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近中秋,山裏的季節總要更換得晚一點,天坑裏的密密的竹林仍舊如同翠海碧波,在天光的照亮下展露著它們亙古以來的生命力。

可惜天坑外的山穀一大早就已經被喧囂所籠蓋,五、六千江湖豪傑在短短十數天裏,對穀中千百年來自然生長的植被造成了巨大破壞,到處留下的火坑和灰燼淩亂不堪,亂糟糟的枯枝敗葉之下往往覆蓋著一堆堆人畜排泄物,許多地方的草叢灌木被牲畜啃光,露出下麵光禿禿的岩石或黑黝黝的泥土。

而在這個早晨,對竹林的破壞達到了極致,每一個門派都“大動幹戈”地將駐地附近的粗大毛竹砍斷做成又粗又長的竹篙或竹排。

丁柔看見昨天還是翠籠如被的山穀一夜之間變成光禿禿,不禁怒火中燒,隨著目光掃過山穀,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連陶勳也小心翼翼不敢觸動她。

他們收拾好營地,撤去附近的陣法禁製,就看見昆侖派長老何汪迎上來。

“原相公,你們可算是出來了,讓我在外麵等了一宿。”

“不知道何老前輩何事見召,竟委屈您久候一晚,晚輩實在罪過。”

“原相公不要客氣,昨晚要不是你仗義出手,我們這些老骨頭的臉隻怕已經丟盡了,說起來你也有恩於我們,等候一夜算個什麽。”

“哪裏,哪裏,晚輩昨晚隻是湊巧看出金針門的幾點破綻,豈敢專功自命,您和其他老前輩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針。何老專候在此就為昨晚的事嗎?”

“昨晚你走得好快,慈雲大師讓老朽追過來,一來向要我代老家夥們當麵向你致謝,二來也是有點小事相商。隻是沒想到原相公的大門讓老朽又大丟了一次麵子,老朽一生除武學之外最喜好奇門遁甲術,自詡當世無二,來到你這裏卻連門也摸不到,走進裏麵空轉幾個時辰依舊毫無頭緒,總在原地繞圈子,原相公的這個奇門陣渾然天成、步步玄機……”

陶勳見他越說越來勁,趕快插話岔開:“何老過譽了,這個奇門陣哪有你說的那麽神奇,隻不過是尋常迷陣罷了,凡陣者以物惑其耳目則惑不可恃,以力惑其心智則惑不可晰,若能存思守心如一則其心不可惑。譬如今日大事,未嚐不是邪魔外道逆天道、惑人心的結果。”

“原相公說得不錯,今天的大事正是我們最擔心的,這件事的起因和過程中蹊蹺的地方太多,原先我們這些老家夥以為隻要六大門派同心同德、團結一致,再大、再複雜的事情也皆能掌控在我。然而,經曆昨天種種事之後我們才真正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能夠讓名不見經傳的金針門突然具備挑戰六大門派長老的實力,那個背後操縱這一切的勢力強大得可怕,我們在他們眼裏隻不過是一顆普通棋子而已。

隻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我們六大門派所能夠控製得了的,竹雲穀現在聚集起天下武林一多半的精英,總數有五千七百餘,布局之人如果蓄意在群雄當中挑撥離間引起爭鬥,然後他們的人乘亂發難,則局勢必不可收拾,群雄危矣,武林危矣。”

何汪越說越激動,聲音變得急迫:“相公昨晚的表現讓老朽們看到了一絲轉機,慈雲大師和其他長老都認為隻有得你的大力幫助才或許能與對方相抗,甚至反敗為勝。為了武林、為了穀中五千七百條生命,老朽請求相公全力助我們對付那隻幕後的黑手。”

“學生年少無知、識淺德薄,實不堪以承受諸位老前輩如此期許。”

“原相公休得自謙。”何汪湊上前,壓低聲音道:“老朽癡活多年,論見識固然短淺,卻也看得出來昨晚金針門的那些把戲絕不是普通手段能弄出來的,還有你們營帳附近的奇門之術絕不是普通的遁甲術。老朽大膽猜測,原相公夫婦和令仆都不是普通凡人,竹雲穀的事關係到天下武林近半的氣運,你們如若袖手,豈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場武林浩劫發生麽?上天有好生之德……”

陶勳看見他越說越激動的模樣於心不忍,安慰道:“何老之言振聾發聵,掃除此間邪魔外道之義舉,固所願,不敢辭。”

丁柔在旁邊“哼”了一聲,道:“吾道之人言出如法。你倒好,這麽快就答應下,邪道有多少人到此你知道嗎?我們最多可隻有三個半人,要保護的人數卻有五千七百餘眾,你能護得住多少?更何況這些武林人大多利令智昏、自私自利,其中還不乏為虎作倀之徒,他們要是窩裏鬥起來你怎麽救護?還有,你能肯定對方沒有更厲害的魔頭嗎?如果有的話我們便要為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頭痛了。依我看,要想護得他們周全,除非我的師門大舉出動才行。”

何汪如何聽不出丁柔話裏的輕視,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忿恚,他的臉脹得通紅,吭哧著說不出話。

陶勳趕忙對丁柔道:“夫人,休要這樣說話,對頭再厲害,有慈雲大師他們和何老在,有六大門派在,我們團結一心就必可戰而勝之。”

丁柔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重了點,改口道:“相公說得是,為今之計,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矣。”

何汪忽長歎了一口氣,向他們深施一禮:“老朽便代這裏的生靈感謝四位俠士的高義,危難之際萬望盡力周全,以存武林一脈。”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歐野明看著他的背影出神,不無擔憂地道:“難道對方那麽強大嗎?陶夫人如果現在向貴師門求援可還來得及?”

丁柔臉色一黯:“我是師門棄徒,哪還有臉回去。就算師門雅量,急切之間也不及馳援,現在隻能盼邪道掀起的這場大動作沒能瞞得過正道修真的耳目。”

“歐兄,學生昨天一時大意令你在仇敵麵前暴露形跡,心內著實不安。今日之事吉凶難料,我亦無自保的把握,更難保護歐兄安全,趁現在來得及,願送歐兄出穀,不知意下如何?”

“相公這是什麽話,仇敵當前竟要歐某當隻縮頭烏龜?”歐野明大怒:“幾位還有大事要做,歐某自知武功低微不敢成為你們的累贅,就此別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