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垣縣西南距景雲府五百多裏,境內多山,西南山脈山麓從北、西、南三麵扇形分布逐漸過渡到丘陵、平地,有六山一水三分田之稱,單單論轄境,比一個普通的中等縣大一倍多,不過其耕田的麵積卻僅僅比普通中等縣多一成左右,而且由於近山的田地大多磽瘠,再加上耕作方法落後,全縣每年的收成僅僅約五萬多石,所以仍隻算作一個中等縣。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前任知縣周介真在其一任半的任期內做出了相當不俗的成績,據省、府上報的考績稱,在其治下秋垣縣每年賦稅征收皆冠於全府,獄案皆斷無羈縻複訟,教化風行而民知禮義,盜匪絕跡而無拾遺閉戶,凡此種種,由於政績突出,被提升為鄰府的同知並署理知府事,於七月中旬赴任去了,縣衙的公務眼下暫時由縣丞署理。

枰澮鎮是秋垣縣東境的門戶,全鎮三百餘戶,從西邊山上流下來的澮溪從鎮旁經過,澆灌了這一帶平地的近萬畝良田,這裏集中了全縣肥田中的近八成。

官道沿丘陵和澮溪修建,經過枰檜鎮再走上差不多五十裏就到縣城,常年有行商經過這裏到西邊的鄰縣販運山貨,對他們征收過境稅是縣衙一筆不算小的稅收來源,由於山貨有利可圖,不算低的稅收並沒有阻止行商們的熱情,故官道上人來人往也不算冷清。

枰澮鎮外的官道上有縣衙所設立一個路卡,按例隻核對出境行商的路引、稅票、貨物等,但近段時間值守路卡的公差比往常多一倍,並且有縣衙的一位經書文吏每天坐鎮,對入境的所有人、貨嚴加盤查。

守卡的衙役為了在上峰麵前圖表現,更為了趁機撈點油水,對進出的人多有刁難,惹出不少怨言。

這天過了卯時,路上的人多起來,守卡的官差查得十分仔細,找出各種借口索要好處,辦事效率十分低下,很快要過卡的人排起長隊,在排起隊的人當中兩名身背包袱的壯年漢子尤為顯眼。

每天過卡的人大部分為鄰近村鎮的人,常來常往的已經與守卡的官差熟絡了,生人中以行商居多,由於常年行走在外相貌多數偏黑偏瘦,他們麵上盡是風塵之色,而這兩名壯漢子膚色稍淺,其中一人還比較白淨,不象常年在外的販夫走卒之屬,另一人體格高壯,兩人眉目之間甚是英武,沾滿了塵土的衣裳比較平整,沒有一點破損,褶皺也很少。

守卡的司吏李冬平早就對這兩人多留意幾分,等到兩人入卡接受檢查的時候他起身走了過去。

衙役見縣吏大人走近,調門當即提高幾分,接過兩個漢子遞來的路引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瞪著眼睛喝道:“你們誰是歐煥,誰是袁笠?”

稍白淨一點那人答道:“我是袁笠,他是歐煥。”

衙役掃了他一眼:“你們的路引有問題吧。”

“怎麽會呢,官爺。”袁笠陪笑道:“我們的路引是景雲府府衙開出來的,上麵蓋的大印如假包換。”

衙役將眼一瞪,怒喝道:“我說有問題就是有問題,難道我還能平白冤枉你們兩個不成?”

歐煥臉色一跌:“官爺,難道上麵蓋的官印是假的?”

“印倒不象假的,可是你們的路引上官印印跡明顯比字跡陳舊,肯定是拿空印紙後填的。”衙役的語氣十分篤定。

“官爺,你一定看錯了,”袁笠辯道,“這路引明明是我們從官府領出來不久的,你們再仔細看看。”

“媽的,老子吃這行飯的,看過的路引不計其數,從沒看走眼,難道你的眼神比我還準?”衙役破口罵道。

歐煥麵色不善,沉聲道:“我們到官府申報,簽押、蓋印都是府衙老爺所辦,我們隻管領來帶在身上,哪知道他是先蓋印還是先填字。”

“大膽,你這是誹謗官府呀。”衙役馬上給他們扣上了一頂帽子,嚷嚷道:“你這刁民皮癢癢了是吧?”

李冬平走到旁邊道:“將路引讓我瞧瞧。”

衙役連忙雙手遞到他手上。

李冬平對著光仔細看了半天,憑他的經驗馬上判斷出路引上的官印的確比墨跡顯舊。他將路引交回衙役的手裏,問兩人:“你們是景雲府哪裏人?怎麽你們兩人的口音都不大象?到秋垣縣來做什麽?”

“官爺,小的本是蒲城人氏,歐煥是祟寧人氏,都因家貧欠債無力償還被訟於官,後遇景雲府藥號淳杏堂丁員外代償,便自願做了他家的仆人。這趟是受丁員外派遣到貴縣收購山藥,我們兩人打前站。”

李冬平聽完點了點頭,對衙役使了一個眼色,道:“他們兩人的路引的確有問題,你們要好好盤查。”他自打被派到這裏後,要從衙役們敲詐過往行人的油水中抽取三成,平均每天有七百多文錢收入,聽到袁歐兩人都是藥堂裏的人,猜想他們身上必有油水,朝廷嚴禁百姓擅自遷移,明令凡離籍地出行的人必須持有官府開出的路引,如果路引有問題可以治重罪,隻要抓住不放,不怕不能從袁歐兩人身上大敲一筆。

衙役們會意,立即換上一副凶相,揪住兩人的衣服罵道:“兩個殺才,敢拿假路引不說,還誹謗官府,你們是不想活了!”

袁笠抗辯道:“官爺,我們的路引的的確確是真的,至於蓋印的問題,哪處官府沒有這樣的空白路引條?為何非要說我們的是假的?”

衙役見兩人還敢爭辯,更加惱怒:“是真是假,發文到景雲府一查對便知,不過在此之前老爺我請你們到號子裏吃幾天飯,如果貴府否認,嘿嘿嘿,你們兩個便還要加上誹謗官府的重罪,你們的員外也要坐管束不嚴和縱容之罪。”他們叫得雖然凶,卻隻揪住兩人不放,並沒有上鏈子鎖人的意思。

其實袁笠說得沒錯,各處官府為了方便公務都有加蓋空印的文書證照,這樣做有違於律法,所以台麵上誰都不會承認。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若真地追究起來開具公文的衙門多半會矢口否認的,吃虧的還是拿文書的人,如果背景不硬被牽連上官司弄得元氣大傷也不是沒有可能。

眼下的情形自然對袁歐兩人不利,這幾名守卡官差的目的就算是瞎子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