中舉,那就是雙喜臨門啦!”陶驥越說越得意,沒有注意到兒子的臉色很不自在。

“可……是,孩兒並不想成親。”

“七尺男兒哪有不成家立業的?陶家的香火還得你來繼承呢。你現在也算個大人了,別說小孩子話。我知道你臉皮薄,但這是你的責任。”

“父親大人,孩兒隻盼日後能夠訪求神仙拜師學藝,尋一處洞天福地修煉得道,若能有成,則與父親一起遨遊於九州,不是勝過在塵世受苦萬倍麽?”

“荒謬,神仙之事虛無縹緲,怪力亂神子所不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念的書都到哪裏去了?夫婦之道乃人倫大道,難道你不懂?”

“父親,您不是也相信世上有神仙嗎?我知道這些年你每次出門都要尋仙訪道,為何您對孩兒求道如此反對呢?難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麽?”

“住口,你倒質問起我來了?讓你讀書不光是要你考得功名入仕為官,既光宗耀祖又可為天下蒼生效命,更重要的是要你知書明理懂得忠義孝悌,你竟然敢頂撞父親。給我跪下,你這逆子。”陶驥本來就因為陶勳喝醉酒的事生氣,隻是因為家有喜事所以才被衝淡,自己為了兒子的前途給他訂了親事,不料兒子竟講出這樣的混帳話來,心裏的火氣不可遏製地被引了出來。

陶勳賭氣地重又跪在父親的麵前,氣呼呼地說:“父親,孩兒求您將這門親事退了吧,孩兒向道之心已決,今生決不可有家室之累,求父親成全孩兒。”

“你……你這混帳東西,你不願娶妻生子,難道要我陶家斷了香火嗎?難道要我百年後無顏去見陶家的列祖列宗嗎?不許你再多言,這門親事已經定了,絕不可更改,罰你到祠堂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反省,想不通,就不要來見我。”

“不,父親不答應孩兒的要求,孩兒就跪在這裏不起來。”陶勳倔強地說。

陶家父子兩人如此爭吵是十年從未有過的,家仆見此情景都呆在旁邊,許佇走過來想要扶起陶勳:“少爺,老爺也是為了你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這樣頂撞父親可是不對,快給老爺認個錯。”

陶勳也在氣頭上,一扭身將許佇的手甩開:“不,我沒有錯。”

許佇沒有防備,加上歲數大了,被帶了一個趔趄。陶驥見狀大怒,拿起桌上的茶碗向陶勳砸了過去,口中罵道:“孽障,要造反了是吧。”

陶勳不小心幾乎將許佇摔倒,心裏也很歉然,正扭過身扶住許佇,聽到父親的罵聲就轉過身來,正巧茶碗砸過來就要撞到肩上,隻差毫厘之間時茶碗忽然倒飛回去,似乎在他身上有一股無形的斥力一般。倒飛回去的茶碗力道並不大,堪堪跌落在陶驥麵前的桌上摔成了幾瓣,隻是這情景看上去好似被陶勳撞回來的。陶驥已經被氣懵了頭,誤以為這是兒子有意反抗,正如火上澆油一般,氣得暴跳如雷,站起身來抄起座椅就要向兒子砸過去:“你這畜生,竟敢還手,我打死你這逆子,免得將來變成無君無父的逆賊壞我陶家名聲!”

許佇和旁邊的家仆連忙衝上來抱住了陶驥,許佇知道他現在正在氣頭上,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於是回過頭來對著正茫然欲辯解的陶勳說道:“少爺,古人說小杖受、大杖走,這才是為人子的孝道,你還不快先避避,難道真的要做忤逆不孝的事情嗎?”

陶勳被許佇提醒,知道現在解釋也沒用,於是磕了個頭起身跑出了家門。他出了家門,一路往南跑下去,心裏仍然被巨大的委曲所充塞,眼淚泉湧般流淌出來模糊了眼睛,腦中一片空白,隻知道一個勁的跑,仿佛隻有在跑的時候才可以稍稍衝淡心裏的委曲。他的體格並不健壯,還略微有點單薄,耐力卻出奇地好,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覺得累的時候才停下來,環顧四周發覺早已經出了景雲府城好遠,前方印入眼簾的正是孤雲山高大的身影,他不禁愕然,沒想過要跑這麽遠的。這時已經是未時了,陽光透過天空中薄薄的雲彩灑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春天早就將孤雲山染上翠綠色,雖然陽光照在南麵,遠處背陰的山體仍然顯得生機勃勃。陶勳漸漸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開始思量現在的處境。他剛剛跟父親大吵了一番,這是十年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自己也覺得太過突兀如在夢中一般。細細地回憶事情的經過,剛剛稍微有些平複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認為自己求仙訪道的誌向根本就沒有錯,什麽家族香火、功名富貴、金錢美女對他來說隻是過眼雲煙、是穿腸的毒藥,父親要他違背理想並要強行要把那些東西塞給他的行動讓他覺得非常的生氣、非常的寒心。思前想後,陶勳最後決定暫不回家,聽城裏的人說前麵的孤雲山十年前有神仙出沒才改變了萬年來隻長石頭不長草的荒涼景象變得生意盎然,何不乘此機會進山尋訪神仙呢,要是運氣好很快就可以修煉仙術了,就算訪不到神仙過幾天回去後說不定父親又回心轉意了呢。他越想越得意,心情也好轉起來,向著孤雲山大聲呼嘯,仿佛被囚的鳥兒要返回自然的天空時無比的興奮和得意。

從府城到孤雲山皸穀的入口有三十幾裏路程,由於近些年皸穀漸漸成了南北間的主要通道,路邊每隔一、二十裏就有一個涼亭供行人歇腳,孤雲山北到府城這段路上的幾個涼亭還是陶驥和城裏幾個官紳富戶捐建的,一些農民就在亭旁搭起了一起簡易的小棚或架子,鋪上板子、擺幾張椅子、生個爐子,就成了小茶鋪,還外帶著賣幾樣小吃和水果糕點,很受旅人的歡迎。陶勳走到山腳下最後一個涼亭時才發覺遇到了嚴重的問題,他昨天醉了一晚,早飯、午飯都還沒吃,跑出家的時候什麽也沒帶,且不說晚飯沒著落,進山尋訪神仙最少也得幾天吧—他聽別人說過和書上看過,神仙最喜歡考驗學道者的心誌,隻有通過考驗的人才能被傳授仙術——現在兩手空空,隻怕還沒見到神仙就餓死了。他越想越慌,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嗓子裏也似要冒出火來一般,“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有了親身的經曆他才對這句俗語有了切身的體會,平時在家裏有家仆奴婢照顧,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全然沒有獨自出門的經驗,此時他不禁後悔起自己剛才冒失的想法。

不過現在後悔也沒什麽用了,對他來講首要解決的是現時的饑渴問題。涼亭旁茶鋪門前的竹甑裏飄出來略帶甜味的饅頭的香氣,這種平時對他來講極平常的食物現在卻好象皮影戲裏的人物一般突然間就變了一副模樣,變得如此的誘人,而肚子裏好象生出了一雙手賣力地推著他在不知不覺間向這熟悉的香味的源頭靠近。但是他心裏也很清楚除了身上的衣裳還抵得幾個錢外自己身無分文,眼前竹甑裏的美味是他隻可觀之而不可食之的奢侈品。其實他還有一種選擇,就是把身上的外衣服脫下來換幾個熱饅頭,可是想像自己不穿外衣的樣子他的臉皮就隱隱發燒,做這樣沒麵子的事情是他寧死也不願的,想到麵子的問題,什麽齊生死、逍遙遊、成仙得道等等美好的理想和願望統統被他毫不猶豫地拋在了一邊,整個人在激烈的思想鬥爭下忘了有所行動,隻是愣愣地站在茶鋪前一聲動不動。就在他內心正天人交戰的時候,小茶鋪的老板已經看到陶勳了,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漢,深深的皺紋和黝黑的皮膚見證了他往昔所渡過的艱難歲月。他上下打量了陶勳幾眼,忽然向他作了個揖問道:“這位小哥,敢問您可是城裏景福行陶老爺的公子?”

陶勳被他的話拉回到了現實,斂衽回了一禮:“老丈,在下正是。你怎麽認得我呢?”

“哎呀,果然是公子,真是貴客。”老漢的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您是貴人多忘事。五年前這個涼亭修葺一新後,陶老爺還帶著你一塊兒來看過哪。”

陶勳依稀記得是跟父親一起來過這裏,不過對這個老漢可沒有什麽印象。

老漢對他顯然已經不記得自己一事也沒在意,仍然發自內心地笑著說:“陶老爺捐錢把這涼亭修葺一新後帶著公子前來遊玩,就是那天他看見我這孤老頭子穿著破衣坐在那邊要飯,覺得我怪可憐的,就大發善心賞了二兩銀子,後來又找人幫我搭了這個小茶鋪子,做點小生意。要不是陶老爺的善心,老漢我隻怕早就不是餓死就是病死了,哪會象現在這樣能吃飽穿暖呀。”

陶勳經他提醒也記了起來,確實有這麽一件事,心裏不禁有些觸動,父親的小小善舉卻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而更加讓他感動的是這麽一件在自己看來微不足道得以致於很快忘卻的小事卻能讓受幫助的人感銘於心、念念不忘,可見這個世界上的善事隻要你去做了那麽人間正道就會存在——哪怕它微不足道。

老漢不等陶勳說話,接著又說道:“公子,您怎麽一個人到這裏來啦,怎麽也沒見個下人服侍你呀?”

陶勳臉一紅,囁嚅道:“這個……我……因為……”

老漢見狀便轉了話題:“公子,您肚子餓不餓?要是不嫌棄我這裏髒的話就請進來吃些點心喝口茶吧。”

陶勳的心裏很慌亂,覺得老漢似乎已經看穿了自己和父親吵架後跑出家門到現在又饑又渴的窘狀,心裏想扭身跑開,可是聽到可以吃到點心,雙腳就一步也挪不動了。雖然他心裏百分之百地想進去,但是嘴裏卻仍然要客套一番:“我不餓,不敢勞煩您。”

“咳,您是嫌我這裏髒吧。我看你滿身塵土,進來坐坐歇歇腳也是好的嘛。”

陶勳覺得盛情難卻,於是就走了進去。這是一間茅草屋,三麵開窗,裏麵擺了十張也還齊整的四方桌,四、五十條板凳擺放得整整齊齊,靠大路一邊的幾張桌椅上坐著些歇腳的客人,也有在窗外田野裏勞動的農夫,大多是些粗野的漢子,留著蓬鬆的發須,穿著灰舊的布袍,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邊喝茶邊大聲地交談,不時地發出爽朗的笑聲。在這間房裏唯一特別的是窗邊桌子旁一個身材瘦小、一身青灰色道裝打扮的人正將下巴支在右手上扭著看著田野上的風景。陶勳還在觀察的時候,一陣包點的香味鑽進了他的鼻子,回頭一看是老漢將一個小蒸籠和一碗茶放在了自己的麵前,打開蒸籠,裏麵是六個精致的包子。

“公子,窮鄉僻壤沒什麽好東西招待您,這籠包子是我做的,您嚐嚐。”

陶勳慌忙說:“老丈,我出來得匆忙,身上沒帶錢,可不能白吃您的東西。”

“公子您這是什麽話,沒有您和老爺幫我,我隻怕早就餓死了,現在請您嚐嚐我做的包子難道還要收您的錢嗎?知恩圖報的道理我還是懂的。”老漢的臉上露出了不高興的神色。

“不是,不是,家嚴助人是從來不要回報的。再說您做這點小生意也很不容易,要是讓爹知道我白吃您的東西,一定饒不了我。”

“那還不簡單,這是老漢我真心請你吃的,你不說,我不說,陶老爺那裏也就不會知道了。”

“那更不可以了,君子不欺暗室,更何況還有天知、地知,這裏這麽多人在旁邊……”陶勳心裏慌亂,講話也開始語無倫次了。

“撲哧”一聲,那坐在窗邊的小道士笑出聲來,陶勳有些慍怒地轉過頭看,原來是一個小道姑,年紀跟他相仿,大大的杏眼、極清澈的眸子、俏皮的瓊鼻和微微上翹鮮紅的櫻唇構成了一張俏麗的臉龐,雖然沒有攝人心魂的嬌豔,卻有一種獨特的活力讓每個看到她的人覺得如沐春風,烏黑得發亮的頭發挽了個道髻用一隻橙色的發簪別在頭頂,尚未成形的身軀裹在寬大的道袍裏配上不施粉黛的素麵卻別有一番動人的風姿。看見陶勳轉過頭來慍怒地望向自己,她調皮地向他扮了個鬼臉然後用食指在臉上刮了刮。陶勳看得心裏一跳,臉立即被臊得像關公,氣惱地回過頭來,眼睛緊緊地盯著包子一聲不吭。

老漢見場麵尷尬,連忙找了個台階:“公子,我看這樣吧,這頓您先賒著,等回家後讓人送過來好不好?”

陶勳被小道姑羞臊了一下後,原來盡全力想要保留的麵子已經**然無存了,所以點了點頭後抓起包子就狼吞虎咽起來,不一會就風卷殘雲般將麵前的一籠包子吃得幹幹淨淨,老漢見狀一邊又給他端過來一籠包子,一邊忙不迭遞茶,生怕他噎著。陶勳又吃了三個包子,覺得飽了滿意地拍了拍手後,抬頭看到老漢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滿是慈祥。陶勳知道經曆了剛才的尷尬再加上吃相不雅自己的麵子是徹底地沒了有,於是打算索性把長袍脫下來當給老漢,他自覺已經顏麵盡失,無論如何再也不願做出賒欠的事情來。還沒等他開口,外麵又有幾個客人進來了,他趕快讓老漢去招呼客人,同時也免了自己難於啟齒的尷尬。

當把目光從老漢的背影上收回來之後,他忽然之間生出再看看窗口那個俏麗的小道姑一眼的念頭來。他悄悄地假裝伸個懶腰側頭向窗口望過去,正看到那個小道姑明亮的大眼睛漾著盈盈的、略帶嘲弄的笑意緊盯著自己,在窗口背景的映襯之下她像盛開的牡丹一般鮮豔奪目,但澄亮眼眸深處卻又自然流露出一股出塵脫俗的氣質。陶勳被她看得心裏發慌,無疑自己的念頭已經被那個小道姑察覺了,趕快直起身子端起茶碗煞有介事地吹了吹水麵輕啜一口,然後閉上眼假裝在細細品茗。一陣微風拂過耳際後,陶勳覺得身旁有點異樣,睜開一眼看那個小道姑已經坐在了他的桌旁而且正把腦袋靠近他的臉近距離地盯著他,一雙杏眼上方長長的睫毛撲閃著似乎就要碰到自己的眼睛。陶勳被嚇了一大跳,身體急下意識地急向後仰,手裏的茶碗幾乎就要掉落,幸虧反應還算快在它掉下去之前又捉住了碗沿,隻是茶水卻潑了出來濺在衣襟上,樣子十分狼狽。那小道姑又撲哧笑了一聲然後坐在板凳上,耳邊回**的笑聲和她的美貌一樣動人。陶勳眼睛直瞪瞪地盯著眼前的人,渾然忘了要說什麽。

小道姑被他盯得有點惱怒,用手在他眼前一晃,說道:“喂!現在是白天,你不用夢遊啦。”

陶勳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借著將茶碗放回桌上忙將目光收了回來,心裏慌亂不已,卻又不敢先開口,隻是胡亂地猜測著這個小道姑將要跟他說什麽。

她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貧道俗家名叫褚小蝶,道號嘛……師父還沒給我取,等以後取了有緣再遇時再告訴你吧。你叫什麽名字?”

陶勳聽到她的問話後,心裏的慌亂在一瞬間達到了極點,心跳得幾乎要破口而出,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用幹澀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我……小生……在下姓陶名勳,字還沒有取,是景雲府人氏,今年虛歲十四……”說到一半時又倏然停住,他發覺自己的回答太過幼稚可笑了。

幸好褚小蝶似乎沒有覺察到,而是饒有興趣地繼續用戲謔的口吻說:“陶施主呀,讓我猜猜……嗯……你是一個人偷著跑出家的,對不對?嗬嗬嗬!”

陶勳被她說中了心事,心裏發虛,嘴裏卻強辯:“我沒有,我是在和我爹爹玩捉迷藏。”

“哈哈!羞!羞!羞!這麽個大人了還說謊,你捉迷藏捉到城外三、四十裏外了嗎?”

“我……”陶勳意識到自己找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借口,被問得瞠目結舌。

“算了算了,這件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然後她裝作為難地樣子故意壓低聲音說:“不過我可管不了天,管不了地,管不了這房子裏麵的這麽多人呀。”這話分明是學陶勳剛剛的語句,令他再度窘得恨不得鑽到桌子下麵。

看到陶勳的窘狀褚小蝶沒有絲毫要放過他的意思,接著道:“你身上肯定沒帶錢吧,我這裏有張十兩的寶鈔,送給你啦。”

“謝謝小師父盛意,我這就要回家去,不必麻煩你了。”陶勳聽了她的話後心裏還是有點感激。

“嗬嗬,不敢接是怕被你爹知道你拿人家的錢後要重重責罰你吧,那就這樣吧,算我借給你的,等哪天我再次遊方到這裏時上你家找你還給我,好不好?”她臉上是故作認真的神色,眼睛裏卻是遏止不了的笑意。

陶勳知道她仍然在戲弄自己,抬頭看了她一眼後又急忙垂下頭盯著她的手看,她的雙手十指纖纖透出一股玉一般溫潤的光彩,顯得十分美妙。他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隻會引來褚小蝶的更多戲弄,於是幹脆學徐庶進曹營,心裏不知道為何對眼前的小道姑生不起一絲一毫的怒氣來,反而有一種渴望再聽到她動聽的聲音、看到她充滿活力的麵容的衝動。

褚小蝶又戲弄了他幾句,見他隻是低著頭一聲不響,知道他已經有了防備,於是語氣一轉:“喂,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過來跟你說話嗎?”

這個倒真是陶勳想要知道,於是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她問道:“為什麽?”

“因為……”她開口正要說的時候,忽然又停了下來,傾著耳朵似乎在聽什麽聲音,片刻後起身拿過包袱,從裏麵取出一張黃紙丟在陶勳麵前:“我師父在叫我,我得走了。你還是趕快回家吧,不要往南去了。這是一道符,你隻需念‘普利無邊,諸神衛護,疾疾如令’把這符往地上使勁一扔然後閉上眼低頭往北跑一百步就可以到家了,路上不論遇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可睜開眼。記住了沒有?”

陶勳此時心裏莫名地興奮起來,他本就不笨而且讀過不少神仙的傳記,自然知道這道符的意義,更讓他興奮的是能夠畫這道靈符的人必定也是得道的高人,而眼前的這個小道姑顯然跟得道高人有關係。沒等他開口說話,褚小蝶又重複了一遍口訣和用法並問他記住了沒有,陶勳點了點關,正要開口時,褚小蝶已經提起包袱出門往孤雲山而去,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明明看她走得不急,速度不快,然後等陶勳衝出門口時她的身影已經遠遠地消失在皸穀入口。陶勳懊惱不已,就這麽生生地錯過了一位高人,真的讓他很不甘心。返回座位時那張黃色靈符還在桌上,打開一看,裏麵還裹著張十兩的寶鈔。他隨手將寶鈔放在一旁,仔細地看手中的靈符,跟他以前在城裏三清觀看到的靈符幾乎一模一樣,也是用普通的黃紙,上麵用紅色的篆文以一種特殊的筆順線條寫著那句咒語並綴有二十八宿符號,他反複細細觀察了一番後發現有個不同的地方,就是在的是頂端的“敕”字上方有一個若隱若現的綠豆大小的一個凹痕,不細心看的話絕對看不出來,當他的手指按在這個凹痕上的時候似乎有一股斥力輕輕地抵觸著指尖。他又反複觀看了幾遍,再沒有看出什麽端倪來,便鄭重地將這道符折起,小心地放到懷裏。隨後他又拾起那張寶鈔來,他記得這張寶鈔是褚小蝶戲弄他時從懷裏取出來的,也許這上麵還會帶著她的體香吧。他忍不住將寶鈔送到鼻前深深地嗅起來,果然上麵有一股極淡極淡的香味,非蘭非麝,不似花香,與脂粉更是絕不相同。

他就這麽沉浸其中一動不動,不知何時旁邊老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公子,天色不早了,您怕是趕不回去了,要不這樣,您就在我這裏將就一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