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勳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問他:“席公子,看你家的模樣不象山野村夫呀?為何家道中落於斯,是不是遭遇什麽大變故?”

席屹露出憤恚之色:“家父諱夷,曾經擔任秋垣縣的書吏,三年前秋垣縣大旱,朝廷頒旨賑災並免去全年賦稅,知縣周介真貪汙賑款不算,還敢欺上瞞下私下強征賦稅。父親生性鯁直,毅然向州府告發周介真貪沒朝廷賑災款項、私收賦稅的罪狀,沒想到反被周賊陷害至死,城裏的家產被抄沒一空,我的秀才功名亦連坐被革掉,要不是母舅家留下來的這間山居和五畝薄田,我們母子連容身的地方也沒有。”

陶勳肅然起敬:“令尊不畏權勢,為民請命,高風亮節令我敬佩,席公子有這樣品德高尚父親真是值得驕傲。”

席屹聞言臉色稍稍好轉些:“道長過獎。我是不服氣的,一直想要為父申冤昭雪,欲將一狀告到底,哪怕進京告禦狀也在所不惜。奈何家中老母受到驚嚇,長年臥病在床,家中隻有我這一個兒子,為人子者須以孝為先,無可奈何隻好在家奉養母親。”

“嗯,席公子在家過得頗是清貧呀。”

席屹臉一紅:“不瞞道長,我從小讀書,虛渡十九春,家父出事之前從來沒做過農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曉四時節氣,不曉農桑之事,更兼手無縛雞之力,身無一技之長,隻得將田租出去,自己替人寫信抄書賺些小錢度日,全靠村裏鄉親周濟和典當家中物品才勉強有錢給母親買藥。”

兩人聊了一會,陶勳發現席屹受其父影響,對刑名公文等事很有幾分了解,不由得動起心思。他此番上任,父親為他聘請兩位師爺,他怕路上同行不方便故先走一步,兩位師爺尚要晚幾天才能到,兩個師爺人品如何他也沒底,席屹懂點衙門公務,又是本地人氏,為人誠實正直且有才華,或許可以收到門下聽用,既是對兩個師爺加以監督,也可以算作他親手培養的親信之人。

丁柔從裏屋出來,對席屹道:“令堂憂思哀痛過度,以致氣血虧虛,元氣大傷,需要好好調養,等氣血足一點的時候才好外施針灸、內服藥石。我留下三張方子在床頭,第一張是調養之用,待令堂病體有起色之後,你請精通針灸術的大夫來,請他按照第二張方子所寫下針,第三張方子是給令堂療疾之用。”說完瞟了丈夫一眼。

陶勳忙從袖中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塞到席屹手上:“君子固窮,然令堂病體不宜如此,這些錢你拿去給令堂治病調養用度。”見席屹要推辭,板起臉道:“我們是出家人,有錢自己花要折損外功,況且這些錢皆是我們化緣所得,化緣化緣,化與有緣,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要成全我們才行。”

席屹仍要推辭,被陶勳和丁柔兩人輪番勸說,隻得接過來,熱淚盈眶地給兩人叩首致謝。

屋外有人呼喚陶勳和丁柔到村裏吃飯,兩人走出門時撞見薄梅兒端了飯菜送進去,她看見兩人在場時臉兒頓時飛起兩片紅霞來。

天色已晚,夕陽在山頂方向留下了一抹殘紅,山村籠罩在黑暗當中,村子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旁邊人影閃動。

陶勳和丁柔夫妻倆走過去,是村裏的人好酒好食地招待孫思正。

鄉民拿出了打的野味和自釀的水酒待客,對於免費替他們驅鬼的好人,他們隻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感激之情。

孫思正高興地吃得油光滿麵,不時說些笑話、故事引得眾人笑聲不斷,山間回**著難得一見的輕鬆和快樂的氣氛。

吃完飯,孫思正抹幹淨嘴,露出正兒八經的表情向村民們說:“今晚捉鬼能不能成功,還有一樣至關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做。”

村民聽他說得嚴重,都有點擔憂地問:“什麽至關重要的事?請道長快說,我們看看能不能辦到。”

孫思正從懷裏掏出一隻百寶囊,叫村民取過來一隻大木盆,將百寶囊往盆裏傾倒,一陣嘩啦嘩啦聲響,頃刻間將木盆裏倒滿了銅錢。他指著銅錢道:“今晚捉鬼要向眾位鄉親買一點法力才行。我修煉的法術叫做乾坤借法,每次捉鬼前必須要向別人買法力,人越多越好,盆裏的銅錢大概有十貫多,你們拿去分掉,人人都有份。”

一個老人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仙長替我們捉鬼不向我們收錢,怎麽反倒送錢給我們了?這可不成,這些錢我們萬萬不能拿。”

孫思正一瞪眼:“我都說了是要向你們買法力,不然怎麽鬥得過惡鬼?”

村民見他說得一本正經不似作偽,不禁有些猶豫,道:“那我們先拿著,等道長捉完鬼後再還您。”

孫思正滿臉不高興地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明這些錢是用來向你們買法力的,要是你們存著還給我的念頭,我的法術就不靈了,捉鬼的事我也沒法子辦得好。若你們執意如此,那便另請高明吧。”說罷作勢要走。

村民們趕緊圍上來攔住他,最終在他的一再強調下答應分錢“賣法力”。老人們出麵將全村各戶召集來,按人頭將一萬多文銅錢分得幹幹淨淨。

丁柔滿意地看著孫思正的把戲,悄悄地向陶勳笑著說道:“還是老孫頭鬼點子多,也不白吃白喝人家的酒食,居然想出來這麽個辦法給錢。那幾個通天教妖人收斂的不義之財,也算用到正途上。”

陶勳拿紙筆畫了七十四道“太上驅鬼靈符”,等分完錢之後每戶發兩張,囑咐他們貼在門窗上,家家務必緊閉門窗,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能出來。

藜山村的鄉親已經認定他們是下凡的活神仙,自然是但有所命無不欣然從之,取了符回家依法施為。沒過多久家家戶戶貼上靈符、緊閉戶窗,整個小山村仿佛沉睡一般,隻餘篝火仍熊熊燃燒。

孫思正忙碌起來,按照凡間道士驅鬼的路數張羅著布置起自己的法壇。

陶勳有過在山中遇鬼的經曆,有過在幽冥界鬥過鬼差的曆史,就是沒有開壇作法捉過鬼的經驗,對香案、法器等物件十分好奇。

孫思正是這方麵的行家,於是將每件法器名稱、用處和捉鬼的每個細節都詳細講述一遍,最後道:“凡間的道士捉鬼,無非用法器、符咒等物借來神靈之力,因此他們修煉的是念力,然而惡鬼能存於陽世並且做惡,無非以執念而生,籍玄陰元氣而存,其念力亦絕強橫,故兩者相鬥每有勝敗。而我輩仙道捉鬼,純以本體仙力運用之妙,一則控陰陽元氣之變化,使其無所籍,二則仙力之於執念若沸水之於浮雪,令其無所存,故無往而不利。不過,呆會兒捉鬼,我們的法事還得做足全套,不然對不起那已經花掉的十貫多銅錢呐。”

丁柔笑道:“老孫頭貪財,還在對那些銅錢念念不忘啊。我記得那個百寶囊裏的錢財可不止區區十貫,銅錢至少一百貫,紋銀百兩,還有金元寶二十個,你在縣城裏賣靈符也賺了一貫多錢吧?剛才為何不多分出來一些?”

孫思正不滿地嘟噥道:“從噬血魔君一夥處得來的錢財,兩千兩的銀票還有五百兩的金券不全都被老爺收起來了麽?老奴才隻不過分到個小零頭而已,碰上這樣的事大財主不掏錢卻得我小戶人家來破費。”

陶勳笑著替孫思正向妻子解釋:“一則人性本貪,銀錢拿出太多,或者使鄉親間心生不睦,或者風聲走漏令賊人心生覬覦;二則銅錢能交通天地之氣故能用於卜筮,但恐邪道因此循蹤追查到此,反使鄉親們惹禍上身;三則我們上任後要做實事,屆時使錢的地方還很多。老孫這十貫錢已經不少,分下去攤在每個人頭上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能解鄉親燃眉之急,反正來日方長,我們日後盡可以再來周濟他們。”

三人邊等邊聊天,不知不覺過了亥時,山間冷風吹起,篝火漸漸暗下去。

陶勳將靈識放到百丈開外,十分緊張地注意四周的任何動靜,丁柔和孫思正都凝神屏氣收斂氣息,以免驚走惡鬼,孫思正按凡間法師的做法揮舞桃木劍,踩起天罡步,上供、焚香、升壇、畫符、念咒、燒符……無不做得中規中矩。

過不多久,陶勳發覺東南方向刮一股陰風,十二團玄陰冷氣往村莊蜂擁而來。